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的另一邊。
齊正書放下電話之後,思考了一段時間朱禹讓他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回事。
他昨天領到了七合彩中獎的錢。除此之外生活幾乎無一變化。沒有買什麼,也沒有搞什麼投資。
就是聽銀行的人推銷了好幾半天什麼金融產品什麼投資,然後開了張額度比較大的銀行卡。
銀行卡而已,沒什麼好說的。但他回到家,在看到數字的0拉了好幾位數后,認知忽地整一個顛覆了。
應該說,他感覺到自己所有之前的過去都褪色了。乾乾巴巴,擁擠得毫無意義。又或者說,那本來就是那麼又蒼白又擁擠的,只是他頓然領悟到了而已。
“為什麼?”他感覺心臟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塊,某種無可名狀的東西擁堵了身體的所有毛孔。
就是透不過氣,有些抑鬱。
聽說抑鬱症是聰明病,像他這種人就算想得也得不了,估計得了也沒人信,所以這應該不是什麼病,就是單純的犯噁心。血肉、組織、細胞,甚至存在本身,都虛得很。
喝水像在吞飯,吃飯像在吞骨,渾身不對勁,忽而犯熱忽而發涼。可用體溫計一測,他也就36.8度,理論上應該算健康。
可就是焦慮,莫名其妙的焦慮。
必須得做什麼事才行,就在昨天他剛想的時候就接到了阿姨的電話,更加深了那股沒來由的衝動。
可是就在這時。齊正書想着想着突然領悟到,自己在做的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很多人命的大事。
而他剛一注意到這是大事的同時,他又猛然發現至今為止朱禹的做法其實不對勁的很。
說白了,朱禹在做什麼。他根本都不知道。朱禹讓他做的那些事,到底有用嗎?
*
朱禹費了一些時間回憶出來前世他所知道的關於路友生的事情。
路友生是個相當麻煩的人。理論上跟路友生打交道就是自找麻煩,那路友生還說不定提前發瘋解開基因鎖禍害世界還從自己的身邊人下手。
基因鎖這種東西實在太犯規了,朱禹嘆了口氣。
在筆記本上無奈記下他所記得的基因鎖相關事件。基因鎖就是顧名思義的東西,指稱鎖住人類無限性的某種鎖,貌似是一種基於生物學的玄學概念。
人類突破基因鎖就會擁有某種力量。但力量本身跟所謂的超能力相差很遠,不是什麼噴火驅冰之類的花哨東西,而是像算法一樣,存在某些前提,達成那些條件,就能實現想要的效果。
也有人稱之為「現象算法」。像路友生。他想要得到“某一地區發生沙塵暴”這種效果,他就必須得達成數個條件,比如那一地區的具體位置,設置沙塵暴的具體規模等等。
前世路友生還多嘴提到需要知道具體地區的具體歷史情況,總而言之達成算法的條件各有不同。
朱禹後來才推論出來,那些條件其實都跟「情報」有關。只有掌握越是精準的情報,才能達成越是精準的目的。所以一反推,好像就會推出突破基因鎖的人無不是一群思維極為理性的傢伙這種論點。
要想左右那群傢伙,難上青天。但如果能夠左右那群傢伙,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輕鬆很多。
不得不說,這太有誘惑力了,就是弄不好的話很可能會引火燒身吧。
朱禹考慮了半秒,先放下了這個想法,然後在高天原搜羅了半天自己能夠提供的情報需求,當務之急還是提高一下自己的高天原等級。
大概是過了一兩個小時,他再注意看基本信息的時候,發現等級果然已經提高了不少。
等級10(升至11級尚需11300經驗值)。
榮譽:忙碌的情報師、熱心的情報提供者、情報之星。
貢獻值:18。
信譽度:百分之九十八。
情報提供:53。
情報需求:1。
道具:9隻世界之麥、21隻區域之麥。
情報幣:18099。
綜合世界排名:27801/450010。
看上去還可以。不過高天原所屬情報師的數量多少超出了他的預料。要想在高天原以頂尖情報師自居,果然還是需要資歷的。
真麻煩啊。
朱禹嘆了口氣,剛好看到了有人使用世界之麥發話「池區情報師第103屆的線下聚會,時間地點私聊。請大家留意~」
居然還有線下聚會這種事。這個應該不歸高天原管吧,去了真的不會自爆嗎。
朱禹想了下,可能這個“第103屆”就已經很好地說明了問題。假設這個聚會是釣魚或者存在什麼不妙的情況,大概不會持續這麼久吧?且先保留看法。
朱禹乾脆點進了那場線下聚會的情報論壇裏面。不點不知道,一點嚇一跳,點出了新世界么這是。
原先性冷淡的畫風發生突變,色彩狂放設計先鋒,元素上到宗教意象下到地獄光景,就像開狂歡節一樣,看久了還會有精神污染的感覺。一樓列出了聚會的基本信息。
敢情他們對初來者還是蠻有考慮的,還列出了聚會基本條件比如戴面具,必須步行進場之類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每一次聚會的地點不是鮮為人知的廢墟而是人群密集的商場地下層。看上去就算普通人混進去也不會有什麼奇怪的那種,為此他們特別設計出了邀請函,只有報名參加的情報師才能獲得。
朱禹看了下報名的條件,20級以上,情報信譽度百分之八十以上。20級,那還至少要肝個一周時間啊,在高天原升級也太麻煩了。
不過麻煩歸麻煩。朱禹覺得自己或許是有必要去一趟這個聚會,至少了解一下十年前世界的基本情況。因為說實話他自己真正開始想要了解世界、整天留意新聞分析新聞其實是一年後的事。
在那之前,無論誰生誰死,這世上什麼人發財豪富、什麼人不幸潦倒根本不在他的視野之中,也沒必要去看那些“遙遠世界的故事”。
大抵的新聞、即使發生在了身邊、甚至在了自己身上,他也很難感覺到那是切身的事件,是自己可以做到一些改變的事。更別說那些大災大難。一個事件規模大的一定程度之後,人就很難把握一個事件的起承轉合。大概跟人讀史詩差不多感覺吧。
“但是……人總得改變的不是嗎。”
朱禹自喃,接下來看了聚會預定參加人員。第一位居然就是那個ID「五湖四海」的傳奇人物,七大在野情報師之一。
池區有那麼厲害嗎?好吧,確實是有的。諸多世界企業的中心都在池區。包括耳熟能詳的華洲電信、愛思傳媒、行天化工集團、藏玄等。說是世界經濟中心也絲毫不為過。
而且,這個ID「五湖四海」的本人很可能就是藏玄的CEO吧?通訊大亨外加人類天花板級的黑客技術,還有非常欠揍的說話風格。實在讓人不得不聯想到藏玄CEO羅林本人。
且先當是個猜想吧。朱禹接着看下來,全是自己不知道的ID名,看上去還真包括了各行各業,與其說是私密的情報師聚會,還不如說是商會聯盟吧。
任何一個鑽進這場聚會的人,只要碰巧聽到一兩句的隻言片語說不定都可能一夜之間成為千萬富翁。畢竟是商界頂流匯聚的場所。
當然,我們如果作一個假設。假設有人把參與聚會的人全殺了,或者綁架什麼的,那會發生什麼事呢?股市劇震?經濟格局大改?都有可能。
朱禹甚至懷疑前世很可能真的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不然怎麼會各大諮詢媒體上的新聞都集體陰陽怪氣,互相炮轟,像在打什麼沒有硝煙的輿論戰。
他又先保留了這個看法,但看到後面時,他居然發現了一層這樣的樓。
「假設周元分區確實發生地震,什麼人會得益,什麼人會損失。」
沒幾個人跟了這層樓。
只有幾條回復說:
「那是不可能的吧」
「得益的當然是周圍搞生產的人咯。好大一需求啊,賺翻了不!」
「那麼一丁點的小分區,值得一提嗎?能得個破益啊」
「哈哈哈哈!你們傻逼吧。我直說,要是那個地震真發生了。最大的得益人肯定就是那個Thereal預言家啊!那TM的可真就是預言了啊!」
「樓上純屬扯談」
「高天原什麼時候混進了神經病?我建議高天原主站寫出公告:神經病不準來高天原!」
「這麼喜歡口嗨這邊建議您寫書哦。估計嗨的越厲害寫的越好看」
「尼瑪的陰陽人!」
朱禹看到這裏,公屏上還真就發出了「神經病不準來高天原!」的紅色大字,還連發了三條。敢情就是那個ID七宗罪的人發出嘲諷的。
脾氣也是夠可以。
朱禹點開被嘲諷的那層一看,發現ID居然是大地獠牙,路友生。
路友生立即就艾特七宗罪回復了。
「那如果周元分區確實發生地震,你怎樣呢」
「我怎樣?我TM直播吃屎啊!你敢么」
「好啊!誰怕誰」
他們對罵了很久定下了一個叫作高天原契約的東西。據說這個高天原契約必須遵守,如不遵守高天原會親自派人讓其遵守。
不過這也太狠了吧。朱禹剛剛才想着拉攏路友生,現在就不得不遲疑了一下。路友生這個時間段難不成比較叛逆不夠沉穩?仔細一想,路友生現在倒也確實是剛進社會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狀態。
朱禹想了半秒轉而點了一下提出話題的樓主信息。
ID綠意橫生的老實人。
等級54.
榮譽:情報大師、大家的信賴者等等。
貢獻值:78。
信譽度:百分之九十。
情報提供:1340。
情報需求:18。
綜合世界排名:1802/450010。
看上去確實也像個老實人。
*
被朱禹覺得是老實人的人現實名叫王岳,是一個記者,外加多家金融公司的顧問,出身於情報機構喜馬拉雅的外圍。最主要的老闆是神諭投資集團,直接服務於他們老總秦少苑。
王岳這個人。其他的不說,本質里就有一種看戲的衝動。這種衝動直接表現就是看戲,而間接的表現就是所謂的煽風點火,搞完事後自己在一邊遠遠的看戲。後者比前者更具成就感,也更有趣。所以當他看見預言地震那個世界公屏的時候,他簡直□□了。
不愧是高天原的人啊!王岳當時相當感慨,而且非常期待看大家會對那個預言如何反應。最好是引領出一個話題,大家得以樂一樂。沒想到事與願違,高天原對這個堪稱愚蠢而又獨具智慧的預言幾乎毫無反應。只是那個陳光宗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緊張的跟個傻子一樣,還搞個什麼地震預演。
有什麼好演?是演的時候嗎?
在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情況下,最佳的做法明顯就是保住自身利益,然後思考震后如何撈取政治資本啊。這陳光宗傻得未免也太男默女淚了,完全不是位居人上的料子。
不過傻子的反應就不做計算,其中最為神奇的該是那位IDThereal預言家的人。
這人居然還發出了情報需求詢問如何提前證明地震。
誰能料到還能有這招的啊?搞得好像真的一樣,要知道人類至今還沒解開的基因鎖可就是「預言」!假如真的有人解開了「預言」的基因鎖,會那麼招搖地暴露自己嗎?
搞不懂,世上唯有傻子和神經病最難以琢磨。但也唯獨這兩種人類的戲是最好看的。
因為無法預料。看着電腦屏幕,王岳不由勾起了嘴角。
他現在坐在前往周元分區的高鐵上,前後座位的距離非常之近,擁擠的很。多虧這樣,他也才能在攝像頭死角的空間中打開了高天原的網頁。
他這一趟是去周元分區做新聞的。人數嘛當然只有他一個人,畢竟沒空帶什麼實習生。
頭髮也這樣禿了,沒必要再給自己找麻煩浪費心力。不然基因鎖打開之後的噁心感可是相當難以擺脫的。
意志力。對,就要意志力。
王岳一邊想着,一邊摸了摸自己的前發,剛剛拿出手機,眨眼就收到了周華政的短訊。
「陳光宗家別墅見」
鮮活的新聞材料自己送上門了!
*
好吧。幾乎同一時間。
朱禹看完ID綠意橫生的老實人的所有信息,包括提出的所有情報需求外加情報提供。想了一會,差不多判斷出了這個人的基本屬性。
大抵是愉悅派。不好利用,但不是利用不了。這種人比較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顯然,這個人大概會是事件的關係者。無論目的如何,作為高天原的會員,其必然存在一定的資源或者能力。
這樣的人只要或多或少把那個預言放在心裏就夠了。
朱禹手指按了按眉間。盯太久屏幕的後遺症果然來了,眼睛酸的很,他很快關了屏幕。
也是剛好。房間的門發出了敲響聲,多半是他弟弟朱運。
朱禹馬上過去打開門,然而一開門朱運就不在了,隔壁房間傳來鎖門的聲響。顯然是回自己房間了。
他注意到門口上貼着的便利貼,「房間該掃除了」。
是朱運的字跡。朱運難得走出門,就是為了傳達給他房間需要打掃了的事情。
朱禹有點欲言又止。但仔細想想,他連朱運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兄弟關係從十多年前到現在就沒有絲毫進展,反而還有些倒退。他現在可能連朱運的聲音都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重生,如果說到是否有機會改善兄弟關係,其實還真沒有。無論是他還是朱運,他們兩人都不是主動的類型。
兩人就像兩條平行線,即使前世十年發生了那麼多事,他們都始終沒有說上幾句話。雙雙失蹤也好,自己被炸死也好,估計死了之後朱運甚至都不知道世界的另一邊自己哥哥死了這件事。
兄弟關係到了這個層面,其實都不算是什麼兄弟了吧。
朱禹眼神一黯。走出陽台拿上掃把,還真搞了一通清理,地板都用消毒液拖了一遍。房內一時全都是消毒液的乾淨氣味。相當解壓。
在前世社畜的日子裏,說到解壓可能就是這種消毒液的氣味了。雖不至於洗滌心靈,但至少肝肺好受了不少。
搞完一通之後。朱禹做完臘腸飯,還把掃把拖把抹布等工具放在朱運門口,敲門說:“外面都好了。你需要就清理可以拿門口這些東西,飯在廚房。我先回自己房間了。”
這個時候,時間大概快七點。
齊正書很不湊巧地在朱禹吃飯的時候打來了電話。“這樣真的就夠了嗎。”他一開口就焦急地質問。他想到了太多種情況,每一種情況都可怕的很。太多的思緒堵塞在他腦里,那種又陌生又熟悉的噁心感幾近鋪天蓋地。
“關於周元分區的資料我能給到的都給你了。可是你要這些做什麼?”
“需求了解,了解越多越好。”
“可是你做了什麼,”齊正書一屁股坐在卧室的床上,床墊隨即發出難聽的吱吱聲,彰顯出了廉價用品之所以廉價的道理。這道聲音無疑增強了齊正書身心的噁心感。
“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打算救人啊!”
比起質問更像是檢察官對犯罪嫌疑人的叩問。但並不是沒有道理。
朱禹聽着,轉問:“那你覺得該怎麼做。”
“……什麼?”
“應該上超市買個喇叭,然後跑去周元分區到處嚎叫後天要地震?”
“那都比現在什麼不做好……”
“你這麼想的話,為什麼自己不去做。”
“……”
“還是說你有什麼好顧慮的?擔心地震是假的,而你那麼拚命去警告,結果最終就是被人耍在手心而已?”
朱禹這些話直接說進了齊正書心裏,同時也瞬間擊散了齊正書纏繞全身的噁心感。
齊正書就好像終於腳踏實地,居然還感到了某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腦海都清凈了不少。隨之即來的當然是後悔。他剛剛都對朱禹說了什麼?
“算了,你先冷靜一下。”朱禹說完立刻就掛了電話,還鎖進抽屜里,不再去看一眼。
現在的齊正書能做到的事情過於有限。而其本人對此毫無自覺,更沒有想要提升,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說實話太容易一生待在自己的舒適區裏面當永遠的縮頭烏龜。這樣,是不行的。
“但是……”
朱禹一邊看着自己的理性在筆記里推演而出的結果,左手寫起字來比思維本身更快一步,而右手卻忍不住緊握成拳,沒來由的緊張幾乎使人窒息。
他開始懷疑自己,質疑自己何必多此一舉。
周元分區這幾萬人的命就算不在後天死,往後也不見得能夠活下去。到底都是要死,又何必幫他們多爭取這一年半載?可再說了,如果人到底都要死,又何必活這幾十年呢?
麻煩,糾結這類東西簡直麻煩至極。朱禹乾脆就放棄了。做就是要做,無關乎責任或什麼道德,就當完成一個目的吧。
“反正,疲於生計這種事已經沒有必要了不是么。”
他幾近無聲的自言自語,轉手就將欠着二伯的債乾脆還清了。
*
周元分區。
王岳見過傳聞中的陳光宗,使了個眼色給陳光宗的副手周華政。周華政識相地一個人走出了陽台,無攝像頭,無任何收音設備。
“是你把高天原的事情告訴陳光宗的嗎。”王岳問。
周華政抿嘴一笑,“不只,就連演習這招也是我建議的。”
“你這是耍猴子么。”
“差不多吧。你呢,大記者王岳又是為什麼過來了這裏?”
“看猴戲啊。”王岳說完之後還笑了,國字方正的臉部骨骼看上去沒給他添上多少正氣,厚成兩片海苔的眉毛尤其搶眼。
又是所謂的現代病,一旁的周華政只好心裏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