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信使
第413章信使
“謝老闆娘,謝老闆娘。”四人歡喜的咧着嘴,怎麼也合不上,這一趟出門雖是辛苦,但是他們在外行走,開闊了眼界,長了見識,也賺下了新瓦房和新媳婦啊。
雷子捏着手裏硬邦邦的銀錁子,突然想起當日母親說過,媳婦生子時,趙家曾先支了二十兩銀子,於是趕緊掏出兩錠放到桌上,“老闆娘,我應該得八十兩,先前先生曾給過二十兩。”
瑞雪微微一愣,也是想起有這事兒,於是也沒推辭,問起他們以後的去處,石頭說起徐寬要他回沛水幫做賬房,如今沛水幫的生意越來越好,很缺他這樣值得信任,又能寫會算的幫手。
雷子是長子,自然要留在家裏奉養爹娘,山子和馬十一都覺沒有牽挂,還沒想好再去哪裏闖闖。
瑞雪想了想,就道,“我最近還要在城裏開家茶樓,若是馬兄弟和山子沒有去處,不如就幫我打理生意吧,馬兄弟做掌柜,山子管採買,你們本就性情相投,定然能得心應手。”
山子和馬十一聽得有這樣的大餡餅落在頭上,都是被砸得一陣眩暈,待得清醒過來,立刻跪下,一迭聲的賭咒發誓,一定好好打理茶樓,絕不辜負老闆娘的信任。
瑞雪又是勉勵幾句,終是把他們打發走了,未等歇上一會兒,張大河又抱了作坊的賬本過來了,老嬤嬤生怕自家小姐累到,就勸道,“小姐,這些事,德勝和幾個丫頭都能勝任,你就多歇歇,不必親自打理了吧?”
瑞雪眼睛一亮,笑道,“嬤嬤若不提醒,我還真忘了,德勝管事來家裏不就是做大總管的嗎?”
於是趕緊要彩月去請了德勝來,仔細商談了好半晌,就又把作坊眾人都聚起來,當面定了德勝作為趙家大總管,統管所有生意和對外一切事務,眾人到也沒什麼不滿之處,必定當初也有趙豐年管着他們,如今掌柜的不在,換了大總管也沒有太大區別。
就這樣,瑞雪只用理理家用賬目就閑了下來,今日燒烤爐烤些點心,明日坐車進城看看德勝選定的鋪子,碼頭食肆和“酒咬兒”也都去走走逛逛,見得熟人就問候客套兩句,日子倒也過得飛快。
這一日,瑞雪偶然問起日期,才知後日就是臘月初八了,正是熬煮臘八粥的日子啊,於是趕緊帶着幾個小丫頭選乾果、米糧,該剝的剝,該泡的泡,牆角的土灶又搭了起來,大鐵鍋坐上,就等着臘八一早兒,燒火開熬了。
彩雲彩月在茶樓后灶忙碌半月,居然對生意開了竅,這一日下午見得瑞雪皺眉列着送到幾家去的節禮,就笑道,“夫人,若是送些蝦餃、燒賣、湯包搭配臘八粥,做節禮送出去,可好?既豐盛又給茶樓先打出了名聲。”
瑞雪聞言,懊惱的瞧瞧腦袋,苦笑道,“我真是老了,這樣的簡單的事怎麼都沒想到?”
彩雲彩月聽得她這話音兒是應了,立時笑得歡喜極了,“夫人,那我們明日就開始準備。”
瑞雪點頭,指了妝盒,要琴心幫忙抱過來,打開挑了兩隻銀手鐲,套在彩雲彩月手腕上,笑道,“這是獎勵你們這段時日辛苦的,以後新茶樓開業了,少不了你們去忙碌呢。”
“謝夫人。”兩個丫頭歡喜的眉開眼笑,抬着手腕給老嬤嬤和劍舞琴心顯擺,得了琴心兩個爆栗子,眾人都是笑起來。
這時,妞妞拎着木棍,一頭大汗的從外面進來,說道,“姐,府門外有個人,說要求見姐姐,但是我瞧他有些彆扭。”
瑞雪就問,“有何彆扭之處?”
妞妞卻又搖頭,“說不清楚。”
瑞雪想了想,就道,琴心和嬤嬤照料孩子,彩雲你們都去忙吧,劍舞去請客人到書房奉茶。”
眾人都是應聲動了起來,劍舞當先出門去請那人進門,瑞雪就扶了妞妞慢慢趕去,姐妹倆進門時,那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穿了一身黑色長袍,腳下蹬得也是黑色長靴,身材瘦小乾枯,臉色仿似常年曬不到日陽一般蒼白,與黑衣呼應,極是古怪,怪不得妞妞說這人彆扭。
但他的長相倒是並不難看,也不見什麼狠戾之色,瑞雪微微放了心,見得那人起身見禮,也回了一禮,這才坐到主位,溫聲問道,“不知客人貴姓,來自何處,有何貴幹?”
那人微微扭了扭身子,心下埋怨主子為了不嚇到這趙家人,非要逼着他白日出現,太陽曬到身上,當真是不舒坦,他開口說道,“夫人稱呼在下,秘先生就好,在下來自哪裏,實在不好透露,但是在下受人所託,替夫人送一封信,夫人看過就明白了。”
瑞雪皺眉,卻還是笑道,“好,勞煩秘先生了。”
秘先生仿似有些意外,愣了愣就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瑞雪接過就展了開來,尚且沒看上幾眼,就掉了眼淚。
妞妞不明所以,就以為這怪人欺負姐姐了,拎起手邊的棍子就砸了過去,只見那秘先生也不知使了什麼身法,鬼影兒一般就飄到了一旁,妞妞大怒,還要再打,卻被瑞雪一把拉了回去,“你這魯莽丫頭,給我消停些。”
說完,她就深深給秘一行了一禮,問道,“秘先生勿怪,我這妹妹禮數學的少,如有冒犯,還請海涵。”
秘一掃了一眼妞妞,臉上倒是沒有惱怒之色,拱手回禮道,“夫人放心,在下不會介意。”
瑞雪這才又問道,“不知先生可知,煜…不,是這捎信之人如今在何處?以何為生?可有吃飽穿暖,銀錢可還夠用?身邊有沒有人伺候…”
她這些話問得又急又快,秘一聽得皺眉,但是心裏卻還是嘀咕,主子這姐姐倒是真心待他,瞧着是個心地良善的,於是難得耐心答道,“錦衣玉食,有人伺候,就是很缺銀錢,所以才送信給夫人求助。”
“哦,缺銀錢?”瑞雪趕忙低頭細看,果然在末尾,那消失多日的小子,問她討要牛豆榨油的秘方,她雖然想不起是何時告訴過他這事,但他開口了,必然就是有用,於是一迭聲的說道,“秘先生稍等,我這就去準備,另外,秘先生能否多勞累一下,幫我捎個包裹回去。”
秘先生很想拒絕,但是話到嘴邊,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一個字,“好。”
瑞雪趕緊吩咐劍舞,“去灶間看看有何好菜色,好點心,都給先生端來墊墊肚子。”劍舞應聲去了,瑞雪就開始研墨寫信,一口氣寫了十幾頁,才依依不捨的停筆吹乾墨跡,摺疊放進信封。
正好劍舞也端了吃食進來,瑞雪就又回了後院,開箱倒櫃,把平日縫製的那些新衣新鞋、荷包腰帶,甚至一些小用物,都堆在一處,打了個大大的包裹,末了害怕雨雪沾濕,又在包裹里墊了一層薄油紙,老嬤嬤等人不知她這是作何,但是瞧得她臉色忽喜忽怒,也不敢問詢,只能幫着忙碌。
待得書房裏的秘先生吃飽喝足,感嘆這趙家吃食做得美味的時候,突然見得妞妞拎進來的大包裹,眼睛瞬間瞪圓了,這是包裹嗎?簡直就是小山一般!
瑞雪也稍稍有些心虛,小聲說道,“有勞秘先生了。”說完,還遞了一袋碎銀過去,“這些盤纏,是給先生路上買碗茶喝的,讓先生挨累了。”
秘先生有些怔愣的接了過去,想要反悔,又覺不好,只得認命了,一把塞到懷裏,“無事,保證替夫人送到。”
說完,他就去拎那大包裹,結果入手沉重,差點兒讓他彎了身子,於是又掃了幾眼妞妞,仿似極詫異這丫頭的力氣,妞妞撅嘴,哼了一聲,被姐姐瞪了一眼,也沒敢再說話。
瑞雪站在府門前目送秘先生打馬走遠,長嘆出聲,恨道,“臭小子,不管你做什麼事,平安無事就好。”
妞妞上前抱了姐姐胳膊,問道,“姐,你再說誰?”
“沒說誰,以後你就知道了。”瑞雪摸摸妹妹的頭,“明日開始,重新學規矩,你這丫頭,怎麼就教不好了。”
妞妞立刻苦了臉,“我不要,姐姐,過了年再學吧。”
“不行,就明日學!”
“姐,我肚子疼,我腳也疼,頭也疼…我歇幾日再學吧,好不好?”
姐妹倆討價還價,吵吵嚷嚷,笑着轉身回了後院
靈風城通往武都的官道上,秘一背着大包裹,累得氣喘吁吁,他身下的高頭大馬也好不到哪裏去。
一人一馬都正是後悔的時候,突然斜刺里突然竄上前一人劈手就要砍上馬頸,秘一大驚扯了韁繩停下馬身,待得再要跳下動手,不想那人卻是退了開去,開口問道,“小子,煜哥兒可是還派了別的人手來?”
秘一一手悄悄握了兩把柳葉刀,冷聲應道,“你是什麼人?”
“什麼人?趙家看門房兒的老頭,不過煜哥兒叫我一聲安伯。”老爺子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好似有些不耐煩的又問道,“趕緊說,那藏在村外的八個人是不是煜哥派來護衛雪丫頭的。你若不說,別怪我拿他們試藥了。”
秘一隱隱想起主子好似提過家裏有位長輩號稱醫毒雙絕,於是趕忙下馬,應道,“那確是主子派來的護衛,老爺子手下留情。”
安伯皺眉哼了兩聲,“那就是自己人了,罷了,你回去告訴煜哥,多加小心。”
秘一低頭應下,再抬頭時老爺子已是幾個縱越沒了身影兒…
時光冉冉,歲月如梭,不管眾生是歡樂還是哀愁,日子總是在一天天的劃過,轉眼,就是一年多以後的春末。越見溫暖的春風四處歡笑着,撒下夏日即將來臨的訊息。
這一晚,夜半十分,月圓似銀盤,彤城之西最適賞月的翠海山頂,跳上來一個穿了寶藍衣衫的男子,他提了兩壇美酒剛剛坐下,尚且未等喝上一口,就又有一黑衣人隨後而至。
兩人都是一驚,待得藉著月色看清彼此面容,齊齊都是惱得皺了眉頭,彼此分別佔了一角,沉默喝酒不語。
終於,那黑衣人當先忍耐不住,粗聲說道,“趙公子不在家裏討好嬌妻,怎有這閑心出來賞月啊?”
藍衣人嗤笑一聲,應道,“武將軍不也沒有忙着調兵遣將,建功立業?”
“哼!”武烈灌了一口烈酒,狠狠瞪向趙豐年,怒道,“若不是為了殿下的大業,我早就想一刀砍了你了。月兒那麼好的女子,你怎麼就忍心棄了她和孩子不顧。虧你還是什麼狗屁千金公子,要我說,你根本不算男人!”
“你!”趙豐年被戳了心中痛處,臉色紫漲欲要回罵,卻不知為何突然就沉默了,捧壇大口喝乾酒水,末了隨手把酒罈摔得粉碎,徹底仰靠在大石上,低聲說道,“我實在愧對與她,等三殿下成就了大事,我要吳家滿門下獄!若是那時我還活着,自然會給她一個交代。若是我…死了,請你多照顧她們母子…”
黑衣人聽得這話喪氣,惱怒道,“趙豐年,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是在怨怪殿下不成?前幾次截殺太子的暗冥人手,殿下雖然未曾派人助你,惹你苦戰受傷,但殿下只是想要你吃些苦頭替月兒出氣,可沒要你搭上性命。你自己的妻兒自己照管,月兒只是我義妹,我自要成親生子…”
趙豐年苦笑,“殿下與我相處兩年,我怎會不知他的脾氣,我是說…罷了,以後事以後再說吧。”
武烈聽得他嘆氣,沉默半晌,終是勸道,“太子和吳家都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你兩面三刀,怕是立時就要了你的小命了。你還是小心一些吧。”
趙豐年抓起酒罈灌了一口,冷笑出聲,“他們是不傻,卻也不願讓我個聚寶盆生了外心,一時半刻還不會要了我的性命。”
武烈聽得這話有異,待要細問,突然聽得遠處有清脆尖銳的鳥鳴,他的眉頭一皺,立刻掏出一個小巧的荷包,隨風晃動。而趙豐年此時也同樣如此動作,臉色一般凝重。
此鳥名喚尋香,是幾月前投靠三殿下的一位奇人所訓,平日裏每隻都喂以不同的特殊香料,時刻處於半飢餓狀態,一旦放飛它們,它們的鼻子就會變得比天下最好的狗還要厲害,只要不出方圓百里,立刻就能嗅得香料所在之處,奔赴而來。
許是奇物難求,那奇人只訓出五隻,三殿下就分給了五個重要之人荷包,以便隨時聯繫,當然這等有風險的傳信,除非十萬火急之事,否則絕不會擅自動用,這也是兩人臉色大變的原因。
荷包一出,香味隨着夜風飄出更遠,那鳥雀立刻箭矢一般飛竄而來,落在趙豐年肩頭小聲唧唧咋咋,不時歪頭瞪着小眼瞧向他,一臉的不耐之色。
趙豐年小心翼翼解下它腳下的竹筒,然後才解開荷包,拿出香料塊捏碎扔到一旁的大石上,那鳥雀立刻飛過去大口啄食起來。
兆豐年這才打開竹筒,展開紙條只掃了一眼,立時臉色大變,縱身躍下山峰,瞬時沒了影子。
武烈也不是笨蛋,這天下能讓趙豐年這般驚恐的除了那母子三人再無旁事,他有心追上相幫,又恐無人替他處理後事,惹得吳家猜疑,壞了三殿下的大事。最後只得恨恨跺腳,同樣縱身下崖,火燒眉毛般趕回彤城安排去了。
趙豐年一路有馬就買,無馬就搶,千般手段用盡,終於在幾日後的夜半趕到雲家村外,當他見得那在樹下甩袖扭腰,舞得不亦樂乎的美貌女子,心裏頓時大石落地,但是下一刻又猛然提到最高。
江湖第一殺,江湖傳聞手段狠辣,常常虐殺人命,每次出手前都要舞上一曲,替死者超度往生之路。趙豐年想起若他晚來半刻,他的妻兒就要成為那些慘死亡魂,於是手下青筋暴起,心裏恨意奔涌。
那江湖第一殺許是舞得累了,收了水袖,扭身嫵媚一笑道,“公子,奴家的飛天舞還能入眼嗎?”
趙豐年慢步走出樹蔭,尚且還算明亮的下玄月,照着他佈滿汗水的臉龐,凌亂的髮髻,微皺的衣衫,非但沒有一絲狼狽,反而平白為他俊秀的容顏,多添了三分滄桑,更顯男子氣概。
那天下第一殺,眼睛難得一亮,不容他說話,又道,“公子若是來救我今夜這三隻獵物的,那不妨同我做個買賣,可好?”
“哦,什麼買賣?”趙豐年的目光越過天下第一殺,望向她身後月光下越顯安然寧靜的小村莊,眼底閃過一抹難言的溫柔與思念。
天下第一殺看在眼裏,越加興奮難耐,“我今夜的獵物是你的女人孩子吧?若是我給她們留個全屍,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如何?”
趙豐年眉梢一挑,心裏氣怒瞬時漲到最高,一按腰側的綳簧,抽出多日未曾動用的軟劍,冷笑道,“不必了,念在你有下手前舞一曲這樣的怪癖,以至於容得我及時趕到,我一會兒會給你留個全屍!”
天下第一殺,臉色一僵,繼而又是嬌媚的笑了開來,“那好吧,今晚,讓我也領教一下千金公子的手段!”
“知道是我的妻兒,你還敢下手,你就該殺!”
趙豐年再也忍耐不住,舉劍就刺,天下第一殺立時不知從哪裏抽了一長一短兩把子母劍,嬌笑着迎了上來。
劍刃相抵,寒光四射,趙豐年仿似氣力有些不濟,剛一對招,就借力退後了三掌,天下第一殺立刻乘勝追擊,嘲笑道,“呦,江湖聲名大盛的千金公子,原來就這點兒本事啊!”
趙豐年也不反駁,冷着臉,且戰且退,兩人慢慢就挪到了村外三里之處,天下第一殺順手一記力劈華山,被趙豐年輕鬆擋下之時,忍不住笑得更是歡喜,“怎麼,千金公子不退了?這麼遠的距離,驚不到你心愛的妻兒了?那就拿些真本事出來吧!”
趙豐年被揭穿了心事也不惱,果然肅了臉色,把這眼前的女子當了生平第一大敵來對待,所學武藝,傾囊而出。
兩人越斗越是厲害,劍影來往,嗚嗚掛風,一個不願驚了心頭的摯愛,一個不願拖得時辰久了生出變故,都是招招狠毒。
天下第一殺,出道以來難得遇到敵手,今夜久戰之下不曾得手,心下就越發焦急,偶爾出言挑逗,趙豐年更是不曾接得半句,於是更加讓她不安難耐,漸漸好似就有些分心。
趙豐年趁機一劍割向她的咽喉,她閃身一躲,讓過要害,卻被割傷了胳膊,血滴瞬間就從手臂蜿蜒而下,疼得她皺了眉頭。
趙豐年正要乘勝追擊,卻不想她冷笑望向他后側村莊,滿眼都是得意和冷酷,趙豐年心頭猶如被人重鎚擊下,瞬間墜入地獄,難道…還有別的殺手?
猛然扭身去望的瞬間,卻不知天下第一殺等的就是這一刻,那潔白的水袖裏,幾乎是閃電般射出一支弩箭,任憑趙豐年驚覺上當,極力想要躲避,手臂卻還是立時變得麻痛涼薄,一隻帶着白色翎羽的短箭,正正穿在他的右臂之上,下一刻,半個身子僵硬,難以支撐的歪倒在地…
天下第一殺,嘴角挑起,絕美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手腕輕抬,替自己點了幾處穴道止血,也不纏些布條,就邁步來到趙豐年身前,笑道,“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倒是好奇,何等的女子能讓千金公子如此在意,以至於犯下這連這小兒都不會犯的錯。”
趙豐年惱恨欲起,無奈身上麻木,半點動不得,只能啞着聲音怒道,“你的弩箭上下了什麼毒?”
“告訴你也沒關係,反正你也要死了。”天下第一殺,嫵媚的撫了撫鬢角,笑得暢快而得意,“這是我師傅傳下的冰合散,一旦沾了半點兒,半個時辰之後,就會全身血脈凝如冰石,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她說著這話,瞧得趙豐年臉色越加驚恐,眼珠兒甚至都微微凸了出來,更是歡喜得意,心下就鬆了警惕,微微俯身趴在他身前,伸手去撫他的臉頰,滿臉可惜之色,“你若是從了我多好,我們一起快意江湖,何必為了個農婦丟了性命,我比她…”
話才說到一半,她就猛然住了口,眼睛慢慢看向左胸前突然末柄而入的匕首,滿眼都是不可置信與疑惑。
趙豐年大喘了幾口氣,一把推開她,翻身而起,怒道,“你同她怎麼能比得了,她的一根頭髮都比你金貴百倍!”
“你…你…”天下第一殺氣惱之極,雙手慢慢握向刀柄,仿似要確定那匕首是不是真的一般,極力求證着為何突然反勝為敗的原因。
趙豐年也不理會她,揮開她的雙手,一把拔出匕首,任憑她的心血噴涌而出,臉上半點兒憐憫都沒有,然後反手一揮,削斷了自己手臂上的箭尾,忍痛拔出殘劍,迅速止血,纏上布帶,等這一切忙完,他才扭頭,終於給了那將死女子一個答案,“我曾經服過百毒丹,你這點兒小毒,我還不放在眼裏。”
天下第一殺聽了這話,還是不肯閉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微張,更顯急躁,趙豐年眉頭微皺,最後還是低聲道,“我身體裏還種着寒玉蠱!”
天下第一殺這才露出恍然之色,嘴角繼而又勾了起來,詭異而又得意,終於慢慢停了呼吸…
趙豐年長出一口氣,再也支持不住,噗通坐在地上,正要從懷裏掏出零碎傷葯,卻聽得不遠之處有人輕嘆出聲,他立時就是一驚,剛要撐身而起,卻在見得那人蒼老的容貌之後,苦笑着停了動作,“安伯…到底驚了您老了?”
安伯冷着臉,邁步上前,沉聲說道,“你這太子身邊紅人,還記得我這老頭子啊,老頭子真是榮幸啊。”
趙豐年苦笑,低聲求饒道,“安伯,別人不知也就罷了,您老若是不知內情,小子我可不信。”
安伯冷哼一聲,蹲身拆了他手臂上的布條,藉著月光細看傷處,漸漸就皺了眉頭,“這傷處雖是沒有折骨,但是也破了骨頭外圍,三月內不可再輕易動武!”
趙豐年眼底閃過一抹無奈,身在那個漩渦里,時刻都有生命危險,怎麼可能不動武呢。
安伯也不理會他的臉色,還要去抓他的手腕,卻被他猛然躲了過去,“安伯,我沒有大傷,這就回去了,多謝安伯替我看顧她們母子,小子今生若有回報的機會,定然奉安伯如父!”
安伯眼裏閃過一抹惱色和憐憫,伸手想要強行扯他的手腕,又怕碰了他的傷處,到底還是罷了這個念頭,嘆氣道,“你說,你們好好的小日子過着,怎麼就這般妻離子散了?”
趙豐年仰了頭去看那淡泊的月色,強行咽了眼裏的淚意,慘笑道,“都是我的錯,我配不上她。安伯,若是…若是以後新皇登基一年,還不見我回來,您就幫我替她找個好男子吧。要…要真心疼她的,要待兩個孩子如親生一般的,要懂她的,最好無父無母的,總之,只要不讓她受委屈,哪怕是莊稼漢…也好!”
安伯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到了他的臉上,怒道,“你這是做什麼,交代後事?自己犯的錯,不想着彌補,居然還打了以死代過的主意,這是大丈夫所為嗎?虧你還頂着千金公子的名頭,你以前仗劍江湖的傲氣都哪裏去了?”
趙豐年伸手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跡,臉上半點兒怨恨都沒有,沉默半晌,才道,“我就是因為太驕傲,才做下錯事。等大事成了,以後就再沒人能欺得了她,我也能放心走了…”
安伯眉頭皺得更深,怒道,“我不管你和煜小子、閆先生都在背後捅咕些什麼,但是你要記着,自己犯的錯自己擔著,躲到天邊後悔有什麼用?”
趙豐年望向那黑漆漆一片的遠處,滿眼都是愧疚和絕望,半晌,他終是顫聲說道,“安伯,不是我想躲,是閻王要召我…”
安伯大驚,剛才他躲在遠處,並不曾聽聞趙豐年同天下第一殺的最後一句話,此時猛然握住他的手腕把起脈來,臉色漸漸就黯了下來,眉頭差點兒擰成了一個鐵疙瘩,“寒玉蠱毒,天下無解!”
趙豐年本來還存了些希夷,見得這般也絕望的閉了眼睛。
安伯皺眉沉思好半晌,又道,“這寒玉蠱毒,我多年前倒是在老禿驢那裏聽他說過一次,雖是傳言無解,但從種蠱到冰心有三年時間,你這還有一年才會發作,倒是可以試着解一解。”
“真的?”趙豐年本來已是心死,突然聽得活命有望,立時抓了安伯的手臂,激動道,“安伯,我…”
安伯見得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為這活命的佳音,也是與妻兒重聚的希望,喜得紅了眼眶,忍不住嘆氣道,“罷了,雪丫頭這裏有煜小子派來的人手看護着呢,你以後千萬別再這般千里奔波,盡量護好身體。我過兩日就去尋那老禿驢,一起研究給你解毒,你安心幫着煜小子做事吧。”
說完這話,安伯又扯了身側的布袋翻找出一隻小藥瓶出來,“那老禿驢有些本事,再加上我多年的經驗,估計也能有五成把握解毒。這是我去年偶然配出的烈火丹,許是對壓制你體內的蠱毒有些效用,最不濟也能延長毒發的時日,不過服用之後有一個時辰猶如烈火焚燒之苦,你若是…”
趙豐年不等老爺子說完,就把藥瓶接了過去,對於他來說,什麼烈火焚燒之苦,也沒有思念和悔恨這兩種錐心之痛難過,“安伯,一切就托給您了。”
安伯嘆氣擺擺手,說道,“這女屍我處理了,你趕緊回去吧。”
趙豐年道謝,末了卻笑道,“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想再多看幾眼。”
安伯無奈,揮了揮手,“那就去看吧。”說完,他伸手扯了天下第一殺的衣衫就躍進了不遠處的樹林…
天色很快就放了亮,遠處趙家宅院裏也漸漸熱鬧起來,瑞雪起身洗漱之後給兩個孩子喂着奶,扭頭瞧得劍舞一臉猶疑,就問道,“昨晚,可是村外又來人了?”
劍舞上前兩步輕聲應道,“是,夫人,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瑞雪皺了眉頭,問道,“還是安伯和煜哥兒安排的那些人手攔下的嗎?”
劍舞小心瞄了一眼主子臉色,應道,“不是,奴婢遠遠瞧着是個男子,倒有些像…像先生…”
瑞雪手下一頓,繼而又伸手逗弄着孩子,仿似毫不在意的問道,“結果如何?”
劍舞心思轉了轉,斟酌着說道,“來人死了,先生…受了刀傷,奴婢遠遠聽着好似安伯同先生提到什麼寒毒。夫人,要不然請安伯來問問?”
“不必了,他老人家不說自有不說的理由,我不好多問。”
瑞雪搖頭,起身抱了孩子邊往外走邊道,“今日天氣晴好,吃過飯出村去走走吧。”
劍舞愣了愣,隨即臉色一喜應道,“是,夫人。”
聽得主子有意出門走走,大小丫鬟們都是歡喜,妞妞更是恨不得連早飯都省了,一迭聲的讓着要挖薺菜回來包餛飩。
飯後,老嬤嬤和琴心各推了一個冬日裏找尋木匠做好的嬰兒車,妞妞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四五個,抱了毯子、食盒,興高采烈往村外自家的稻田邊走去。
路過那棵大柳樹下時,劍舞眼角掃過濃密的樹枝間,然後快步趕上前小聲提醒道,“主子…”
瑞雪卻是挺直脊背腳下不停,袖子裏兩隻掌心已是被指甲掐得泛紅,當日那般委屈心痛到底還是不能輕易釋懷,終是不願再次相見,淡淡問道,“人還活着嗎?”
“活着,許是受傷很重,血腥味隔着一丈都能嗅到…”
“那就不必理會了,走吧。”
劍舞仿似想要勸上幾句,最後還是閉了嘴…
不遠處妞妞帶着小丫鬟們四處奔跑,不時因為挖到一棵肥嫩的薺菜歡聲高喊,春風吹過眾人身旁,帶着女子身上的桂花香,兩個孩子身上的奶香,以及不斷灑落四周的撒嬌、嗔怪、笑語,慢慢送到那柳樹上。
那仿似已經站成雕塑的男子,牢牢盯着那走遠的人群,目光里的溫柔思念,仿似要變成一束世上最溫暖的光,投在那母子三人身上,緊緊擁他們入懷,永世不會放開…
足足過好半晌,直到眾人身影走遠,再也看不清,他才慢慢低頭,揉揉酸澀濕潤的眼睛,拍拍被露水濕透的衣衫,猛然跳下,縱身遠去…
轉眼又到夏末,農人們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日日戴了大草帽扛着鋤頭奔忙于田野里。這時卻是傳來皇上殯天的消息,家家戶戶都是穿白帶孝,全國盡皆禁嫁娶喜樂之事。
瑞雪遠望自家門口掛着的白孝布,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一年前城裏豆油熱賣,原本經營菜籽油的原家被搶光了生意,而那經營豆油作坊的商賈就是姓吳。不必猜測這吳家定然是煜哥兒的產業了,兩個油坊的背後必定也牽連着權勢爭奪。如今皇上殯天了,是不是那宮裏也正是兇險的時候?
她緊緊握了一角,扭頭吩咐劍舞,“明日上山禮佛,再舍一千個饅頭。”劍舞不明白主子為何突然動了拜佛之心,但也應着下去張羅了。
瑞雪長長嘆氣,心裏祈願佛祖能夠助得她心繫幾人平安無事…
事實正如瑞雪所料,武都這幾日亂成一團,皇上殯天的消息一出,城池四門就已落鎖,不準出入,無數頂盔貫甲的兵卒各個舉着刀槍在城頭巡視,惹得百姓們各個躲在家裏不敢開門。
皇宮裏形勢更是緊張,雖是皇帝咽氣之前召了幾位大臣言明皇位傳於三子,三殿下也拿出了傳位詔書,但是一等皇帝閉眼,太子一黨立刻發難指責詔書有假,甚至動用了不知何事藏於宮中的二百御林軍,意圖軟禁所有大臣,趁機武力登基。
還好三殿下也不是沒有準備,四百身經百戰的鎮北軍仿似從天而降,瞬時殺得太子一方措手不及,狼狽逃竄。最終太子與皇后被生擒,等待他們的將是一生圈禁在一方小院,直至終老。所有叛亂兵卒盡皆被斬殺,太子一黨官員,抄家流放,下獄砍頭,也是各有惡報。
諸多大臣有慶幸自己站對位置的,有害怕自己當初中立有礙官運的,雖是各自心思卻都是跪地叩拜新皇。劉家江山經歷了最小的一次波折,最終平安交到了新一任帝王手上。
待得大臣盡皆散去,分工準備先皇葬禮和新皇登基,乾安殿的書房裏就只剩了新皇的心腹人馬。
閆先生興奮的臉色通紅,難得第一次失了眼色,武將軍帶頭跪地高呼萬歲。劉煜一個個上前扶起了這些同他生死系與一處,終是成功承繼江山的功臣們,挨個勉勵一番。
眼見眾人各個都是激動難忍,恨不能為新皇再次征戰四方,趙豐年輕輕垂下了眼眸,輕嘆出聲,當初凍餓將死的小乞兒,如今已是大好江山的主宰,怕是當初那背他回家的女子也沒想到這般結果吧。
“趙先生可是有話要說?”劉煜眼角掃到沉默不語的趙豐年,出聲問詢。
趙豐年略一沉吟就上前再次跪倒,“皇上,如今江山已定,吳家已是伏法,草民再無所求,明日就把油坊及各個產業賬冊交出,還望皇上應允。”
不等劉煜應聲,閆先生第一個勸阻道,“趙先生這是為何,諸多銀錢往來都是趙先生經手,這般突然交出,一時要去哪裏找得可信人手?”
劉煜沉默不語良久,卻是擺手道,“”
山林已是一片碧綠之色,田野也是生機勃勃,兩輛青布小馬車,一前一後行駛在官道上,馬蹄嗒嗒,敲在青石路面上發出的聲音清脆又響亮,惹得趕車的車夫哼起了小調兒,一旁的妃衣小丫鬟咯咯笑着,“六子哥要娶嫂子了,這幾日喜得都要瘋了。”
雲小六哈哈笑了幾聲,倒是不再唱那荒腔走板的小調兒,說道,“你個小丫頭,才來趙家幾月啊,居然都敢打趣我這老人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