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薇情

第1章 九薇情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在愛情里收放自如的女子並不多,卓文君算一個。

臨邛初識,司馬相如雍容優雅,俊朗風流。她隔門窺之,春心萌動,待到相如以琴音相挑,她索性越禮夜奔,與情郎馳歸成都。這是西漢年間的驚艷情事,直到七百多年後歷史才好不容易複製出紅拂夜奔李靖的相似橋段。

故事的高潮處總是急管繁弦,似乎所有焦點都是高揚的旗角,永遠沒有飄落的那--刻。歷史從不鍾情與瑣碎,因此史書里愛情的下場,要麼是再無交代,要麼是一波三折。

卓文君的波折是戲文里劇情最老套的“貧賤相守易,富貴同歡難。”多年後司馬相如因向漢武帝獻賦而名滿天下,以至於忘了情動文君時的當初。

“將聘茂陵人女為妾。”

情節的高潮過後,剩下的都是凌亂不堪。那飄揚的旗角終將頹然落下,愛情江湖裏續寫的番外將隆重開場,故事的主角也將新人換舊顏。如出一轍的劇情里,多少棄婦和怨婦飲恨吞聲。

而卓文君才不做此凄怨之聲。正劇演完,大幕垂垂欲落,落就落吧,只是一定要落得漂亮。

她給負心人寫詩,路數別具-格。詩寫得婉艷,綿里有傲骨,彷彿風嘯於野,她獨立荒野寒秋,徐徐吟唱清越哀歌,那歌聲也有慷慨之音。

一首《白頭吟》,世人皆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深情,缺少有人讀的透“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的冷靜與驕傲。

昔日兩情相悅,敢越禮法與情郎私奔,今日恩絕,就有氣度揮刀斬情緣,唯初心與自尊不可折辱。

想當年,她也是臨邛富商掌上明珠,姿容秀麗姣好,吟詩操琴遠近聞名,儘管年已十九且新寡在家,但是絲毫不影響她成為士子心中的女神。

再嬌美有才的女子也有軟肋,她的軟肋就是痴迷音律,且對俊美的男子一見傾心,更何況這男子不但文才宏麗,還彈得一手好琴。一曲《鳳求凰》如天外仙樂,在王孫富麗堂皇的席面上清越流淌,流過她的心上,她聽懂了深情的琴曲,那個男子在用琴音一遍遍向她傾述:愛你啊,只愛你!

她難以抵抗愛的呼喚,於是無法自抑地奔向愛情。儘管這男子除了才華便家徒四壁,儘管日後她要素顏挽袖當壚賣酒,她全不思量,她亮烈的勇敢只為愛,只為--縷繾綣深情。

回首當年,那深情如白雪皎月,現卻已前塵如夢,讓人悵惘。茂陵有女正當年,難道竟似昔日初見的文君?竟比初見文君更讓人輾轉難忘?昨日情深如許,今日初心安在否?不揣測,揣測只添痛。

既如此,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江東

佼佼佳人,江東之畔。風之蕭蕭,雨之寥寥。思之不見,佳人不還。江東之畔,埋吾相思。

我叫阿香,是江東的郡主。父母去世后,我與哥哥相依為命,在我心裏哥哥便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

那年盛夏,哥哥帶來一個年歲與我一般大的男孩。他長得白白凈凈的,都說哥哥是江東美男,但是我私以為比起哥哥兇猛威嚴,他好像更好看一點。

“郡主,郡主。”身邊的小桃拍着我叫道。

“怎麼了?”

“人都走了。”

怎麼一愣神的功夫走得那麼快,我還沒看仔細呢,於是我帶着小桃一路尾隨,直到他們進了議事廳。哥哥說這個地方是男兒郎的黃金台,唯有最驍勇的戰士和最機敏的謀士才可以進去,他看起來這麼文弱定是個聰明的人。

果然沒多久他就證明了我的想法。

我和小桃趴在門后偷偷的看他,只見他靜靜的坐在一旁,偶爾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後哥哥高興的大笑說:“伯言,你雖年少但是才思敏捷,不愧出生望族。”原來他叫伯言。

後來聽到他說要出去方便時,我生怕被發現連忙拽着小桃逃走,直到後花園才停下,正當我喘着粗氣慶幸自己走得快時,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你可看夠了?”

我心中一驚,回頭一看竟然是他。只見他站在我身後笑吟吟的看着我,此時我有些心虛,不知回他些什麼,只能矢口否認裝聽不懂。

見我無賴的樣子,他也不生氣,只是向我行了個禮說:“郡主安好。”

“你怎知我是郡主?”

“議事廳何等重地,倘若隨便什麼人都能趴在門邊偷窺,那這郡王府早被夷為平地了。”

“果然聰慧,不虧是哥哥看中的人。”

“郡主過獎,廳中還有事在議,伯言告辭。”

望着他離去的身影,我再次看愣了,一旁的小桃只能輕嘆自家主子也有這麼丟人的時候。

自從那日花園被他識破后,我便光明正大厚着臉皮去議事廳偷窺,他也裝作不知,只不過會偷偷與我對視然後輕輕一笑。

好像,他笑起來更好看了。

此後到了年末便是我的生辰,哥哥說要擺席為我慶祝,年年都是如此,真是越發無趣了。不過今年有他,或許會有些不一樣吧?

晚飯過後,哥哥像往年一樣說了些我又長一歲,希望我開開心心的話。然後,又和幕僚們齊齊鑽進議事廳,期間伯言一直未曾出現。

乾脆自己去看看紅梅吧,梅花是母親生前最愛,她曾說,梅花高傲,寧願寒霜中盛開也不在春天與尋常花朵爭奇鬥豔。或許是聽太多,我也愛上了這份冬日裏的一抹紅。

正當我摘紅梅時,伯言像變戲法一般從一個梅樹后鑽出來,我正在氣頭上並未理他,於是裝看不見從他身邊走過,忽然他拉住我說:“阿香,你別生我氣,今天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虧你還記得今日是我生辰。”我不滿的嘟嚷道。

“怎麼可能忘記,這支釵給你。”說罷,伯言將一支髮釵放到我手上,這釵可真好看,活像畫裏的鳳凰。

“怎麼想着送我釵呢。”我輕聲問道。

伯言似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說:“我看你生的好看,這個釵也好看,所以便想贈與你。”

聽到這話,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然後便讓他幫我戴上,我問他好看嗎,他獃獃的點頭說好看。

原以為我會等到伯言對我說喜歡我,但後來局勢越發緊張,哥哥召見謀士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爆發赤壁之戰。

這一仗哥哥與劉備聯手擊敗曹操,我知道哥哥想要的不止這一步,他要的是整個天下。為了進一步穩固與劉備的盟友關係,哥哥決定將我嫁給他。莫說我的心早已放在伯言身上,單是劉備已是知命之年,而我不過桃李年華,這讓我如何願意下嫁。

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嫁於劉備,可是為了伯言我想拼一場,我換下華服,散下髮髻,赤着腳從閨閣一步步走到議事廳,當著所有奴僕戰士謀士其中還有伯言的面,我向已經有帝王之氣的哥哥跪下,求他不要將我嫁給劉備,我心早已有了伯言。

但哥哥只說了一句話,你首先是江東郡主,而後才是阿香。

這場註定失敗的抗議,原封不動的按照它的軌跡繼續進行,我同意出嫁,哥哥和劉備給了我一場盛大的婚禮,後來聽小桃說我出嫁當天哥哥將伯言調往海昌,終是十里紅妝渡江去,從此與君絕情意。

自此那個孤傲的江東郡主成了劉備的三夫人,起初與劉備過着相敬如賓的日子,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和戰亂的衝擊,這位亂世梟雄身邊的美人越來越多,我與他也逐漸無話甚至無需再見的地步。

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般了,何曾想我還能有再回江東的一日,哥哥與劉備的盟友關係破裂,同時將已與劉備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般了,何曾想我還能有再回江東的一日,哥哥與劉備的盟友關係破裂,同時將已與劉備和離的我接回家。

再次見伯言,他已是而立之年,當初那個青澀的兒郎不知不覺已經氣度滿身,如今他早已成為哥哥手下第一心腹,地位尊貴。

又是一個寒冬,我約伯言來到往昔梅樹下,我瞧了他許久,就像第一次見到他那樣久久的看着他。過了很久很久,他輕輕嘆息一聲,便轉身離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好像衝上去抱住他,問他可曾喜歡過我,可是我不能,我與他早就回不去了。

回房后,我便喝下了毒鴆。如今哥哥奪了劉備的荊州預備稱帝,而我曾是劉備的三夫人,在這個節骨眼我不能給哥哥添麻煩,況且我這輩子什麼都有了,也沒什麼值得留念的了。

就在彌留恍惚之際,我好像看到一個女孩向我走來,她在我的耳畔說:“若是還有放不下的,不如與我簽一條約定?”鬼使神差的我應下了。

死後我沒有入輪迴,而是成了一名鬼差,我終究放不下伯言,我還是想看看他。

後來啊,哥哥不忍看伯言年已四十還孤單一人,便下旨讓他娶了族中的一位女兒,伯言答應了。再後來,伯言死於立嗣之爭,為了力保太子備受哥哥責罰最後抑鬱而終。

我作為鬼差,將他帶入黃泉孟婆庄,待孟婆讀完人生卷後派送孟婆湯。去往黃泉這一段路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但他還是如從前一般不說不問,只是默默跟着我走。

直到他喝下孟婆湯也未曾對我說一句喜歡我。也罷,許是我這一生都在做多情種。

孟婆看我失魂落魄整日酗酒,她終是不忍對我說:“阿香,你知道他後面改名字了嗎。”

我醉醺醺的說道:“陸遜。”

“遜字,有追孫之意。”

突然,我的酒醒了,我呆愣愣的對孟婆說:“這怎麼可能。”

孟婆一揮手,給我看了伯言喝下孟婆湯前最後的記憶,還是那片梅林,伯言用有些顫抖的手為我帶上髮釵,他笑得異常歡喜,像個得了獎勵的孩子。

我竟沒想到,終我一生,他從未對我說過喜歡二字,我亦從未對他說過。我倆傾心一世,到頭來,他不知我,我不知他,情何以堪。

有些事,記不住,有些人,不敢忘。

佼佼佳人,江東之畔。花之燎燎,雲之牽牽。思之不見,佳人不還。江東之畔,植吾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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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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