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真劑
十分鐘后,祁淵準時進門,手裏提着一個長方形的黑盒子。
“你快點兒!”風饒在樓上催,祁淵一抬眼,看見葉盞穿着一身柔軟的睡衣,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下樓梯,手裏還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這是飛船中最大的房間,裝修成複式,樓上是卧室書房,樓下是一個小客廳,還自帶廚房,門一關就跟個獨門獨戶的小別墅似的。
風塵僕僕的祁某人頓時覺得葉盞才像是這屋子的主人,這才來了多久,主人翁意識倒是很強。
“你在幹什麼?”葉盞下了樓,好奇地看祁淵擺弄着長方形黑盒子,試圖將它和投影儀連接起來。
祁淵只是側過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就是那個一路火花帶閃電的眼神,讓葉盞知道自己大概又要遭殃了。他簡直有些生氣,昨天折騰自己還不夠,祁淵的狗脾氣到底要發作到什麼時候?
不過他的瞳色倒是恢復正常了,也不再像昨天一樣病病的,葉盞謹慎地打量着他,現在的祁淵看起來甚至還挺溫文爾雅。他戴着一頂黑色帽子,好遮住那一對異常的角,面龐白皙乾淨,襯衫舒適整潔,身上沒有任何奇形怪狀的首飾或者紋身,也沒有那種霸氣側漏的強悍氣質,看起來甚至不像個Alpha。
直到此刻,葉盞才能確定,這個殼子裏裝的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祁淵。然而這五年又發生了什麼,讓他變成了這種樣子?明明還很年輕,英俊的眉眼尚帶着一些少年人的朝氣,卻又被一種更沉重的陰翳壓了下去。
葉盞拿不準情況,然而作死是他的本性,所以不僅沒乖乖閉嘴,反而好奇地湊上去,戳了戳那個黑盒子:“這東西看起來像21世紀的產物。”
“錄像帶放映機。”祁淵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長方形黑卡盒,“這是錄像帶。”
他把錄像帶塞進放映機里,按了幾個按鈕,古董機器便運作起來。投影儀在整面客廳牆上投下清晰的畫面,是一群農民在水稻田裏辛勤地勞作。
“這是什麼?”葉盞還站不太穩,乾脆盤腿在地毯上坐下。
祁淵示意他繼續看。
畫面一直在切換,一會兒是豐收的田野,一會兒是裝滿糧食的穀倉,一會兒是藍天白雲青山綠水,一會兒是嶄新漂亮的高樓大廈,最後的鏡頭是幾個黑紅臉龐的農民樸實的微笑:“歡迎來到青崖沃土。”
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祁淵大老遠跑過來,給自己放青崖沃土的宣傳片?葉盞聽說過青崖沃土這個地方,它在大陸的中間,重重高山形成了天然屏障,自古與外界少有來往,因此也避過了21世紀末席捲世界的戰爭和生化污染。
那地方的農業十分發達,因而也相當富裕,畢竟這年頭能種出糧食的土地不多了。執掌這片土地的是一個名為白鹿盟的組織。
沒有人按暫停,於是錄像機自動放了第二遍,葉盞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流放我去青崖沃土種田,第二年等着皮膚黝黑的我揣着一籃子土特產從鄉下來看你……哎喲!”
祁淵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下手不重,擱平時也就相當於按摩。然而現在葉盞頭暈腦脹,他感覺簡直快被祁淵殺了。
“所有去青崖沃土的路都封閉了,從4月12號之後,外界再也沒能得到來自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祁淵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好像這樣一片遼闊的土地,突然變成了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嗯哼。”葉盞敷衍地應了一聲,心想關我屁事,黑洞白洞反正不是他挖的洞。
“自從白鹿盟引進種植緋流花,青崖沃土的糧食產量就一再下跌,他們靠賣緋流賺了不少錢,然後購入糧食。”祁淵說,“緋流是一種侵略性很強的植物,會破壞原生植被。這是他們大規模種植緋流的第八年,據說地里已經種不出一顆糧食,自有人類繁衍生息以來青崖沃土第一次陷入□□。”
“據說?”想不到祁淵嘴裏會說出如此不嚴謹的詞。
“據說。”祁淵眉頭輕蹙,“我說過,外界已經得不到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了。”
“那麼這盤錄像帶算什麼?”葉盞問。
“一周之前,狼眼接觸了我們的人,他聲稱手中有一盤記錄了青崖沃土真實情況的錄像帶。我許諾了重金,讓他把錄像帶帶過來,沒想到半路……”祁淵不說了,涼涼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葉盞一縮脖子,沒想到半路被他截了。
“我是打劫了狼眼,不過還沒來得及清點戰利品就被你們給抓了,”葉盞說,“無論是他身上還是他車裏的東西我都沒碰。”
“別和我裝傻。”祁淵道,“車載監控記錄只有你接觸過狼眼,現在錄像帶被掉包成了宣傳片,你和我說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葉盞理直氣壯,心想我都身患絕症心如死灰了,我犯得着來招惹你嗎!耗子等死也知道找個糧倉一躺,不會無聊到去貓面前作姦犯科,講講道理嘛!
祁淵盯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在極近的地方注視他的眼睛,充滿威脅意味地壓低了嗓音:“葉盞,我沒有那麼多閑工夫陪你玩,你願意配合最好,你不願意配合的話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我怎樣才能證明,自己根本沒有做過某件事情?”葉盞擠出一個怪笑,“少爺,現在你給我證明一下,你沒有偷吃我的兔子軟糖。”
當他說出兔子軟糖的時候,祁淵抓着他的手明顯收緊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葉盞知道他還記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兔子軟糖被認為是軟弱的Omega才會吃的東西,葉盞才不在乎,整天抱着個糖罐子,臉頰鼓得像只倉鼠——反正科學技術已經消滅蛀牙了,吃多少都不怕。
糖是管制食品,而兔子軟糖這種零食更是權貴才能享用的美味,藉著祁淵的名義,葉盞每周都能從物資部搞來一罐。
祁淵是受着嚴格的貴族教育長大的,他也想吃,然而他不能吃。只能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地經過,視糖分為糞土。
有一次,葉盞問他要不要吃糖,祁淵又嘴硬說不吃。葉盞又問他想不想知道糖是什麼味道的,祁淵說我當然知道,你吃的用的一切東西本來都屬於我,只要是你知道的東西我都知道。
葉盞偏說你不知道。
在祁淵生氣之前,葉盞飛快地上前吻了他了一下他的嘴唇。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陽光慵懶的午□□院,一個兔子軟糖味的吻。
葉盞心懷鬼胎,在這個當口提起這件往事,是想看看祁淵還念着多少舊情,要是能喚醒他心中所剩無幾的良知,也許自己以後的日子能好過點。
“我能證明我沒有偷吃,”祁淵果然對他笑了笑,重複了一遍當年說過的話,“你的一切都屬於我,拿自己的東西不算偷,對吧?”
等等,這個發展不對!葉盞警覺起來,祁淵拍拍他的臉,溫柔地吩咐道:“風饒,準備吐真劑。”
葉盞睜大眼睛:“不行……我是說沒必要!我受過反麻醉訓練,吐真劑對我沒用!”
他倒不是怕說出什麼真話,畢竟他本來就是無辜的。他是怕注射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劑會對自己的身體產生未知的影響,他可一點都不想長出畸形器官!
他一瞬間的慌張沒有逃過祁淵的眼睛,然而卻完全被理解為另一個意思,“有沒有用試過就知道了。”
葉盞被驅趕到醫療室,被迫坐上了半封閉的椅子,渾身上下又綁上了拘束帶。一瞬間他幾乎想把自己身體的變化如實告訴祁淵,但理智立刻就讓他閉嘴。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祁淵也不是當年的祁淵了。他清醒地意識到,打感情牌對眼前的男人毫無效果,反而會激起他心底的暴虐。
吐真劑被慢慢注入胳膊,祁淵拉了張椅子坐在邊上,單手撐着臉頰看着。他一直戴着一雙黑色手套,潔癖很嚴重的樣子。
葉盞心裏一顫,這個有些少年氣的動作又觸動了他的回憶。他心裏浮過一陣物是人非事事休之類的酸段子,精神越來越渙散,看來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
地面突然咯噔了一下,葉盞屁股一疼,心想吐真劑長驅直下,作用到他的屁股了?
祁淵望了眼窗外,黑雲積聚,狂風轟鳴。
“沒事,老大,應該是遇到了亂流。”風饒拿着針管的手抖也沒抖一下,“風暴快來了。”
等等,“老大”這個稱呼是怎麼回事?
“我還沒有問,我在什麼地方?”葉盞有氣無力地說,“讓我死也死個明白好吧?”
“這是我們的飛船‘落日廢墟’號,我們的組織叫‘逐荒’,”風饒好心地告訴他,“不過一般人們都直接叫我們強盜。”
“強盜……”葉盞扯了扯嘴角,“三少爺,您怎麼也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哪個地步?”祁淵泰然自若。
“如果我沒有記錯,您可是老爺最看重的繼承人,聽說老爺子快不行了,要是您繼承了他的江山,嘖嘖,想吃多少兔子軟糖都行,沒人敢說您,想睡哪個Omega就睡哪個……”葉盞開始胡言亂語,詞句像爆米花一樣從腦袋裏蹦出來,他把這些爆米花全丟向祁淵。
“我不想睡任何Omega,”祁淵打斷他,“我也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
葉盞立刻閉上了嘴。
片刻后,不知道是不是吐真劑發揮了作用,他聽到自己在說:“這樣啊,其實我一直都很想你,看到你還活着,我真的很開心……”
葉盞!你在說什麼瘋話!閉嘴閉嘴閉嘴!是哪縷魂魄佔了他的嘴胡說八道,要是他的手得空,非得把那縷魂抽出來掌嘴伺候!
“呵……”祁淵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白熾燈把他照得很亮。他依舊如當年那般耀眼,只不過這光幽冷而肅殺,一點一點涼進人的骨子裏。
“看來劑量還不夠,風饒,再加一支吐真劑。”
葉盞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還好,他一個字都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