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二
偏院
秋日的來臨，讓原本就缺少生氣的偏院，顯得越發凄涼破敗。
兩邊的銀杏葉紛紛落下暗黃乾枯的葉子，灑滿了小路，在風的挪動下，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這裏的靜，是死亡的靜，沒有生機的靜，讓人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未曾想過，大氣磅礴的玉府，竟然也會有這樣一個荒蕪破敗的地方在，真是可惜了。”求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走在銀杏鋪滿的小道上。
隨着步伐的輕移，滿地的銀杏葉發出了一聲聲的脆響。
“夫人，咱們回去吧，這種破地方，不看也罷。”採薇有些膽小的扶着她，身子不自覺地哆嗦起來，“而且，這裏的氣氛，真的讓人覺得詭異。”
“無妨，繼續走吧。”求凰搖了搖頭。
又走了許久，才看到靜謐的靈堂前，跪着一個穿着素縞的女子。
“沒有哭鬧，沒有紙錢火燒的痕迹，着實奇怪。”採薇有些不解，“照這樣的情形，倒不像是有人過世，反倒有些自導自演的成分。夫人，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故意栽贓嫁禍，挑撥你和大人之間的感情？”
“採薇，你則么沒有想到，或許這位韻夫人，是一個不同於尋常的女子呢？”
“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了。”採薇有些不滿。
求凰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妄加的猜測都不能算數，還是要經過實證才能下結論。採薇，前面靈堂前，有一個穿着素衣的女子，你去問問清楚吧。”
“恩。”她應聲到，走上前，語氣不善，“喂，是你在王府里散播的消息，說那個所謂的韻夫人，難產而死的嗎？”
梨娘只是輕聲的哄着懷中的嬰兒，裝作沒有聽到過她的問題，也沒有做出絲毫的反應。
“喂，你這個人，是耳朵聾了嗎？我問你呢，你聽到沒有？”
“不是每一個人的問題我都一定要回答的，更何況……”梨娘從地上慢慢的站了起來，轉過身看着採薇，眼神雖然淡，卻凌冽如刀，彷彿將來人削短了一節，“還是一個仗着自己主子威風的東西，那我就更加沒有必要理會了。”
“你！你說誰是東西！”採薇一激動，頓時揚起了手，欲往前。
求凰這才走上前，伸出手攔住衝動的採薇，面帶歉意，“抱歉，是我的婢女唐突了，姑娘不要介意。“
梨娘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果真是人見猶憐一個美人。
“不知道，夫人該如何稱呼？”
“求凰。”
“她可是大人八抬大轎抬回來的正室。”採薇頓時得意起來，輕蔑的看着梨娘，“也可以這麼說吧，求凰夫人才是玉府的女主人，大人真正的髮妻。”
“哦，既然如此，夫人屈尊來此，應該不只是單純的為了來賞景吧。”梨娘冷笑了一下，“八抬大轎是嗎？呵呵，韻夫人雖然曾經也是引觴邀月玉臨風的妻子，但相比之下，的確是沒有如今求凰夫人的地位和尊榮。直說來意吧，是為了解惑，亦或是炫耀。”
“姑娘請勿多疑，我並沒有想要炫耀的心思。只是在府中聽聞有關韻夫人的事情，所以想要問個明白罷了。”
“我已經說的夠明白了，去世的韻夫人，是玉臨風唯一的髮妻，是為了生下她唯一的女兒，所以難產而死的。不知道求凰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還是只想一直活在夢幻中不願意出來？”
“但……”求凰欲言又止，看向了採薇。
採薇明白求凰的眼神暗示之後，又與梨娘杠上，依舊語氣不善，“我看聽不懂人話的是你吧。我也說過了，站在你面前的，才是正牌的，你所說的那個假冒的，從來沒有在王府里出現過，說不定只是一個小妾，也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你說她……”
“啊。”採薇還沒有說完，頭便不自主的往旁邊一偏，臉上就紅了一塊，殷紅的血液從嘴角流出，“你居然扇我巴掌。你這個賤婢。”
“如果你，不希望沒命回去的話，最好在這個時候，不要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梨娘難免慍色，殺意頓顯。
“姑娘，我們只是來將事情問個清楚，你何必出手傷人呢？”求凰被梨娘的舉動嚇着，連忙拿出手絹，擦拭着採薇嘴邊的血跡。
“求凰是嗎？我有所聽聞，你是當今聖朝雲尚書的嫡女。你以為玉臨風是真的愛你嗎？你可有曾想過，要是沒有這樣的家世背景作支撐，你的下場又會是如何？”
手一頓，“此話何意？”
“或許，你可以試試，又或許，將來的你，也會經歷像韻夫人這樣的結局。”
求凰勉強穩住心神，閉了閉眼睛，似乎是不願再聊下去。
隨後，便轉移了一個話題，“姑娘方才說過，韻夫人為風生下了一個女兒，可是如今你懷中，襁褓里的嬰兒？”
風？聽起來倒是真的恩愛，親昵。
“是。”
“我看姑娘似已及笄，但也未曾嫁過人為人妻，養育過子女。孤身一人照料這麼小的孩子，恐怕多有不便。若是你不嫌棄，可否願意將她交給我撫養？我定會視如己出的。”
“我若是沒有記錯，夫人自身也已經有了一個子嗣。你真的會全心全意的照顧她嗎？”梨娘轉過身，不再看她們，“不需要夫人費心，我會親自將她撫養長大的。而且，我保證不會讓她和你的孩子去爭奪玉臨風的父愛，你可以放心了？現在離開吧，你們已經打擾到了這裏的安寧，我家的夫人向來喜靜。”
“既然你已經保證，我們便離開。打擾了許久，抱歉了。”
“最後，算是奉勸你一句。與其去為那些，根本不可能構成威脅的事情，勞神擔憂。倒不如去考慮，真正危險的事情。他的人心，你真的看透了嗎？言盡於此，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理清，弄明。”
“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我們的到訪，但是我還是想問……”總覺得有些放不下心，求凰咬了一下嘴唇，“在與我的交談中，你一直沒有稱風為大人，而且言語中流露出對他的厭惡之情。你們之間是否有什麼過節，還是，有什麼誤會？”
梨娘只是不語。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都不要做出傷害玉府，傷害風，傷害我孩子的事情，算是我的請求。採薇我們走吧。”求凰見她無意願答覆自己，在婢女的攙扶下離開了偏院。
“引觴邀月，你這輩子，註定又要負了一個痴情女子。”梨娘不知何時轉過了身，看着求凰離去的背影，感慨。
求凰，求凰，到底是求，還是囚呢？
春風閣
“唔。”玉臨風頭痛的從床上坐起，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大人，你醒了？”依柳放下手中的托盤，將床邊的帷幔挑開，“夫人特地讓我熬了醒酒茶，待喝下去，就不會再難受了。”
“恩。”玉臨風應了一聲，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夫人呢？”
“夫人說想出去走走。”
“去哪裏了？”
“依柳不知。”她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玉臨風擺了擺手，“把茶端過來吧。”
“是。”
小路上
一樣的道路，一樣的景色，帶着不一樣的心境。
“若是沒有了你的家世背景作支撐，你以為玉臨風會愛你嗎？”
“他的人心，你真的看頭了嗎？”
雖然不願意相信梨娘的說辭，但是卻不知道為何，求凰腦海中一直回放着這兩句話，思緒如同亂麻一般糾結不清，想要將此理順，卻又不知道何為根源。
他看中的，真的只是尚書嫡女的身份，而不是求凰嗎？難道我真的只能跟韻夫人一樣，落得一個花自凋零的凄慘下場嗎？
“夫人。”
求凰依舊保持着神遊的狀態。
採薇見到她沒有反應，又喊了一聲，“夫人。”
求凰這才回過神來，“採薇則么了？”
“誒呀，夫人你快嚇死我了，當從偏院裏走出來的時候，你就一直心不在焉似的，我叫了你好多回，你都沒有回應我。”
“採薇，你跟我說實話，在你們的眼中，我和風真的是恩愛的嗎？”
“阿彌陀佛，我的好夫人，你可千萬不要被那個賤婢給蠱惑了。”採薇急得直跳腳，“誒呀，夫人，你和大人伉儷情深，府中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說不定是因為她的主子剛去世，她看不得你和大人感情好，故意挑撥離間呢。咱們可千萬不能上當。”
“但是我覺得那個姑娘不是這樣的人，我總覺得她對風很了解。”
“一面之緣，難免會出現判斷上的失誤，要小心啊。”
會是這樣嗎？
求凰垂下了眼眸。
“夫人，你看，是大人。”採薇頓時興奮，“大人來找你了。”
“採薇，你先回去拿着冰塊敷一敷你的傷口吧。”求凰支開了她。
“是，採薇知道了。”她捂着嘴唇偷笑了一下，走開了。
“夫人。”玉臨風笑意暖暖，緩緩向求凰走來。
逆着陽光看他，不知道為何，竟有一種霧裏看花的感覺，讓人分辨不清
像他這麼一個溫潤如玉，謙謙有禮的人，宛如從雲端高處走下得仙人，會是那種以欺騙她的感情為目的負心男子嗎？
當看到她眼中複雜的情感時，玉臨風愣了一下，“求凰為何這樣看着我？”
“你對我是真心的嗎？”本想讓這種想法隨着風流走，消失於無形，但下意識中，卻是脫口而出。
“為何會這樣想？”
“我今日去了偏殿，哪裏的女子告訴我，你……唔唔。”
話未說完，玉臨風便摟她在懷，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吻熱烈而綿長，似乎是要將所有的誤會，疑慮，擔心，盡數融入在其中，消失殆盡。
求凰居中不覺自醉，兩行清淚劃過臉頰。
“現在，你還存疑於我嗎？”他撫摸着求凰的黑髮。
“抱歉，我……”求凰緊緊地抱着他，“風，我不該懷疑你。”
“求凰，你要知道，我定不會負你。”
同樣的台詞，在同樣的說一遍，是否是不一樣的結局，不一樣的發展？
偏殿，梨娘，很好。
玉臨風眼中藏着狠絕，敢阻攔他騰達之路，很好。
夜幕降臨，螢火曼舞。
梨娘坐在長廊上，看着熟睡的嬰兒，心裏涌動着諸多情緒，
是悲傷，是歡喜，是怨恨，早已經分不清了
“梨娘，我本以為你會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卻未曾想過，你的心機也真是重啊。”玉臨風不知何時出現，語調清冷。
“是你，玉臨風。”梨娘從長廊上下來，冷言以對，“哼，我心機再重，也比不過你吧。“
“她呢？”
“誰？”
“梨娘，你不要來挑戰我的耐心。”他拳頭緊握，“你明明知道，我對她沒有感情，所以警告你不要再存有什麼期待，什麼等待。”
“我從未覺得，你會對韻兒舊情復燃，你高估自己了。”
“這孩子是誰的？”
“韻兒的。”
“哦，我竟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演了紅杏出牆這一出。原來是這樣，耐不住深閨寂寞，另出尋歡，那道的卻是沒有臉出來見我了。”
“你！”梨娘氣的眼眶直泛紅，伸出手，卻被死死的扣住，“這孩子是不是你的，你不知道嗎？韻兒為了生下她，甚至付出了自己的命。我也告訴你不要逼我，不然我不介意當著雲尚書的面，來滴血驗親，後果會怎樣，你應該會很清楚。”
“梨娘，你這是在威脅我嗎？”他挑起眉，“我們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要取其利害最輕之處。這樣，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
“你想要如何？”梨娘平復了一下心情。
“冷別韻既然已經死了，那便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倒是你，放你走自然是不可能，所以你唯一的選擇就是留在玉府，我雖然不能給這個孩子一個身份，卻也能保證，只要你不無中生事以及不再在求凰面前挑撥，她日後的生活會無虞。”
“若是我一定要走呢？”
“走？晚了。”話音剛落，引觴邀月便揚掌將一把粉末，打進了梨娘的身體中，“三寸斷腸散，若是每個月，沒有我給的解藥，你必死無疑。哦，對了，這舉國上下，放眼看來，估計也只有我一個人有解藥。你若是覺得我是在騙你，你大可以試試看。”
解毒之事，對於輕舟泊寒塵無依來說，也並不是難事，但只有皇室的才知道他的居所。就憑梨娘這樣的身份，想靠這個希望保命，也根本是妄想。
梨娘，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玉臨風暗自想到。
“好，我留下，也同樣會遵守諾言。”
“果然是聰明人。我自然也會做到。”
梨娘將嬰兒靠近自己的臉頰。
小公主，不管日後如何，梨娘都一定會一直陪着你，陪着你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