第三十九章
公主目夷的這一段話並不長,但透露出來的訊息與深意卻是足夠田昌意深究的。絕對不簡單,同時,僅是表面那樣的想法存在着,就已經是可怕的事實了。
是的,田昌意的一次大膽試探,取得了遠超她想像的成果。但這成果,也並非是她想要的。
公主目夷她,是想要以宋代齊嗎?
這種話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就是田昌意自己,在這樣的念頭剛剛浮現在眼前化為實在時,她也是不相信的。
不管怎麼說,公主目夷都是齊國的公主,她要問公主目夷的本心,也只是想要確認公主目夷對已亡宋國的看法,從未想過有這着。還有那語句的尾段,公主目夷究竟是知曉了她的身份,還是不知曉呢?
但就算是公主目夷懶得說,田昌意也不能問了。
感覺公主目夷會說出更加了不得話來呢?!那時候會說那樣的話,果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就一段話,意味着公主目夷是田昌意毫無疑問的盟友,可是,公主目夷真的清楚完成那樣的想法,究竟是代表着什麼嗎?
哪怕有一刻田昌意是想要從公主目夷眼中看到代表動搖的光芒,但公主目夷眼中飽含的情緒除卻足夠的冷靜與鎮靜外,再無其他。那似乎是在說,公主目夷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心中有數的,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由此,也無需別人去提醒她的所作所為。
這夜晚的與世隔絕是由田昌意親手打破的,她自然無法再妄想之前的那個問題沒有問出口的情況。
但是,如果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程度,就只會感到困擾了。
雖然不想多管閑事,這時候也不能坐視不管了,田昌意頓了頓,她向公主目夷搖了搖頭,是要否定公主目夷的做法:“還是我當日和您所說的,作為人臣欺辱君主,作為人子欺辱父母,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請您不要這麼做。”
“哦?聽起來,你倒是知道我接下來是要做什麼了。”公主目夷的眉眼間還是笑容,只不過那樣的笑容很淺很淡,幾乎無法覆蓋那笑容之下所蘊藏的巨大悲傷,“但我沒法這樣只是看着,如果再不有所行動的話,你說不定會重蹈我母后以及太子哥哥的覆轍。”
“……你會死的。”公主目夷淡淡道。
覆轍是什麼意思?
而且死,是像齊王后和齊太子一樣死於非命嗎?但是這兩個人死亡的時機和原因完全沒有搭邊的樣子,尤其是後者,田昌意是知曉齊太子無虧是如何死的。和齊王沒關係,應當是和齊王沒關係的,也絕不會和齊王有關係……畢竟這世間,有哪個父親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去送死呢?
不過一國君主不同於一般人,如果是那種犧牲會給國家帶來好處,的確沒有什麼是可以好猶豫的,而且齊太子無虧死在宋國,在田昌意看來,實際上是成為了齊宋關係破裂的一種徵兆,但在今夜以前,田昌意都是認為其錯是在宋國。
齊太子無虧之死,是在於她田昌意。
但是今夜此刻,公主目夷卻將齊太子無虧之死和齊王后的被毒殺並列在一起,還嫌不夠似的,將她也加上了那名單。
難道是說齊王已經發覺了她便是宋公子戴昌意,要斬草除根么?若是這般理解,那一切也便說得通了,前些日子,齊王確實已經開始懷疑當日戴昌意的死因了,那順藤摸瓜,遲早是會找到她身上來,不過,也還沒必要因為自己就和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決裂吧……那樣的事情做出來,諸子百家,不會有一家為公主目夷開脫的。
啊啊,這麼說,她那個戴昌意的身份早為公主殿下知曉了嘛,之前還一直小心翼翼的,不過,她那樣也算是小心翼翼嗎?在公主目夷面前,從來如此,她所說的,所做的,都不是一介平常的侍衛可以說,可以做的事啊。
這位齊國的公主在她還什麼也不清楚的時候就給予了她足夠的寬容,以至於她在他人對於公主目夷自發地懷有敬畏與害怕時,她還在那裏毫無顧忌地挑撥離間。如果公主目夷真的做下了那樣的事來,慣常於離間公主目夷與齊國王室其他人關係的她,定然是起到了關鍵作用,當是罪無可赦。
學於儒,成於墨。公主目夷也該明白那樣之後她的身後名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是因為一個自己,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對一個男人一見鍾情如此,是要說公主目夷本人的愚蠢,已經是天下無人能及了么?
被公主目夷牽着手往宮城方向慢步時,田昌意連借步馬車的話都難說出口了。
她自覺,無法承受公主目夷那樣的好意。
……“真是巧啊,齊國的公主,王宮的夜宴的確美妙,但都是來了臨淄,怎能不來觀賞一下臨淄的夜景呢,這幾日實在是忙,抽不開時間,沒想到在下一時興起,能在這裏碰見齊國的公主,當真是緣分了。”
一串話說下來還真是讓人頭暈腦脹的,執扇向公主目夷行了半禮的正是已換過了齊國衣裳的楚太子熊洛。
不飾華佩,衣裳的布料雖說是不錯的,但上面一絲金銀都不曾綉過,於熊洛一國太子的身份來說,實在是簡樸,卻也和一般穿着的公主目夷十分相宜。只看色調,乍一看,幾乎會讓人以為是從同一匹羅綢上裁剪而就的。自然,也能讓公主目夷這一方看出其人早做了準備。
自從那日有心釋放出和楚國聯姻的訊號后,這個人就像是塊牛皮癬,甩都甩不掉,也好在是公主目夷那樣的做法,後面再連續拒絕起來並不愁沒有理由,不過,那樣的拒絕是不能讓公主目夷她當面來說……但現下身周沒有別的侍從,也是難事。
公主目夷點了點下巴:“太子安好。我這裏有些不便,不打擾您的興緻,還是先行告辭了。”若是自己一人,與這楚太子周旋,浪費一些口舌也沒什麼,主要的是,公主目夷並不想要楚太子熊洛認識田昌意,她牽着田昌意的手,邁開步子,就是要離開。
但這楚太子好不識趣。
打開摺扇於手掌中,楚太子熊洛的不像公主目夷,這雖然也是便服出行,身邊還是帶了幾名門客的,他往前一步,那些許名門客就呈扇形護衛在他身側,不說有意還是無意,終究是擋住了公主目夷的去路。
“請問公主,熊洛是有哪裏做的不如您的意了么?自那日後,每每逢見,必是避我如蛇蠍,可憐熊洛痴心一片至誠,這兩國之好,唯恐傷及分毫。今夜中元節燈會如此引人入勝,熊洛才只是想要和公主同游,也便姻緣之後,夫妻之間好相處些,您說是也不是?”
公主目夷掀了下眼皮,她倒是想看看是誰敢攔她,直走無懼,於身後落下一句:“是不如我意,而你所說,確是不是。”
“公主你果然是把在下當做棋子來掩人耳目了,不過齊魏交戰還是正酣,您也不怕我楚國難以蒙受此種屈辱,願意祝那魏國一臂之力呢?”楚太子熊洛絲毫不管此處正在人流密集的中央,聲音之大,唯恐不讓人發覺這對峙的一男一女是何身份。
“距離濟西戰報上達蓬萊殿,已有四個時辰有餘,你這消息得來的似乎有些晚了。”公主目夷腳步並不停下,“你是在武池殿待了一個白天,方才得了不知哪裏的消息跑出來的吧,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魏國要重整旗鼓,須得好些時日,若你楚國想要和魏國結盟,我齊國與秦,倒也不是不能交好,正所謂黨同伐異,您說是也不是?”
“是嗎?魏軍竟然敗的那麼快……可若齊國自東崛起,能夠與其抗衡的便只有秦國,此乃死敵,結盟乃是無稽之談,你齊國願意,可知秦國也願意。這麼大的口氣,說的你才是這齊國君主一般。只是個未及的小丫頭,你平日裏仗着齊王寵愛說那些胡話也便罷了,這家國大事哪能由你隨口來做主的?”楚太子熊洛摺扇拍在手中,不過幾步就越到了公主目夷面前,攔住後者,“嫁娶之事,齊王已和我說定。我願意親近你,也是方便你得了我的寵愛,日後到楚國不用吃苦,你可不要……”說著,便是伸了手來準備撫摸公主目夷的臉頰……
但楚太子熊洛話沒說完,那要觸碰落下的手也沒能遞到目的地,便被一直低頭在公主目夷身後為他忽視的一人以手腕拿捏至於空中動彈不得。那人鉗制住了他,第一時間竟看都不看他,只問公主目夷:“您沒事吧?”
公主目夷面色不變,眼角卻是往上一挑:“什麼意思……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我是您的侍衛,這麼做……”田昌意感受到了從四周集聚來的目光,這向來是公主目夷喜歡的場合,因為,適合作秀,以往那樣便算了,就這一刻,田昌意認為自己可以誠實一次,她看到公主目夷有些高興的樣子,心中也有些小小的喜悅。
“嗯,是的。”田昌意坦然答道,“我是在關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