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幾乎同一時間。
齊正書突然夢中驚醒。
夢中跳樓墜落到地面時的冰冷感觸令他渾身寒毛四起，起了都還抖個不停。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將他從夢中叫醒的是一通電話。而手機在他簡陋得油漆褪色的床頭柜上震動到就要掉下了。
齊正書頓時一個機靈，趕緊接過手機。一看，來電人黃阿姨。
他昨天被黃阿姨訓誡了一個晚上，說是他自殺那事傳遍整個分區了，導致他們家顏面盡失今後都沒法見人了什麼的。最後還哭訴了老半天你們齊家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各個男丁都要自殺，是不是要做個法事凈個身什麼的。玄之又玄。
應該跟什麼鬼怪無關的吧。
齊正書搖搖頭，點開電話接聽，有點怕黃阿姨張口就要說找到什麼地方做法了。
“喂，阿姨。什麼事呀。”
“你才醒？”
“剛剛忙做早餐去了。”
“行吧。昨天說過頭了，你也別往心裏去。城市生活不容易，阿姨懂的。”
完了！齊正書就怕這位黃阿姨來軟的，“阿姨啊，這些我都懂的，我不會再干傻事的。你那邊天氣怎麼樣？生意好不好？有沒有地……”他差點說出地震兩個字，可見昨天朱禹那句話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了。
“你剛剛說什麼？”
“沒、沒什麼。”
“我以為你也要說地震。今天咱們分區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說要搞地震演習。演習這種事一般不是學校做的嗎？關我們水果攤什麼事？我們要做生意啊怎麼演！水果攤沒人看不僅會被偷還會被砸的啊！”黃阿姨滔滔不絕，不停咒罵。
如果是以前的話，齊正書肯定會迎合黃阿姨配她罵上一兩小時。但這次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天旋地轉，這世界是怎麼了？
齊正書猛地想起昨晚的夢，心裏有一道聲音透過厚重的濾網告訴他：那是真的，你的自殺是真的。
“喂喂？你在聽嗎？”
“在，我聽着呢！”齊正書急忙回答，話音都不免抖顫了些。
“哦。”黃阿姨有點懷疑，“算了，你沒事就好吧。阿姨做生意去了。”
“等等！”
“幹什麼？”
“那個演習還是參加吧，要是萬一地震了，你們好歹知道往哪裏躲嘛。”
“你懂什麼！我就不去！”黃阿姨又吼個不停。
齊正書只得連連賠不是，最後等着對方發作完才好掛電話。
完了。齊正書心慌的很，他想起朱禹昨天說的是大地震。
即使三四線分區沒什麼高樓大廈，可十幾層的樓也是比比皆是啊，還有學校……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到要去找朱禹，立刻拿起手機搜索雀德地圖。
這裏去龍華大廈要快兩個小時啊！
*
此時，龍華大廈的43層樓。
朱禹通過了大廈檢查，成功來到了龍興金融諮詢公司的前台。
前台妹子妝化的有些厚，粉底過白，腮紅過艷，細節不行，但總體看來還算中上的。
掛在脖子上的名牌寫了名字陳柳雪。
“您好，我是朱禹。預定今天10點面試。”
陳柳雪聽到后遲了整整3秒才抬眼看向朱禹，棕黑的眼瞳寫滿了不耐煩，但那停駐了一兩秒。
“朱禹先生是嗎，請填下這個表格~”她眼疾手快地給朱禹遞了紙筆，並雙手示意朱禹在前台後處的隔間等候，“填完了請拿到前台~”
朱禹沒有反應，接過紙筆的時候還不忘瞥了一眼辦公室內的情況，然後很快寫字飛快地填完表格交回前台。
“收到。稍等一下，面試官很快就到~”陳柳雪擺出職業笑容。
朱禹於是又回到那個面試間。
面試間可能全世界都差不多構造。一兩牆是鋼化玻璃，可以俯瞰整一城市，單是視野範圍內也有幾十棟摩天大廈直衝天際。然後室內通風良好，空氣清新。牆面裝滿獎盃榮譽。有的還有書架，裝着一些新聞報紙或專業雜誌。事實上，如果你仔細一看，或許會發現有些報紙根本就是前幾個月的了。
半分后。
“哐哐。”敲門聲響起。
朱禹起身一看，是熟人，禮貌地說了一聲：“您好，我是朱禹。”
面前的人，粗眉細眼，偏塌的鼻子配合偏撅的嘴唇造就了一副難以言喻的構圖，身高在成年男人里算中等偏下的。不過就算身具這麼多的不利條件，趙大友的精神氣貌還挺不錯。想必其中的秘訣就在他三千塊左右的西裝上。
趙大友聽到“您”這一聲的時候就忍不住撇起嘴角。頓時抖擻精神，好像灌了一大瓶冰咖啡。
“喲，這不是朱禹同學嗎。怎麼，你也看得上我這小公司啊。”趙大友一想到自己面試的是昔日風雲無比的學生會會長朱禹，簡直心情不要太好，就想直說你完了。
朱禹微笑了下。
趙大友口中的小公司原來名不見經傳，但換了個CEO后業績在兩三年內急速上升，如果記得沒錯，上周剛好上市了吧。他當年好像就是衝著這家公司的發展前景想來搏上一搏的。不料不僅第一輪面試就被刷下來了，還白受了幾頓“和藹可親”的社會教育。
朱禹收起回憶，正視趙大友，道：“這個公司挺可以的。”
趙大友嘴角毫不客氣地瘋狂上揚起，“現在算是更新成就了吧，面試了十七家公司都沒有個要你的。”
“是是。”朱禹面色不變，好像完全聽不出趙大友的嘲諷，還迎合了對方。
趙大友越見朱禹一臉傻愣，就越控制不住某個念頭，“我老實跟你說吧，其實這次面試還是我幫你爭取的，昨天我在公司路過的時候碰巧看見HR在翻你的簡歷，我那時就想，你可是咱校當年的大紅人學生會會長啊，就算簡歷寫的那麼垃圾，那能力當然也是扛扛的咯，所以就跟HR說了一聲讓你來面試。”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謝謝趙同學了。”朱禹依舊冷靜。
趙大友都快被逗樂了，剛剛被那個神經病甲方刁難的怨氣一洗而凈，“今早也是我跟HR說了一聲讓我來面試你，不然如果是我那個領導來面試的話，他那火爆脾氣啊，說不準當場就開罵了。”
他趙大友最不喜歡的就是朱禹這種滿口漂亮話人長的也人模人樣的所謂校園紅人，光拿完人家學校的獎學金助學金，你能為人家學校做什麼貢獻么，還不是拉低了咱學校的就業率？那群校團委也特么有眼無珠。
朱禹看着趙大友，又好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掃了一眼左手的手錶，接着又抬臉微笑道：“趙同學太盡心了，我以為在學校的時候因為一些事得罪了你，沒想到你心胸這麼寬大，還給我私謀了這麼大便利。”
趙大友眯起眼，笑容越深了，“那當然，再怎麼說我們都是校友嘛，遇到難處當然是要互相幫助，畢業一年找不到工作算什麼，別人畢業兩三年找不到工作的都大有人在，我們朱大會長前程似錦，現在工作機會這麼多，總會找得到的嘛！”
然而這笑料簡直夠他笑個大半輩子，今年的校友會不跟各位同學分享他趙大友就不姓趙！
朱禹也點了點頭，“沒錯呢，咱們畢竟都是同個學校出來的，以後你有什麼困難的話，也可以跟我說說。”
趙大友拍了拍朱禹左肩，臉部擠出了好似相親相愛的溫和神色。
朱禹微微一笑，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有件事，我想趙同學應該不知道。”
“哦，什麼事。”趙大友立刻沉臉。
“如果一家公司名聲敗壞倒閉，那家公司的員工也不會很好受，找新工作的時候吧，簡歷不好寫上那家公司名號，可不寫吧，就又相當於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空白期，不好解釋對不對？”
“你突然間說什麼話。這我當然知道啊！”趙大友乾脆也不裝了，“我直接跟你說了。我讓你來面試就是耍你的，你來面客戶經理？助手都不夠格啊！你當我龍興金融是垃圾堆，什麼垃圾都能進啊？”
“……”朱禹沉默，聽完趙大友那些話居然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甚至愈加平靜。
“怎麼，氣到說不出話？你——”趙大友被朱禹平靜的視線看得心裏發毛。
朱禹在趙大友微妙的目光中看了下其身後的掛鐘，終於快十點半了。
他總算開口，“你是一年內升到客戶准總監的吧，你了解財務的情況嗎。”
“沒怎麼，這又不歸我管。”趙大友下意識回答，看着朱禹的眼神已經從一開始的鄙夷到現在的莫名其妙加詭異。
剛剛的話是人都會生氣的吧？喂喂，不要告訴我你朱禹經歷了一年的求職之後作為人的稜角早被磨平，已經練就什麼金剛不壞之身任人咋罵咋羞辱都絕不動搖？那你該去寺廟求職啊去別人什麼金融公司浪費個屁時間啊！
靠。這卧槽的社會，居然把人搞得變成這樣。趙大友想了一圈之後剛剛的憤怒完全消散，甚至轉變為了對朱禹的同情。
然而朱禹繼續道：“我認為你還是了解一下自己公司的財務狀況比較好。”
“為什麼，有必要嗎？”趙大友下意識道。
“有必要。有一次我在面試失敗后，坐在龍華大廈的廣場發獃，然後看到對面在播早間新聞，10點半的。”朱禹忽然之間像在回憶什麼。
“什麼早間新聞。”趙大友忍不住追問，心中不安加劇。
“就是我才面試了的那家公司，它居然剛好被新聞點名財務造假，同一時間樓下監察隊來了好兩輛車，十多人直接守住了龍華大廈的前後門。”
“你說什麼……”趙大友忽地變臉，馬上想到了什麼似的，立刻掏出手機。10點半過了10秒，公司一百多號人的群毫無動靜。
“你特么耍我？”趙大友轉而怒罵，怒瞪朱禹。
朱禹搖頭，“你再看看。”
趙大友咬咬牙，再看了眼。“卧……”他說不出聲。
公司群轉瞬炸了。一條新聞被轉發到群里，所有人瘋狂刷屏，哪個人都在罵這件事。甚至他自己都在幾秒鐘內被艾特了五十多次。
「今日急報，龍興金融諮詢公司涉嫌非法融資、財務造假等……，監察機構已設立小組……」
趙大友猛地想起剛剛朱禹說的什麼污點公司的話。
“媽的，這事你搞的！？”他怒拍桌子，體格雖小卻氣勢駭人。
“新聞不是報道了嗎，是你們財務搞的。當然幕後的人還是你們老闆。”朱禹平淡地說。
趙大友氣得發抖，吼道：“但你知道，你根本就是知道了才過來的！”
朱禹點頭，“這方面我們是互將一軍。你知道我要來面試所以才來面試我，我知道這公司要出事所以才來面試這公司。”
不，你的邏輯根本不對啊。趙大友愣了一下，哪有知道那公司要出事還要去面試的道理！
“你還在耍我！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朱禹聽了站起身，臉色有些黑沉。他倒是不想廢話。
“你只想知道我如何知道的手段而已嗎？事實上，提前知道這些財務情報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吧？知道了又怎麼樣？你能做什麼？提前辭職跑人？”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趙大友面前，眼神平靜得有點滲人，隱隱有種威勢。
“你……”趙大友目瞪口呆，由於過於混亂，幾乎說不出話，只能愣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朱禹沒再理會趙大友，聽外頭的動靜，監察會的人已經帶走相關人士，該走的職員也收拾東西走的差不多了。
時間剛好快11點，他走在玻璃前，俯視池區主城之一角，打起龍華大廈的客服電話。
“你好，我想知道龍華大廈43層的租金。”
——“很抱歉，43層現在有其他公司在登記……”
對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電話外頭傳來聒噪的交談聲，“非常抱歉！現在龍華大廈43層是空層。請問您是準備租下這一層嗎？”
“沒錯，我現在就龍華大廈43層。你們這邊派一位客戶經理過來我們談下如何？”
“好的，您稍等！”
趙大友聽着，這才總算回過神來，“搞什麼啊。原來你不是來面試的，是來創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