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日沈墨白急匆匆地進宮救我,應該是故意讓我看見他的容貌吧?”
心頭微有苦澀,蕭輕靈的眼眸中浮上一層淚霧。
哪個女人像她這麼悲催,愛上一個男人,幾個月了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嫁了人,幾個月了,都不知老公是誰。
不過還好,她所愛的和她所嫁的,乃是同一個男人。如此,這輩子他也別想逃出由他自己親手編織起來的情網。
仰起頭吸吸鼻子,將眼淚憋回去,蕭輕靈又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想到那晚自己會意亂情迷,所以,他很快就後悔了。
他想抹去我的記憶,想讓我和他的關係重新回到我剛嫁入智親王府的時候,自欺欺人地想讓一切都恢復如初。可是,怎麼可能呢?
你們都以為這就是他想要的,也以為這就是對我最好的,甚至,這也是他以為的。所以你們拚命隱瞞,幫着他圓謊。
但我想問問你們,你們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憑什麼安排我的人生?憑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看着昏睡中的沈墨白,蕭輕靈的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一絲怨憤,但卻說不出的溫柔:“還有,你們就沒想過嗎?他那樣驕傲霸道的一個人,倘若真的想讓我忘記,為何不一紙休書休了我,而非要將我留在懺心閣呢?
難道你們以為堅強如他,真的就不會有委屈?不會難過嗎?
多麼可笑的自以為是,你們這群傻瓜加白痴的大蠢豬!”
鳳棲和肖慕被她說得一愣,冷夜卻頻頻皺眉。
這個女人可真不會說話,什麼叫傻瓜加白痴的大蠢豬?她這是把王爺、鳳將軍、肖慕先生和自己都罵進去了啊!這個女人的膽子當真不小。
可是,冷夜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罵出了他的心裏話,要知道,他已經憋屈了很久,亦知道王爺也憋屈了很久。
想到此,冷夜的身子不由站直了。
沉默半響,肖慕皺眉道:“輕靈?你如何敢確定?就算你替鳳大哥療過幾次傷,對他比較熟悉,但你憑什麼認定鳳大哥就是沈墨白,又憑什麼認定這隻怪獸就是鳳大哥?”
“憑什麼?呵呵!”蕭輕靈輕笑起來:“是啊!憑什麼?”
話鋒一轉斬釘截鐵地吐出四個字:“就憑感覺!”
肖慕、鳳棲,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們,這是屬於我和墨白兩個人的秘密,我不會告訴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憑什麼?便是他沒有了美若謫仙的容貌,便是他的外表已經開始獸化,但他體內那股異常的氣流我卻認得,他手指上如同蒼蠅腳一般的倒刺我也認得。還有,他的牙齒,我更加認得。
當日,在天眼湖,蕭輕靈曾那般和沈墨白擁吻過,她用舌細數過沈墨白的每一顆牙齒。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沈墨白的犬齒內側有個非常細微的小缺口。或許連沈墨白自己都不曾發現他的牙齒上有這樣的特點,但她發現了。
所以,她在沈墨白的牙齒上留下了她的氣息,這是她留給沈墨白一輩子的烙印,沈墨白躲不開也擦不掉。如果非要強制性地拔出,他就必須得承受剔骨削肉的疼痛。
蕭輕靈並不是個感情容易衝動的人,亦不是人來瘋。那次在秦淮酒家被人擄走,醒來發現那隻野獸般的男人在親吻她時,她是驚恐的,但在那般類似於啃咬的親吻中,她卻漸漸地發現了男人犬齒上的特點。
這種特點讓她覺得很熟悉,但她一時沒有想起來在哪裏遇到過。所以她當時選擇了接受,甚至救了所謂的鳳大哥一命。
隨着沈墨白一點點走進她的視線,蕭輕靈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什麼。
然而,法醫的身份註定了蕭輕靈不會意氣用事,她會為她所有的懷疑尋找到最確鑿的證據。因此,那夜在天眼湖,她以迷藥為借口主動吻了沈墨白。
那是蕭輕靈活了兩世第一次如此主動,她抱着一種虔誠的心態去用心感受。當時她是有些怕的,害怕那般美好的沈墨白並不是她猜測中的那個人。所以她不但吻得霸道專心,亦很小心。
在用犬齒上的特點證實了沈墨白的身份之後,蕭輕靈心頭的巨石終於落地了,也在一瞬間將散珠般的謎團全都連成了一串。
沒錯,鳳大哥也好,沈墨白也好,他們犬齒上的特點都和一個人一模一樣,那個人的名字叫封少。
別以為每個人的犬齒內側都會有那麼一個缺口,蕭輕靈沒有跟其他人接吻過,但她是一名法醫。她見過無數具屍體的牙齒,甚至研究過他們每一顆牙齒的特點。
就像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指紋一樣,這世上也沒有一模一樣的牙齒。所以,這不是巧合,這是事實,野獸般的鳳大哥、沈墨白和封少,他們三個是同一個人。
肖慕和鳳棲都定定地瞧着蕭輕靈,就連冷夜都轉過頭不敢相信地看着蕭輕靈。
她說什麼?感覺?那麼玄妙的東西被她說出來,卻帶着毋庸置疑的說服力,他們是該說她敏感,還是該說她愚蠢?
“輕靈?”肖慕遲疑一下,道:“就算你的感覺是對的,也不該對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你為什麼……”
“我有!”垂眸看一下自己纏滿紗布的手臂,蕭輕靈輕聲道:“你們都知道的,不是嗎?他不僅僅是沈墨白,他還是那個人,那個死纏爛打讓我愛上他的那個人!”
肖慕和鳳棲身子一僵,同時愣住。
冷夜的眸中卻浮現出一層狂喜。自家王爺的眼睛好亮,果真沒有看錯她。只要是個女子,都不會也不敢說出的話,她就這樣平靜地說出來了,彷彿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語對她來說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可是,她又說得那樣慎重,沒有任何回緩的餘地,令人不得不為之嘆服。
王妃,從今日起,冷夜不僅僅是王爺的死士,亦是您的死士。
“明白了!”愣怔過後,肖慕點頭,面上依然雲淡風輕,只是,誰都沒注意他的眼眸暗沉了不少,“輕靈?你猜得沒錯。我現在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他就是沈墨白!”
鳳棲狠狠瞪了肖慕一眼,沉默片刻,才鐵輕着臉點頭:“輕靈?你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回去吧!”
“回去?”蕭輕靈皺眉:“我既然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為什麼還要回去?”
“不回去難道你還打算在這古井底陪他么?”鳳棲眸中滑過一絲不忍:“輕靈你已經跟他交過手了,知道他的實力,別說是你,他如今這個樣子,便是我和冷夜都奈何不了。你留在這裏只是將自己處於危險的……”
打斷他,蕭輕靈道:“我可以幫到他!”
“你幫不了他!”這回說話的人卻是肖慕,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肯定:“輕靈?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問我為何不願做將軍府的專職醫師嗎?
並非肖慕沽名釣譽,更不是肖慕貪生怕死。
不願意,是因為我知道鳳棲要我醫治的人就是沈墨白。
不願意,乃是因為沈墨白的病,無治!”
雖然早就知道肖慕會這麼說,蕭輕靈還是愣了一下。她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就在肖慕和鳳棲以為她要放棄時,蕭輕靈的目光一凜,突然問道:“原因?”
“嗯?”肖慕不解。
“我要知道原因,沈墨白到底得了什麼病?”怕自己的話說得不夠清楚,蕭輕靈又道:“我想知道他是天生就有這種病,還是後天形成的?是不是有人給他下過毒?”
別跟蕭輕靈說她穿越到了一個會出現小狼人的空間,這又不是上演《哈利波特》,哪裏就會有半人半獸的妖怪?沈墨白變成這樣,一定有原因。
不管是什麼病,都分為原發性和繼發性兩種,用最簡單通俗的話來解釋,原發性就是天生的遺傳來的疾病,而繼發性則是後天形成的疾病。
倘若是原發性的,蕭輕靈只能對老天爺說一句草泥馬,因為原發性的她改變不了,沒有人能夠抗拒遺傳的強大。她除了為沈墨白默哀,早點打算改嫁給誰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但若是繼發性的,那她會對老天爺說句我愛你,因為不管是什麼原因引起的繼發性腦垂體病變,都會存在無數種可能。
所以,她必須找到原因。確定沈墨白的這種腦垂體病變,到底是原發性的還是繼發性的。
當初,在燕子塢的地下迷宮中發現那些植物猴,封少曾問過她變成植物人外貌會不會發生改變,蕭輕靈並沒有深究。此時,她才知道那時候的封少心中多麼恐懼。
然而,即便那樣恐懼,他也沒有放棄,他一直在尋找,尋找答案,尋找這個謎底,或者叫病因。
這應該就是封少最初來招惹她,讓她做他的搭檔,幫他在每一個離奇案件中尋找蛛絲馬跡的原因吧?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一個他為什麼會變成獸人的答案。
可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獸化的人,他有什麼必要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尋找天生的病因上?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沈墨白的這種病不是天生的,是後天形成的,而這種後天形成,是非正常的,乃是有人刻意為之,比如下毒。
蕭輕靈曾告訴過封少腦垂體病變能夠形成生長腺瘤,其中,最典型的生長激素細胞腺瘤就能讓人的發生外貌改變,出現不同程度的獸化。比如獅子面容、猿掌繼而巨人症等。
雖然像沈墨白這樣的獸化蕭輕靈從來沒有見過,但她沒見過並不代表不會發生。大腦是世上最最奇妙的東西,存在着很多人類尚未認知的領域。或許,沈墨白的這種獸化,只是她尚未認識到的某種腦垂體病變。
不管沈墨白的腦垂體發生了怎樣的病變,只要不是天生的遺傳的,蕭輕靈都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肖慕口裏的無治發生逆轉,替沈墨白找到哪怕一點點的生機。
因此,她現在只想證實,沈墨白的病因究竟是不是人為造成的。
瞪大眼睛,肖慕、鳳棲和冷夜如同看見鬼一般看向蕭輕靈,同時脫口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果然如此!”眸中閃過一道精芒,蕭輕靈並不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垂眸輕嘆道:“他那樣急於找到答案,那樣張揚隨性地活着,那樣肆意燃燒着自己的生命,都是因為他的時間很寶貴吧?”
“沒錯!墨白之所以變成這樣,乃是有人下毒!”許久,鳳棲才開口道:“五歲前,墨白很正常。他是所有的沈氏一族中最為出色的孩子,別說沈明軒,便是那時已成年的當今聖上,也比之不及。
大概是天妒英才吧!那一年,智親王沈擎蒼謀反被株,智親王府一夜之間開始頹敗。一年後,墨白的雙親也去了,墨白成了孤兒。”
“我們原本以為這樣的墨白已經很慘了,豈料,還有更慘的事情在等着他。”鳳棲的聲音悲傷而又壓抑,似乎已完全陷入了某種沉重的回憶中:“墨白竟得了一種怪病,每回發作,他全身的皮膚都會發生改變,變得又硬又粗,四肢還生出堅硬的鱗片,指甲會在一夜之間暴長,而他的頭面部,會變得和野獸一樣恐怖。
且,一旦發作起來,他會被疼痛逼迫得完全喪失理智,變得嗜血如命無比凶暴殘忍,每回發作,都會導致智親王府的丫鬟小廝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醒來后,他的四肢會變得如同枯樹枝般脆弱僵硬,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恢復行動。
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必須呆在寒冷的冰窖中,用寒氣抵禦體內洶湧澎湃的氣流。
第一次發病醒來后,看着智親王府人人自危,墨白懊悔得幾度自殘。
後來,他便下令智親王府不再添丁進口,除了冷夜、沈伯和我,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
他將自己日夜關在韜晦堂內,性子變得一天比一天孤僻,也一天更甚一天地沉迷於黑暗中。
唯一與他作伴的,便是那隻會說話的鸚鵡。那是墨白的父親當年從外邦購買回來送他的生辰禮物。”
蕭輕靈鼻子一酸,趕緊仰首掩去眸中的淚意。
難怪第一次在宮裏見到沈墨白,他會讓人將他抬進御花園,難怪他要用層層紗幔將自己裝扮成東方不敗,難怪封少總是莫名其妙地失蹤,難怪沈墨白將她往懺心閣一丟便再不露面。
原來,他不是在裝神弄鬼,不是他不想再來看她,更不是他在一次次撥動了她的心弦后將她遺忘。他站不起來,無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