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生處處是反轉

不知過去多久，彷彿歷經了半生，又恍如稍縱即逝。

姜年睜開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滿是皺褶的蒼老面龐。

“醒啦？”老人笑道。

姜年首先是一愣，隨即猛地坐起身，雙腳一蹬，拉開了與老人之間的距離。

“還來？你……你是人是鬼啊！”姜年驚了，這怎麼又出來一個江爺爺。

剛剛江爺爺不都死了嗎？而且還是兩次！

難道說，這又是那黑鬼假扮的？自己剛才沒有揍死他？

“怎麼說話的啊，就這麼盼着你江爺爺死？”江老惱了，上去就賞姜年兩個大板栗，敲得後者是齜牙咧嘴，連呼饒命。

“哎等等，要是又是黑鬼在作祟，那我不就栽了嗎，你這江爺爺真的假的，拿出點證明來！”姜年捂着額頭大呼，還是不敢輕易相信。

“證明？”江老被逗樂了，說道：“你小時候去逗流浪狗結果被追着咬上了屁股，不敢告訴你爸媽，還是我帶你去打了一個月的疫苗。”

“你你……別說這些糗事，你要是能說出那件事，我就信了！”

姜年其實都信了大半，為啥？這倆板栗就不像是剛剛那些呆板麻木的鬼魂能做出來的。

而且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與江爺爺似乎存在着某種特殊的感應，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牽連在了一起，每次見到對方，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就會出現。

這是與剛剛那些鬼魂最不一樣的地方，那時候姜年還納悶，怎麼見到江爺爺沒有這種特殊的感覺？如今或許就是本尊出現，姜年隱隱覺得，那根線又出現了。

但畢竟事出有因，還是得穩妥一些比較好。

江老自然是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指了指姜年的丹田，笑着說：“十六年的沉澱，終於爆發了啊，怎麼樣，我讓你練的武功秘籍，沒騙你吧，都說了是能當高手高高手的，瞧你現在，可能耐着了。”

姜年全信了。

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那熟悉的面孔，親切的笑容，那麼的真實，又讓他覺得夢幻，他親眼目睹了江老兩次的死亡，而且皆是被腰斬爆頭那樣凄慘的下場。

眼前的這個江爺爺到底是個什麼存在，是生是死？如果現在才是真的，那麼前兩次又是什麼呢？

姜年心亂如麻。

這時，江老偷偷的湊過身子來，姜年注意了也沒阻止，直到江老將一隻手放在姜年頭上時，他的身體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但在感受到老人手上的溫暖后，姜年像是找到了寄託，內心的大石頭徹底放下，終於可以放鬆了。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未經多少人事的稚嫩少年，再怎麼故作堅強也有個度。早在目睹江老在星空中死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瀕臨崩潰，而剛才在那個詭異空間中的再一次重演，還是面對面的距離，姜年本就受傷的心靈遭到了更大的重創。

如今江爺爺再現，姜年那緊繃著的神經漸漸變得柔軟，江老輕撫着少年的頭頂，和藹笑容之下還蘊含著對姜年的憐惜。

這個孩子，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了大起大落，並且是接二連三，換做平常人或許就撐不下去了，而姜年卻還在苦苦堅持。

姜年感受到一隻枯瘦的手撫摸他的頭，眼眶漸漸紅了起來，他深深地看着老人，最後帶着哭腔問道：“爺爺，您真的死了，對嗎？”

江老的手一頓，慢慢放了下來，他沒有去看姜年，點了點頭。

雖然明知結果，姜年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這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沒有絲毫準備！

這個不是親人勝過親人的老人，這個從小陪伴他長大的老人，這個在不知多少個父母忙於工作而無法回歸的夜裏，輕輕拍着他的背哄睡他的江爺爺……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死去了？

“為什麼啊……”姜年咬住牙關，哽咽說道。

這個為什麼，問的東西很多。

為什麼江老會出現在星空之中，為什麼會和一個黑衣人戰鬥，為什麼會落敗，為什麼他的父母在吃過飯後就忘記了江老的存在。

還有最重要的，為什麼……不告訴他。

江老輕聲說道：“怪爺爺嗎？”

“怪。”姜年毫不猶豫地說道：“小年還沒讓您享清福，還沒讓您給姜家的媳婦把關，還沒讓您給小年的兒子取名字呢……”

“享清福爺爺就不用啦，爺爺這輩子什麼沒有經歷過，有過輝煌有過落魄，該走的都走過了，沒啥遺憾。至於幫你挑媳婦……這哪還用得着我啊，我看你早就預定好嘍，爺爺也挺贊成的，那姓胡的小姑娘，的確不錯，你可別把人家給弄丟了啊。”江老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

姜年都被逗樂了，內心的悲傷被沖淡了不少，他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道：“那必須的，我看上的，那能有差嗎？”

這爺孫倆相視一笑。

江老拍了拍旁邊的地方，姜年抹了一下眼淚，爬了過去，湊近江老，江老還挪了挪身子，倆人肩並肩。

江老側過頭，比劃了一下肩膀的高度，感慨道：“這才多久，就比爺爺還要高了。”

“畢竟小時候沒少去您家蹭東西吃嘛。”

“家裏還有些杏仁餅，等會你出去了拿來吃，鑰匙還是放在地毯里。”

姜年立刻沉默了。

“雖然現在說這些有點不太妥當，但是爺爺還是得嘮叨幾句，你就先記着，啥時候去領你就看心情。”江老微微一笑，說道：“房子呢我已經過戶到你名下了，還有柜子裏有一張卡，密碼是你生日。你要不想拿啊就找個理由給你爸媽，或者你自個用也行。爺爺平時也沒什麼地方花錢，裏面應該還剩不少，你只要不大手大腳揮霍，還是能留着來娶媳婦用的，爺爺也沒啥好留給你的，就這些你別嫌棄就行。”

這算什麼？託付遺囑嗎？

姜年沒有說話，眼淚無聲地流下。

“哎，這剛剛才不哭，怎麼又掉眼淚了，跟個小姑娘似的，怎麼，爺爺給你留這些東西還不樂意啦？”

江老輕輕拭去姜年的眼淚，可他一觸碰到姜年的臉，姜年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老人，嚎啕大哭起來。

“爺爺您怎麼就走了啊，小年捨不得您啊，我一直在心裏都將您當做親爺爺看待，您讓小年怎麼接受啊……”

姜年的淚水沾濕了江老的衣襟，江老默默地看着懷裏的少年，面露不忍，他只有輕輕撫摸少年的頭頂，希望這會帶給他一些慰藉。

此地空曠，望不到盡頭，與剛剛的黑暗空間很相似，卻是截然不同的白色，姜年悲戚的哭聲蕩漾出很遠，他緊緊地抱着江老，生怕後者會再次消失不見。

江老心疼這個少年，卻並沒有出言安慰，因為他知道姜年此時只是需要好好的哭一場，釋放出內心的情緒，這是一個很聰慧的孩子，很多事情不用解釋，他都能一清二楚。

譬如自己的死去，雖然對姜年的打擊甚大，可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姜年即便再傷心難過，也只會接受這一事實。

江老內心長嘆，自己終究還是陷進了這個角色之中。

足足過去了半個小時，姜年才逐漸冷靜下來，江老胸前的衣領都被哭濕了一大片。對此江老毫不在乎，卻在看到姜年哭得非常紅腫的眼睛后甚覺難受。

他輕輕得吹了吹姜年的雙眼，神奇的是，姜年本來酸澀紅腫的眼睛立刻恢復如常，看不到半點哭過的跡象。

姜年沒有大驚小怪，他的情緒得到了宣洩，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他從江老懷中坐起來，摸了摸那片濕漉漉的衣領，還放在鼻下聞了聞，臉上終於露出一個略微尷尬的笑容，就是有點僵硬罷了。

姜年深吸一大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貼着江老的肩膀，看着地面，沒有說話。

江老自然是知道他什麼意思，佈滿滄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追憶，他比身邊的姜年要矮上半個頭，所以他可以將半個身子都靠在姜年肩上，他要講的東西明明很驚世駭俗，卻像是爺孫倆在普通地閑聊。

“我先說說我的來歷吧。”江老回憶。

“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的故土名為長生大地，是一個遠比地球大上無數倍的大世界。由於某些原因，我和當時的一個至交，名為董午，也就是你看見的那個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遭到了仇家的追殺，一路逃亡，機緣巧合之下，我們意外觸發了一個祭壇，於是便被傳送來了這裏。”

說到這裏，江老頓了頓，說道：“之後我說的，可能會超乎你的想像，你先聽着，之後我再和你解釋。”

姜年點點頭，其實他現在就足夠驚訝了。

江老繼續說道：“我們降臨的時間距今大概有五千多年。在那時，我們並不是直接傳送到地球，而是在一顆荒蕪的星辰中的一座祭壇上面。一開始，我們以為已經逃出生天，卻沒想到，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我們很快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天地法則與我們原來的地方大有不同。這裏的天地靈氣更是不能為我們所吸收，即便我們都是天人，但若是沒有靈氣的補充，我們遲早會消耗修為而死。於是我們便嘗試打破界壁，去往其他世界看看，但這個世界的界壁異常堅固，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無法對其造成損傷，那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並沒有得救，而是從一個死局跳進了另一個死局之中。”

江老的語氣顯得無奈與悵然，姜年雖然對其中某些特殊的字眼一知半解，但卻能想像出一幅畫面。

兩個男人在經歷了生死逃亡之後意外穿越到另一個世界，本以為能活下來，卻發現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座浩瀚的牢籠，他們的危機沒有解除，反而更加令人絕望。

江老繼而說道：“正當我們一籌莫展之際，董午發現祭壇雖然殘破了，卻還富有活性，如果修復好說不定可以借其讓我們離開這裏。於是我們耗費了大量的資源，將身上所有能用的法寶，材料都用作修復。結果也的確如願以償，祭壇修復好了，可另一個大問題也隨之出現，我們沒有合適的祭品。”

“我們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所用的祭品是同等境界的三名天人，祭壇需要的不僅僅是龐大的氣血，還有海量的生命力。所以我們離開了那裏，外出尋找這個世界的生命存在，事情很順利，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一顆富有生命力的星辰，那正是五千年前的地球。”

姜年震驚，原來這就是江爺爺來到地球的前因。

“不過我們當時並沒有選擇去血祭地球，董午與我都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不願意因為脫離這個世界就去屠殺整個星辰的生靈。更何況，在當時的地球生命層次並不高，遠遠達不到支撐傳送兩個天人的程度。所以我們就再次踏上了尋找其他生命區域的路途，而且是希望找到惡人或者邪祟，如此殺起來也不會有什麼負擔，但事與願違，我們足足尋找了一百年，幾乎走遍了這片星空的每一個角落，最終遺憾的發現，地球居然是唯一一個擁有生命的地方。”

姜年聽到這裏，忍不住插話道：“地球真的是宇宙里唯一一個擁有生命的星辰？”

江老點點頭。

“可我在一些報道和文章里看到過，說是在月球，金星，火星等星辰上，都出現過文明，那上面還有一些生命居住的痕迹與建築。”

“然而並沒有，得知地球是唯一的生命星辰后，我們在周圍的行星居住了一段時間，那些建築與痕迹，都是我與董午留下來的。”

“那那些什麼外星人，不明飛行物，神秘遺址，都是假的？”姜年只覺得現在一個頭，兩個大。

“用假來形容或許並不恰當，因為這些都是地球上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虛構出來的，外星人、不明飛行物，其實都是謠言，若是真有其他的生命存在，我與董午首先就會去探查究竟。至於神秘遺址，很多都是地球本土修士創造的，多年的尋找，我們總結得出一個事實，地球之外，皆是廢土。”

姜年腦袋瓜嗡嗡的，這要都是真的，傳出去的話能引起學術界的多大海嘯？

江老呵呵一笑，“之前是，不過之後就不是了，地球將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真正的外星人，地外文明，將會一一浮現。”

姜年不解，正要刨根問底，這時江老卻話鋒一轉，問起了一件與之前完全不符的事。

“小年，你不是挺喜歡玩遊戲的嗎，對於懸疑類遊戲，你怎麼看？”

姜年一愣，顯然是沒有料想到江老這毫無徵兆的轉變，不過他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想了想，答道：“很好啊，一環扣一環的，挺有意思。”

“那如果現在有一個真人懸疑類遊戲，你想不想參加？”

“那看這個遊戲難不難了。”

“難度還是有的，正如你所說，一環扣一環，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那個能力一直玩下去了。”江老神秘一笑。

姜年皺起了眉頭，越發感到迷糊了，“爺爺，你這說的都是什麼啊？”

“沒事，就隨便跟你聊聊，”江老緩緩說道：“懸疑，何為懸疑？就是充滿懸念，讓人疑惑不解，並且在解密的過程中，往往伴隨着巨大的反轉，而這反轉，就是遊戲本身的精髓。”

江老凝視着姜年的眼睛，“小年，記住我說的話，未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感到意外，人生處處是反轉，哪怕有一天你發現，站在你面前的江爺爺我其實是一個壞人，你也不用感到難過，因為一切……都是早已註定的。如果你承受不住了，就把這些當做是一場懸疑遊戲，這樣，或許你就會好受些。”

“爺爺，你……”姜年本能上覺得江老說的這番話另有深意，可他就是看不出個究竟，這讓他隱隱感到一些不安。

或許是為了安撫姜年，江老哈哈一笑，道：“你就當我發發牢騷算了，你不是好奇我怎麼來的地球，還有地球外面的世界嗎？我這就繼續給你講完。”

見到江老似乎恢復如常了，姜年點了點頭，雖仍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以他對江老的信任，根本就沒有往深處細想。

他提起精神，專心聽起江老訴說著自己的來歷，不知不覺的就把對方剛剛提過的懸疑遊戲一說，拋之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