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樣的麻木令人心驚肉跳,就好像,在女人的眼睛裏,那孩子原本就是死物,兔子,才是她的女兒。
突然覺得有些噁心,蕭輕靈捂住胸口做了個深呼吸,“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是的!”看她一眼,封少的眸光一點點暗下去,“你不覺得,這個女人能幫我們省掉很多麻煩嗎?”
“省掉麻煩?”蕭輕靈嗤之以鼻:“你這是在縱容犯罪!”
“呵!很有趣對不對?”某妖瞬間笑顏如花。
尼瑪的,腦迴路不一樣的人,果然不正常……
天還沒亮,老王頭就起床了。
前幾天發生了少女被人糟蹋后殺死的案子,他們這一片的更夫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兩人一班整晚不睡實在吃不消,於是一人一班,他敲上半夜,另一個敲下半夜。
只是昨晚,回來后也睡不着,輾轉反側間,老王頭總覺得有點心慌。
一早一晚的空氣都很涼,儘管是皇城,普通農家圈養的雞鴨和牲畜還是會發出些響聲,這讓老王頭的心更加不安。
披了件外衣,拎起更鼓,他推門出去。
以前打更他都喜歡走主街道,可這幾日,更夫們像是商量好了般,值更時都異常默契地專門往人煙稀少的幽深小巷子裏鑽。
聽聽雞鳴,聞聞牲畜的糞臭,老王頭覺得這樣心裏才踏實。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刻,他下意識地摸黑往前走。
待走到一戶人家的院子門口,猛地愣住。
他怎麼走到這裏來了?
昨日,李氏將那丫頭推回來之後就抱進了卧房,他親眼看到的。
雖說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興擺設靈堂披麻戴孝,但棺材總得買一口吧?
幸虧是春季,天氣還不算太熱。
倘若再過十來天,那丫頭的屍體就臭了吧?老王頭如是想。
想起平時那丫頭乖巧的模樣,老王頭又嘆了口氣。
才要轉身,破爛不堪的院門竟自動打開了。
冷冽的穿堂風猛地從陰森森的院子裏吹出來,老王頭不由打了個哆嗦。
“李氏?李氏?李屠戶在家嗎?”
連喊幾聲都沒有人答應,老王頭嘀咕兩聲。
這麼一大早這夫妻倆跑哪裏去了?難不成是埋那苦命的丫頭去了?
要不,幫他們把門鎖上?
才拉住門環,突然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豬叫,老王頭被嚇了一大跳。
這些豬瘋了嗎?天還沒亮就叫,還叫得這麼……慘烈?
不過也難怪,出這麼大的事兒,李屠戶和李氏大概忘了餵豬。
唉!這些豬,都餓壞了吧?
想到豬是李屠戶家唯一的經濟來源,老王頭終於拎着更鼓走了進去。
好不容易找到豬圈,老王頭嘀咕道:“丫頭去了,這日子就不過了嗎?怎麼這麼亂?”
隱約的月光下,豬圈裏一大群豬正在爭食。
“餵過豬才走的呀?呵呵!”老王頭笑着轉身。
然而,身子轉了一半,他又猛地轉了回來。
豬圈裏的情形可以用一派狼藉來形容,足有一尺深的爛泥中,散亂地倒扣着幾個豬食槽子,一半都被豬踩進爛泥里了。
所有的豬都圍在一起,瘋狂地哄搶。
總有搶不上的,於是,就拚命撕咬同伴。
慘烈的豬叫和恐怖的啃食聲,讓黑乎乎的豬圈顯得十分詭異。
“這是在吃什麼吃得那麼香?血都咬出來了吧?”
話才出口,老王頭自己先愣住。
豬是溫順的家畜,怎麼會互相撕咬?
朦朧的月色下,每隻豬的身上都帶着黑色的爛泥,空氣中似乎突然多出一股混合著豬糞味兒的血腥氣,老王頭心頭一驚。
操起牆邊拌豬食用的木棍,他狠狠往豬群捅過去。
正在瘋搶的群豬突然受到攻擊,嚎叫着四處逃散。
卻有一頭豬與其他不同,老王頭手中的棍子像是突然戳中了它的痛處,讓它忍無可忍,它猛地狂嚎一聲,張開血盆大口直直撲過來。
老王頭嚇得連連後退,手裏的木棍也落入豬圈中。
可是,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瞪着豬圈裏那個紋絲不動,又黑乎乎的傢伙。
那是,一頭死豬嗎?
……
一大群百姓圍在李屠戶家門口,有不少為了看得清楚,還爬上破敗的牆頭。
蕭輕靈的個子矮,自然不會在門口和人群擠。
她也趴在牆頭上,位置刁鑽,不容易被人發現,但觀察角度很好。
當然,身邊立着紅衣封少,是他帶她來的。
她跟只兔子一樣趴着,這貨卻芝蘭玉樹地立在牆頭,他以為自己是旗杆嗎?
仰視封少實在太難受,蕭輕靈決定直接無視他。
其實,熱鬧的現場沒幾個人會看封少,儘管封少長着一副人神共憤欠抽的皮囊。
哪裏的老百姓都八卦,還熱愛血腥,尤其是連環血腥。
此時,豬圈裏趴着的那個光溜溜,滿身爛泥的男人,讓他們眼睛發亮,激動得幾乎要搖旗吶喊。
彷彿那不是一個死去沒多久的人,而是一頭真正的豬。
今早,更夫老王頭的慘叫聲比他的更鼓聲還要駭人。
連日來,被少女溺死一案撩撥得蠢蠢欲動的人們,像是都在等待這一聲慘叫。
所以,六扇門趕來之前,李屠戶家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蕭輕靈和封少自然也混雜在其中……
“趴着難受你可以站起來。”封少突然開口。
“你在跟我說話?”蕭輕靈後知後覺地仰頭看他。
“我在和那頭死豬說話。”封少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聲音里也聽不出絲毫情緒。
這個人的惡趣味和腹黑程度……實在……夠了。
“你不覺得你太標新立異了嗎?”
“有么?”封少俯瞰她,“通常情況下,就算有人看見我,也不敢來招惹我。”
那是自然,因為你是瘋子嘛!
“那是,你有個護國大將軍朋友撐腰,我可沒有。
我要是也站起來,萬一叫人發現,會被抓去六扇門的。”
“你覺得他是怎麼死的?”
這個好像不需要問吧?
“被豬咬死的。”
“你們家的豬喜歡吃肉?”
你們家的豬才喜歡吃肉呢!
“我說,大哥?你說話能不能正常一點?
誰都知道豬是……雜食動物……”蕭輕靈的聲音越來越低。
居然忘了,豬是雜食動物,就算把豬肉切碎了混在豬食里,它們也會吃。
可是,沒有圈養的家豬會吃人吧?
總算從大叔變成大哥了,孺子可教也,隱在面具下的鳳目眯了眯,“我很正常!”
“唔……那是我不正常!”
“嗯!”
蕭輕靈:“……”
和昨天在小池塘邊的情形差不多,捕快們將整個豬圈都圍了起來。
仵作在驗屍,鳳棲將軍蹲在他身邊。
男屍已經被人從爛泥里拖出來了,仵作把他翻了個個,手裏拿了塊布巾子,正在擦拭他臉上的爛泥。
不多時,一張滿是橫肉的臉露了出來,眼睛是怒睜着的,滿是痛苦和絕望。
這張臉的鼻子和嘴唇已經被豬啃掉了,鼻洞和張開的嘴裏滿是黑色的爛泥,隱隱約約可見白森森的牙齒。
然而,嘴角那顆帶長毛的大黑痣卻異常清晰。
乍一眼看去,就像一隻黑色的老鼠鑽進了他嘴裏,只剩短短一截尾巴拖在嘴角外,恐怖又噁心。
蕭輕靈身子一晃,差點從牆上掉下去。
“你認識他?”一隻大手及時拉住她。
“不……認識!”
“撒謊!”
“我沒撒謊,我真的不認識他。”深吸一口氣,蕭輕靈道:“但是我見過他,就在前天夜裏。”
“大約什麼時辰?”
“丑時半。”
“那麼晚了,你不睡覺,在做什麼?”
“我……”
這是她的私隱,但是,被封少這般咄咄逼人地問出來,莫名其妙蕭輕靈就不敢隱瞞,“你也聽說了吧,前天原本是我大婚?
我被俊王爺沈明軒退婚了,理由是他想娶的人乃是我四姐姐——蕭府嫡女蕭雲靈。
既然木已成舟,我何苦作踐自己?
但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所以我就使了點手段反擊。
沈明軒當眾退婚,留下了四姐姐,我便帶着嫁妝返回蕭府。
可是,路上遇到點岔子,我和那些人動了手。
我逃回來了,卻發現丟了件東西。
若是其他物件,自然無所謂。
但那件東西,是我娘親留給我的。
所以,我就半夜翻牆出去找。”
“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
“你把沈明軒怎樣了?”
“啊?”蕭輕靈身子一抖。
大哥?你管太寬了吧?
還有,你在聽重點么?
“你不用怕,我和沈明軒有仇!”
這算解釋嗎?還是,想告訴她,他們其實是同盟軍?
“他……再過些日子,應該會很難受。
然後,會來求我……”
“那樣,你就可以拿回積善堂?”
丫的,既然什麼都猜得到,還問什麼問?耍她么?
“看你呆呆傻傻的樣子,很有趣!”封少一笑。
有……趣?
封少突然面色一凜,“蕭輕靈?你在撒謊!”
蕭輕靈心頭一跳。
他大爺的,狗臉也沒變這麼快的,這廝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我沒撒謊!”
“從蕭府北院翻院牆出來去俊王府,走東側。
小池塘在西側,你如何會遇到李屠戶?”
這廝不去當刑警,真的太可惜了。
他要審訊犯人,根本不需要刑訊逼供,只要變變臉,絕對能把犯罪嫌疑人直接嚇尿崩。
“我有說我是在小池塘邊上遇到他的嗎?
我就不能在他來,或者返回的途中遇到他?”
“很幸運,兩者不是。
否則,你已經和那女孩一起躺在停屍房了。”
愣了愣,蕭輕靈才意識到封少在說什麼。
沒錯,殺人滅口。
李屠戶前天夜裏一直尾隨着女孩,如果蕭輕靈在女孩自殺之前遇到他,就會識破他的意圖。
興許她能阻止女孩自殺,但更有可能,她會被直接殺人滅口。
而女孩的自殺也會變成不折不扣的他殺,且,是J殺。
因為對方是屠夫,她阻止了他的好事。
如果在女孩自殺之後遇到他,驚慌失措下,李屠戶更沒有理由放過她。
因為那種情況下,李屠戶會下意識地選擇自保。
所以,前天夜裏,她其實躲過了一場劫難是嗎?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在他去小池塘或者返回的路上遇到他的。
可我真的沒有撒謊。”蕭輕靈道:“因為事情就這麼巧。
當時,我正從牆頭上往下跳。
他突然跑過來,我直接砸到他了。”
“你把他砸暈了?”封少問。
“沒有!
不過,也砸得夠嗆。
他好像喝醉了,雙眼通紅,精神十分恍惚,站起來愣愣地看着我。
我見他滿臉兇相,手裏還拿着一把刀,就趕緊跑掉
“你的眼睛很好。”封少點點頭。
“嗯?什麼?”蕭輕靈不解其意。
“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前天夜裏很黑。”
蕭輕靈愣了愣:“不是,他嘴角那顆帶長毛的大黑痣實在太特殊太噁心,所以我多看了他一眼。
而且,當時夏雨正趴在牆頭上給我打燈籠。”
“夏雨?”
“我的貼身小丫鬟。”
見他擰眉看她卻不說話,蕭輕靈有些委屈:“雖說我當時明明看見他手裏有刀卻沒有喊人抓他不對,但我真的沒撒謊。”
“嗯,你沒撒謊,但你錯過了救那個孩子的最佳時機。”
蕭輕靈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沒錯,她昨晚在停屍房就想到了。
不管有沒有遇到李屠戶,那晚,若不是她只顧着自己的安危,早就應該發現幾百米外小池塘的異狀了。
因為她是法醫,她對犯罪和死亡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銳。
所以,那個女孩,其實是被她害死的。
“無需內疚!
你雖然錯失良機,但那孩子的死,乃是天意。”
話鋒一轉,封少又道:“你當時之所以驚慌,是以為李屠戶是沈明軒或者蕭雲靈派來的殺手,對否?
白日裏剛被人追殺,夜裏又遇到可疑殺手,會逃跑乃人之常情。
你不敢呼救,甚至不敢讓你的丫鬟發現他手裏有刀。
所以你急急忙忙逃跑,打算孤身將他引開。
你假裝去尋找你娘親的遺物,一直磨蹭到天亮,確信沒有人跟蹤,這才返回。
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找到你娘親的遺物,說明你的眼睛真的很好,運氣也不錯。”
封少看她一眼,“你不放心你的丫鬟,那晚,你應該繞回來過好幾次吧。”
封少說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所以,他才說那女孩的死,乃是天意。
他竟然……懂她。
“你能不能幫我?”蕭輕靈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