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 你說的全對,那又如何?
午時已過。
從早朝到現在,群臣未進一點米水,早就餓的飢腸轆轆,卻沒有一人敢離開。
讓群臣在大殿等上兩個時辰,自己跑去休息,在大宋歷史上,就連徽宗這樣公認的昏庸之主,也沒有這樣做過。
群臣正等得有些焦躁,大殿偏門一聲門響,趙桓終於又走了回來,坐回到龍椅上。
看着高坐在上的趙桓,離得最近的李邦彥總覺得這位官家與往日有些不同,至於哪裏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不容李邦彥細想,趙桓已經開口。
“以往都是朕聽你們說,今日,朕想讓你們聽朕說說……”
“在說之前,朕先立下一條規矩……”
“在朕的話還未說完之前,若是有人胡亂打斷,朕決不輕饒!”
趙桓掃了眾大臣一眼,眼神雖然平靜,口氣卻是斬釘截鐵。
這時不僅是李邦彥,大臣都感覺到今日官家頗多奇怪之處。
“自三皇五帝以降,千百年來,何曾聽過親赴敵營議和的君王?”
趙桓緩緩開口。
“說得好聽些,是議和,其實不過是個求字……”
“前番朕為了大宋江山社稷,為了汴京城的幾十萬百姓,自降身份,親赴金營,去求那完顏宗望,結果又如何?”
“金人百般慢待朕,輕辱朕,你們可又曾得見?”
“若是以朕一人受辱,可以換得滿城百姓的平安,換得大宋社稷的一時安寧,那朕倒也認了……”
“可事實上,金人根本沒有議和的誠意,不過是想以朕為要挾,來要我大宋的錦繡江山罷了……”
“我大宋養士百餘年,從來沒有虧待過爾等讀書人。古人云,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
“爾等自詡風流,常以國士自誇。如今君父受辱,爾等不但不為君分憂,反而逼迫朕躬,自投虎口……”
“爾等捫心自問,如此行徑,可當得起國士之名,可對得起讀書人這三個字!”
趙桓越說越快,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大殿裏鴉雀無聲。
趙桓字字如刀,扎在他們的心口,一些正直的官員慚愧的低下了頭。
“是以……”
趙桓滿面嚴峻,口氣中帶着不容辯駁的決斷,“朕已決定,不會親往金營議和!”
趙桓話音未落,殿中眾臣除了少數幾人,都已大驚失色。
完顏宗望點名,要趙官家親赴金營,否則就會打破城池,血洗開封城。
官家赴金營求和,朝議幾乎已成定論。
誰想到,今日官家竟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趙桓的話句句在理,根本無法辯駁,大家都很清楚。
可是道理歸道理,就算你講的全對,那又如何?
這世界上的事,如果都按照道理去做,哪裏又會存在什麼紛爭?
是以道理再大,也抵不過利益二字。
“這個一向優柔寡斷的官家,今日怎麼變得如此強硬?看來是前番去金營,金人將他嚇得狠了,今次說什麼也不肯再去……”
“說這麼一番大道理,無非也就是貪生怕死而已……”
張邦昌猶自低着頭,眼中閃過一絲陰鬱。
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退卻。
自己是議和的主力,在完顏宗望面前已經承諾過,趙官家會再次赴金營議和。此時趙官家出爾反爾,完顏宗望一怒之下,豈能饒的過自己?
合議不成,不光是自己,這滿朝的官員,又何能倖免?他們平日,可都是以自己馬首是瞻的。
“你一個人受些羞辱,總好過我們大家都去死……”
張邦昌心中快速的盤算着,微微偏過頭,看向身邊同為議和派主力的樞密使李梲。
李梲也正自瞧向張邦昌,眼中帶着詢問之意。
張邦昌略一思索,收回視線,向一旁的左諫言汪伯彥使了個眼色。
汪伯彥會意,略一猶豫,便站出了班列。
此時,趙桓的語氣已經稍稍緩和,正說到,“接下來,大家就議一議,哪位卿家替朕走上一遭,朕以為……”
“官家,臣有話要奏……”
汪伯彥沒等趙桓說完,便開口道。
自己的話被汪伯彥打斷,趙桓沒有立刻暴怒,臉色反而平靜下來,雙眼微眯看向他。
“左諫言有話要說?”
“官家,臣汪伯彥,有話要奏……”
“此前官家一番言語,讓臣深感慚愧。君父受辱,實屬臣等無能,臣等實在惶恐……”
“然聖人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此番國難當頭之際,滿城百姓危在旦夕,大宋社稷危在旦夕,而金人所求,不過官家親赴議和而已……”
“臣還望官家以我大宋祖宗社稷為重,以滿城百姓性命為重,暫忍一時之辱……”
“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只要假以時日,以官家之天縱英姿,我大宋朝廷上下同心戮力,定然能恢復祖宗的山河,重耀我大宋之榮光……”
“是以,臣斗膽進言,請官家親赴金營議和,為我大宋江山留取一線生機……”
汪伯彥引經據典,一番話看似說得句句在理,主旨無非還是要趙桓親去議和。
群臣們紛紛點頭,表示認同汪伯彥的話。
附議趙桓去金營的,也不全是貪生怕死之輩,大宋朝的讀書人,還是有一些是有氣節風骨的。
他們之中也有些想為趙桓分憂,去往金營走上這一趟,哪怕就是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就算他們拼上性命,只怕金人連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因為他們要的是大宋的官家——趙桓。
“你的話說完了?”
“枉你是讀書人,如此曲解聖人之言,又有何面目以名教弟子自稱?”
趙桓頓了頓,又說到,“何況,就算是你說的都對,那又如何?”
“朕是官家,朕不願意聽,便可以不聽……”
趙桓依舊平靜的說道。
眾臣沒想到趙桓會說出如此言語,臉上都露出忿忿之色。就連那些不主張他親去議和的,都不贊同他說的話。
大宋立國以來,便給了言官進言諷諫的權力。
強如太祖,精如太宗,昏如徽宗,就算不喜言官的言語,最多也就是呵斥幾句,沒有哪一位當著大臣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這不是明擺着耍無賴么?
趙桓的話,讓他們覺得自己做為士大夫的自尊受到極大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