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醫托,憤怒,無奈
第二十九卷
工廠詭事
·第二章·
醫托,憤怒,無奈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堅強的人,然而在見到我老娘那佝僂的身影和又多了幾分花白的頭髮時,心中那一點點小堅硬,就被輕鬆地擊碎了。淚水止不住地奔流出來,將眼眶兒都模糊了。有一口氣在心頭堵着,讓我窒息。
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是像我這種犯了事兒的呢?
我很小的時候聽我老娘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男人坐牢了,他老爹老娘離監獄幾百里的路程,幾年都沒有來看他。有一天他忍不住寫信回家,想讓家人來看自己。過了幾個星期,他老爹老娘來了,還給他帶了一袋子硬邦邦的饃。他不解,問怎麼回事。管教告訴他,他老娘腿腳不靈便,他老爹用拖車拉着乾糧和他老娘,走了十幾天,才到的這裏……
這故事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老娘每回拿這個教育我的時候,都哭上一回。而如今,她兒子我,也成了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壞人了。
我望着我母親的身影,熱淚肆流,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回過頭,只見雜毛小道的眼睛紅紅,抬起下巴,示意我趕緊過去。
我擦乾眼淚,見暮色四合,左右也不見什麼人了,於是沉心靜氣,沿着人家的屋頭檐角,快步朝着我家那邊跑去。母親正在翻看屋前幾串火紅的干辣椒,突然見到一個黑影從屋角躥出來,嚇了一大跳,待回過神來,仔細看,竟然是近一年沒見的我,不由得喊了一聲“我兒”,接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見到母親哭泣,我頓時就慌了手腳,腦子一熱,就學着電視劇上面的橋段,跪在我家屋門口的青石板上面,嗚咽地說道:“媽,孩兒不孝……”
我母親哭了一會兒,想起我此時的處境,頓時驚醒過來,見我還跪在地上難過,走上前,一把就將我給拉起來,左右瞧了一下,見沒人,忙將我引到屋子裏面去。進了屋子,我母親剛想關門,但見一襲青衣擠進來,雜毛小道嬉皮笑臉地打招呼:“阿姨晚上好……”雜毛小道曾經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母親自然是認得的,點了點頭,正想關門,又擠進來兩位,一個是小妖,一個是虎皮貓大人,口中皆喊:“老太太好……”
終於將門關上,我母親抹着淚水,露出笑容說,好,都好。
她招呼我們在堂屋坐下,不放心地檢查了一下堂屋的門閂,然後用刻意壓制的聲音朝裏屋喊道:“老三,你家伢子回來了……”喊完話,她又回頭跟我講:“左左,你吃飯了沒得?”
我搖頭說,沒有,家裏面還有沒有剩飯?我們將就湊合一點就得了。
我母親不同意,說,你也就算了,這裏還有客人呢,你等等,我給你做去。
見母親轉身要奔廚房,我忙拉住她的手,說,媽,你忙啥子,坐下來說話,一頓不吃,我未必會餓死啊?我母親聽到我這麼說,眼淚又下來了,坐下來,問我去年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搞成這個樣子。
我問,他們都跟你說了什麼?
我母親告訴我,說她和我父親本來在馬海波在黔陽給我們置辦的新房裏,準備妥當,就等着我帶一個女朋友回去,然後着手籌辦婚事呢。結果有公家的人找上門來,說起我故意殺人的事情,當時我父親就驚得住院了,在醫院住了兩天,又聽說我在押運途中逃跑了,心裏面更加擔心。她跟我父親兩個人,在黔陽沒着沒落的,又為了我的事情擔驚受怕,結果沒幾天,就從黔陽回到了老家,大半年都沒有我的消息,一向難過得很,而我父親又病了。
說著話,我父親從裏屋披着一件衣服走出來,我抬頭一見,嚇了一跳。我父親從脖子到臉的皮膚上面,有大片的潮紅糜爛面,好多膿皰及膿痂,分泌物有一股難聞的臭味。瞧得這一幅場景,我們不由得站了起來,而我父親見到我回來,也很激動,走上前幾步,似乎想到什麼,又止住了腳步,眼睛裏面溢滿了淚水,顫抖地說:“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父親是一個很老實內斂的人,也不會說話,一輩子都只是勤勤懇懇地幹着手裏的活計,與我的交流,並不如我母親多,但是這無法抹殺他對我那深沉的愛。瞧着父親這副模樣,我心裏面難受極了,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父親卻不肯說,只是追問我的案情清楚了么,到底是怎麼判的,怎麼就回來了呢?
我見我母親也十分關心這個問題,便告訴他們,我這個案子的情況有點複雜,人是我殺的,不過我只是正當防衛,是不用負責的。不過我現在牽扯到了派系鬥爭裏面,講不清楚,所以暫時還是見不了光,本來這次打算回家來瞧瞧他們,便去找組織的領導,洗清楚罪名。無事,水是水,油是油,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母親抹着眼淚哭,說:“都怪你外婆。你以前一直都好好地做着小生意,要不是她那個老不死的弄這麼一齣戲,說不定你根本就不用遭這罪,說不定崽都有嘍……”
我着急父親身上這嚇人的燎泡,趕緊問,怎麼回事兒這是?瞧這模樣,好像是中毒了。
父親梗着脖子不肯說,母親則在旁邊哀聲嘆氣,說:“從黔陽回來沒幾天,你爸爸身上就長痘子。開始不肯講,到了今年二月份,一片一片了,才說出來。我帶着你爸爸去靖州大醫院看,下車就被人拉到一個老醫師那裏,開了兩千多塊錢的葯,回來之後也沒有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就又跑到大醫院去看,結果醫生說是什麼天皰瘡,講是因為免疫性的皮膚病,不傳染,不過也不好治。他住了一個月的院,好多了,現在配了點葯,在家裏面休養。”
我父親告訴我不妨事的,前段時間好大一片,現在好了許多,慢慢養着便是了。回來就好,挺高興的事情,不要因為他影響心情。先搞點飯吃,也是餓了好久了吧?
我忍住憤怒,點頭說,是啊,倒是有些餓了,吃飯,吃飯先。
我說是這般說,不過心情卻是鬱悶得很。我雖然不是很懂醫,不過因為身為蠱師的緣故,多少也知曉一些,這天皰瘡是一種很複雜的慢性皮膚病,跟病毒無關,而是因為自身免疫能力低下、心情鬱結,以及體內的電離子環境紊亂所致,究根結底,還是跟我出的事情有一定關係。
我們縣地處十萬大山的東首,湘黔交界,山路重重,醫院的醫療條件並不是很好,去市裏面又比較遠,一般人得了大病,都會去湘湖省靖州的懷化第二人民醫院。可恨的是,我父母畢竟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沒怎麼見過世面,而且年紀也大了,腦子不是很好使,容易相信人,居然還被那醫托騙去了小診所里。錢倒是小事,只是耽誤了治療的最佳時間,真正讓人窩火。
我沒有問後來的事情,想來也是不了了之。我心裏面清楚,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我這段時間在逃亡中,而我父母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我母親手腳麻利,說了一陣子話,就跑到廚房裏面去忙活,沒多久,就整治出了一桌子菜來。我坐在飯桌前,吃着母親做的菜,挾着好久沒有吃過的干蕨菜炒臘肉、清蒸血腸還有泡蘿蔔,飯吃了整整四大碗,肚子都快要撐破。雜毛小道和小妖也吃了好多,我母親煮了一大鍋的飯,本以為多了,結果被吃得乾乾淨淨。看着我們這副模樣,母親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說:“你們還真的是受苦了。不要急,沒了我們再做。”
飯後,小妖這個大小姐脾氣的小妮子,難得地主動搶着收拾碗筷,並且跟着我母親去廚房洗碗收拾,讓我母親眉開眼笑,說這小姑娘真勤快,人又漂亮,可惜就是年紀小了一點,才十一二歲吧?
我讓雜毛小道將我們的行李送到我的房間放下,然後叫來肥蟲子,給父親疏通了一下身體。不過效果甚微,金蠶蠱也不是萬能的,畢竟我父親這個不是中毒,而是因為自身免疫能力低下而產生的一系列併發症,還是需要依靠現代醫學來治療。我也無奈,只有想着什麼時候,把父親送到南方那邊的大醫院去治療。
當天晚上,我跟父母聊了很久,二老一致表示,他們倒是沒什麼,半截入土了,就是想着我什麼時候能夠結婚生子,弄個大胖孫子給他們帶一帶。鎮子上與我父母同齡的老人,基本上都有孫子孫女了,有孩子結婚比較早的,都已經四代同堂了。
父母的期望給了我很大的壓力,抵擋不住,趕緊回房歇下。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我聽到屋外有車子的喇叭響,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往窗外一看,竟然是一輛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