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看到田昌意的那一個瞬間,無盡的疲勞與睏倦終於湧入了這具闊別已久的身體,公主目夷喉頭一甜,不過她硬拼着足夠好的自制力,將那口血給咽了下去。
這來的還真是不是時候呢……公主目夷想道。按理來說兩次吐血的時間不會間隔那麼短,難道是說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導致這具身體的脆弱程度又更上一層樓了么?
雖然知道越到後期,那吐血的後遺症就會越嚴重……迴流的血液使得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一種極為尖銳的疼痛,每一寸血管都像是被火焰灼燒那般……但是,若這是能夠見到田昌意的代價,公主目夷認為是值得的。
啊啊,因為是田昌意,所以,就沒什麼是不值得的。是該要這麼說么?想着想着,公主目夷忽地噗嗤一笑,然後因為身體牽一髮而動全身,差點要她假裝彎腰才能止住喉嚨又要翻湧上來的血氣。
口腔中回味過來的苦澀證明了公主目夷還能好好掌控這具身體,因此,沒有人能夠從公主目夷臉上看到公主目夷不想讓人看見的任何錶情,這一次,理所應當也沒有例外。
“喂,你叫什麼?從遠方而來的人。”
公主目夷自以為是有些艱難地增大了音量,高牆城閉,一片暮色里,月光的清輝與其交相輝映,那個人影的面容陡然間令人看不大真切。沒有立即聽到應答聲,只有一人牽着一匹馬帶來的混雜腳步聲。啪嗒,啪嗒。一邊很輕,像是檐下滴落的雨聲,一邊很重,像是南市那些鍛造鋪里才會有聲音。
啪嗒,啪嗒。不過毋需再用眼去瞧,即使是閉上眼,那一片黑暗裏,也知道是有什麼人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那種溫暖的火光,好像是現下那天上漸漸升起的無主星辰,讓她每一次看見,都能發自內心去微笑。
之前自己怎麼會有那樣沒有根據的擔心呢?純潔無瑕的笑容,她不是一直為著眼前這個人保存着的么?沒道理會感覺困難的。
“嘿嘿……不是說只有一點掛心的嗎?”
公主目夷再問。她說話的聲音太輕,田昌意距離她還有些遠,她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回答了沒回答。耳邊還有嗡鳴,但要是田昌意能有一點聲音被她聽到,她一定不會漏過去……
“思前想後,還是連夜趕回來了。對吧?”
“公主殿下。”從容不迫的安平君田昌意鬆開手中韁繩,任由一旁的小侍將馬牽走,在公主目夷不到一步的近側停下,兩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幾乎融為一體,田昌意的後半句話,聲音很小,“您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公主目夷竟能從其中聽到些許的不滿,她知道,換做是往常,田昌意決計不會離她那麼近,主僕這樣的姿態被他人看在眼裏,第二日是不知曉要引起怎樣的宮中熱議,田昌意從來不會主動為她招攬這種麻煩,不過,公主目夷自身的安全比所謂的貴賤禮儀要在排在田昌意行事準則的前面,這樣的事實,總會讓公主目夷無法不感到開懷。
公主目夷同樣用很小的聲音,不如若說她沒法用特別大的聲音,總之,她用田昌意問話時相若的音量答道:“你總是能聞到這種別人根本不會在意的氣味。”
田昌意膚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不到一年的時光里,其人在公主目夷面前,那反應也是愈加敏感,並不是公主目夷故意,只是她的呼吸噴薄到田昌意的頸項,饒是夜色已近,她還是能看清楚于田昌意於頸項那側綻放出來的薄紅迅速蔓延成了一片成形的曼珠沙華。
真是可愛啊田昌意,總是可愛的……
田昌意的雙腳沒動,僅是側過了臉,她是想說什麼,但又自覺在這方面不會是公主目夷的敵手,她選擇了沉默以對。畢竟公主目夷是不會放棄這樣大庭廣眾的機會的,田昌意也不擔心她的沉默會讓公主目夷有任何不適。
平靜地等待着,田昌意也不知道她要等待什麼,只是,這近一年的時光里,她都是聽從着公主目夷的命令去制定她自身的每一步計劃,早前還會去想公主目夷一舉一動背後所蘊藏的深意,但後面,她已經很習慣不用腦子去思考對錯,得失這樣的說法了,至少迄今為止公主目夷的所作所為還從未對她產生壞處,在公主目夷明確地向她展露獠牙之前,田昌意都不打算把時間花費在去猜想公主目夷惡意的那個方面。
那樣只會影響她們平日裏的相處,不是嗎?
不管是田昌意還是戴昌意,保護公主目夷都是必須的……唯獨這一點,田昌意從不懷疑。
不出所料,公主目夷沒有想要和田昌意就沉默進行僵持,她在田昌意之前開腔,聲音雖然還是很小,但是也足夠左右的人聽清楚了:“你們不用再跟着我了。”
然後公主目夷在田昌意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右手牽住她的左手,小幅度地邁開步子跑了起來,笑得好不輕鬆快活:“今日是中元節,也恰好你我穿着都是便服,再難有這樣好的時機了,還是不要那麼早回宮去了。”
在公主目夷的命令之下,沒人敢阻攔,也沒有人敢跟上來,田昌意更是從來不會在公主目夷興起時打斷對方的任何行為,她是由得公主目夷牽着她的手,只是步子稍微邁得開些時,她伸出一隻手扶了扶頭上歪的不能再歪的緇布冠。
被拉入人群之中,田昌意還有些好言語:“公主殿下,您的身體還不能這般折騰。”
但公主目夷頭也不回:“到了這兒,就別再那樣稱呼我了,我今晚只想盡興,你還是喚我陳目夷吧,若是以前那個氏你聽得還不錯,墨目夷也由得你。”
垂落的長發遮住了公主目夷的大半張臉,原本田昌意落後公主目夷兩步,她所能看見的東西總是有限,可如同她的好鼻子,她的一雙眼睛眼神也很不錯。就這奔跑,或說快走更為準確,這不到五十步的距離,田昌意已經看到了一滴不知道是汗還是淚的水滴沿着公主目夷的臉龐曲線自那美人下巴尖處一點滴落了下來。
煌煌夜色,燈彩迷離,那點透明的水色鋪陳在這樣的畫卷之中,便是讓人難以忽視的鮮艷。
“陳目夷……”田昌意還是決意這麼稱呼公主目夷,她不想要把自己的目光在投注在那點水色里,於是她低下頭,這低下頭,能夠集聚目光的事物終歸是少的,然後,她只好看着她那被公主目夷緊緊握住的左手,哎,說是緊緊,若是她想要掙脫,只要驅動心念輕輕一擺手就好了,都不用去用力,但是為什麼呢?還不想這麼做。時候未到?不是。是就這麼被公主目夷牽着手往前,她覺得很安心,感覺很不錯,是吧?田昌意這麼在心中對自己說著,然後她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脫口而出的,“是很疼嗎?”
雖然長久以來田昌意都是非常熟悉疼痛這樣的詞了,可是,這時候她認為這個詞落在自己身上和落在公主目夷身上的結果是不同的。落在自己身上,那沒什麼,她知道怎樣的疼痛是不用在意,怎樣的疼痛已經抵達了身體可以承受的極限,她自身從不會因為疼痛本身感到任何的特殊之處,但看着公主目夷,疼痛這樣的詞所發揮的應該是最原始的作用吧?!
只是旁觀着,那一點水滴就懸在心湖之上,讓田昌意感到了不自在。她沒能讓自己的注意力散開。
“現在不疼。”聞言后,公主目夷放慢速度,變回了正常步速,她也由得田昌意知曉身份始終落她一步,“但是有些奇怪的感覺……有些酸,也有些麻,這些感覺能讓我現下只覺得高興。”
“是嗎?”田昌意不大懂那樣的感受,但看着公主目夷的表情,她忍下疑惑,只是說,“那就好。”
公主目夷就像是從未來過這節日中的夜市,那一條街還不到轉折,田昌意就隨着她走走停停了十數次。
不過不管是看見了什麼好東西,哪怕公主目夷當時看着確實歡喜,還是拿起之後放下了。如此的次數多了,田昌意也不得不開口:“不喜歡么?”
“那倒不是,只是突然想起來,這臨時起意,不曾向他們要錢,總不能拿了人家東西就走,不給錢吧?”公主目夷右手拿着一隻繪製的不知道是哪地鬼神的面具,話語中儘是遺憾。
分明這是齊國都城,公主目夷少不得說是此地半個主人了,可還是……短暫的驚訝后,田昌意順遂道:“無妨,我帶了錢出來。”
“就是說今夜都可以讓你來付賬了?”
“嗯。”在店鋪掌柜面前,田昌意輕輕點頭。
……付完賬后,公主目夷招了招手,讓田昌意稍微低一下頭,田昌意不解其意,卻也是照做,然後,公主目夷手上的面具就戴在了田昌意臉上,不過戴上后,公主目夷左瞧右瞧,是面具僅覆著田昌意的右耳,讓田昌意整張臉露出來……
“是,還是看着你的臉時,感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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