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勝
月寒只聽到一陣鈴鐺滾動的悅耳聲音,還有一道小小的腳步聲。
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那聲音時隱時現,時遠時近。忽然黑暗中一道白光浮動,幽幽如浮絲,像似從歲月中剝離的點點時光,它從遙遠的地方慢慢回歸到月寒的視線之中。
明媚的陽光之下,雪櫻飛灑,玉蝶翩躚,是北國難得的好天氣。炭火烤乾了花園內所有的石板,整座園子溫暖如春。一個藍發的小女孩面無表情地拋動着一顆蹴鞠般大小,晶瑩剔透的水晶鈴鐺。雖看她樣子冷冷淡淡,但玩得微微通紅的小臉又讓人感覺她似乎樂在其中。陽光在她如小刷子般密長的睫毛下投出了一層陰影映在她白皙的臉上,煞是可愛。
而女孩身邊還有一個女人,一個美到極致的女人,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發一言,整座花園的美景便瞬間失了顏色,任憑萬紫千紅,水木清華,都不及她的一個眼神。而此時這個女人卻在用一種哀然的神色看着藍發女孩,那般的哀傷,那般地讓月寒熟悉,那般地讓她思念如狂,那是她的母親,藍若雨啊!
月寒這才想起來,她的母親其實一直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的。原來在她的記憶中,自己一直都一廂情願地記得母親每每與她相處時都是笑着的,笑得那般親和慈愛,卻早已忘記,她其實每每注視自己時都是用這般無比哀傷的眼神的。
月寒慢慢走向她,內心的思念從沙漏般的細沙慢慢變成洶湧的洪水,她的腳步越來越快,恨不得下一刻就直直撞進她母親的懷中,即便她知道此刻這些也許都是幻象,但她仍想抱一抱,哪怕只是一下!
可就在此時,藍若雨竟轟然倒地,血液像盛開的蓮花迅速綻放在她的周身,月寒瞬間吶喊道:“母后!”
月寒衝上前去,想努力抓住母親最後的身影,可任憑她如何努力地奔跑,母親卻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還來不及悲傷痛惋,月寒腳下又開始延伸出另一道景象。
一抹猶如血墨滴進宣紙后浸透的色澤,緩緩地向前延伸,展開。驀地,本是慢慢延伸的景象卻突然之間整片形成在了月寒的面前!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鮮血屍體,冷風掠過她帶着血腥味的長發,長野上血紅一片。月寒低頭朝地面望去,一面綉着麒麟被鮮血染紅的旗幟被她踩在腳下,她立即震驚地移開了腳尖!
此時,一聲聲幽怨的哭聲猶如海上波浪,時隱時現,時凄時涼地開始在月寒耳邊涌動……
“我不想死啊,放過我吧……放過我吧……鬼娃大人……”
“放過我們吧鬼娃大人……”
“求你不要殺我……”
“不要再殺了……”
一聲聲男子的哀嚎源源不絕,其中的無助與絕望聽着叫人心神紊亂,且——毛骨悚然!
月寒痛苦地蹲在地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頭,不想再聽這些聲音。可她越不想聽,那些聲音就越是清晰地在她耳邊激蕩、迴旋。她甚至還聽到麒麟獸的哀號和悲鳴聲,聽到麒麟士兵盔甲和皮肉被撕裂的聲音,一切都悲慘悲壯到讓人驚恐。
此時的月寒猶如一個孤苦無依的孩童,是那般的無助與恐懼。
她倉皇地站了起來想逃離這裏,卻好似怎麼逃都在原地,地上的鮮血突然間從她的腳下開始蔓延上來,月寒盯着那不斷蔓延上她身體的血,直至她胸口,那鮮血就突然化作一隻血手揪住她的衣襟,眼前緩緩出現一個人的身影,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他揪着月寒居高臨下地對她道:“無知女娃,你不是很厲害嘛,你不是可以殺死我嘛!但你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你殺了全天下的人又如何?嗯?哈哈哈哈哈哈。”
月寒暗暗握緊了拳頭。
那個人繼續道:“我告訴你,你的母親是我殺的,連你未出生的弟弟也一起沒了。你知道嗎?你的弟弟是那麼可愛,直至你母親死前他還是會動的,他多想出生在這個世界,可是我沒給他這個機會,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活着是什麼滋味,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閉嘴,你給我閉嘴!”
月寒握緊了手,胸口像被什麼生生撕裂。
那人並沒打算住口,而是繼續猙獰地道:“你就是個災星,有你在,你母親活不成,你弟弟活不成,你父親也不要你了,你的臣子臣民都恨不得你死。噢對了,你的小夥伴們很快也要被你害死了,你這麼不祥,你為什麼不去死呢?”
月寒咬緊了牙,手扼住襟前的手臂,想掙開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那人還在幽幽開口,“你看看這裏,屍橫遍野,血流似海,這都是你乾的,你只會帶來生靈塗炭,你只會害得周圍的人不得安生!走吧,這個世界不屬於你,你的母親和弟弟都在無間地獄等着你呢,像你這樣只會屠害生靈的惡人,有什麼資格活着。親人守衛不了,朋友王位你全都守衛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寒的雙手一松,似乎放棄了抵抗,那人繼續道:“離開吧,離開這無趣的世界,去到真正屬於你的地方。你不配擁有家人,你不配擁有朋友,你是屬於煉獄的,你是屬於死亡的,你是屬於所有黑暗與罪惡的,我會送你去屬於你的極樂世界,我會送你的夥伴們一起下去陪你,你這——被世人所唾棄的怪物。哈哈哈哈……”
月寒低着頭,陰寒的眼帘下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待那人言盡所有惡語之後,月寒突然開口道:“說完了嗎?”
那人一愣,只見少女又喃喃低聲道:“被世人所唾棄的怪物?”
男人睜大雙眼,見少女終於抬起頭直視着自己,冷冷地向自己開口道:“你又算什麼東西?”
男人一激靈,原本猙獰的臉變得越加扭曲,月寒直接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衣襟扯開,道:“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
那人的神情更是驚訝扭曲。
月寒繼續道:“嫪逸,我根本不怕你,應該說雪獸,我根本不怕嫪逸,你用這個廢物的形態來激怒我,是因為你知道用那些回憶根本殺不死我。而在虛幻中,你若想殺我,卻必須有與我實力相當的靈力。”
那“嫪逸”驚恐地緩緩後退,只見眼前的少女已經完全清醒,此時的她靈力在周身暴漲,一支冰刃充盈着滿滿的靈力出現在她手中。
她握住冰刃朝他一揮,“嫪逸”的臉和整個幻境在瞬間裂開!
一道白光出現,幻境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白雪茫茫。
月寒從雪地里站了起來,隨手又化出了一把冰劍,劍頭直指面前的三人一獸。
三人震驚地緩緩退後,長發男子驚恐道:“怎、怎麼可能!?竟還有人可以毫髮無傷地破出雪獸的幻境!!”
月寒看着倒在冰冷雪地里的紋狐幾人,他們眼睛空洞無神,已經完全沒了意識。
月寒冷冷道:“將他們從幻境中放出來。”
長發男子雖還一臉驚異,但很快便恍過了神來,“哼”道:“用幻覺弄不死你,只好真刀實劍地殺了你!”
他拔出了長劍護在胸前,眼睛瞄了眼雪獸,雪獸便直接向月寒躍了上去。月寒轉身,只是一揮靈劍便將它遠遠甩了出去,而在雪獸靠近她的那一瞬間,月寒用誰都看不清的速度,一劍刺穿了雪獸的胸腔,它倒在地上黑色的血液開始蔓延,憑它再如何努力也爬不起來。
三人震驚地看着月寒手中,還滴着雪獸黑色血液的冷劍,驚恐道:“一擊……就?”
月寒冷冷道:“既然你們聽不懂我的話,那就提早去給村民陪葬吧。”
三人正想逃,但隨即“啊——”地一聲,三人的慘叫聲同時響起,身體裏的血液似冰般爆裂開來,已經不可能修復了,但大腦卻要生生疼到兩個時辰后才會逐漸進入死亡。
月寒緩緩走至奄奄一息的雪獸面前,這樣的妖獸專吸生人魂魄,留不得。
月寒舉起劍正準備下手,就見那老者虛弱的聲音傳來,“慢、慢!”
月寒轉身,看到那老者已經從幻境中醒來。看來雪獸重傷,它的靈力已經無法支撐幻境了,紋狐他們也即將從幻境中醒來。
月寒立即收劍來到三人身邊,兩指在他們頸處一點,遂轉頭看向老者,道:“怎麼?你可憐它?”
老人搖頭,道:“不是的,如果叫它將村民的魂魄都放出來,或許我的村民還有救。”
月寒垂眸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救不回來了。”
魔獸妖書上本就有記載,雪獸吸食人的魂魄前,本就是先將人屠戮后吸食的,身已死,如何能救回。
“怎麼會……?怎麼會?!!”老人潸然淚下,跪在地上痛哭起來,而此時雪獸也終於撐不住最後一口氣,化成無數靈光,四處散開。
月寒看着漂浮在空中無數的靈光,再看看倒在雪地里的紋狐、綠皇、舒伢三人,內心突然有些慶幸紋狐他們此時不是這靈光中的一員。
老人抬起頭看着閃耀的靈光,眼淚一點一點地往下落,他道:“謝謝你小姑娘,雖然沒能救下他們,但至少你釋放了它們。我老頭子活到這把年紀,也該活到頭了,村民們都在那等着我呢。”
他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四周彷彿響起了一陣哀怨的歌謠,老人的身體頹然倒地,四周的靈光也隨即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