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不認命吧

認不認命吧

爹娘勞苦半生,臨老臨老本該頤養天年,安享餘生,自己怎忍心讓他們老弱霜年再受磋磨,還有冬郎,那樣的天資,那樣懂事,那樣的志向,本該有似錦前程,若毀在自己手上,讓她這當阿姐的情何以堪,梁驚鴻說的是,自己一死容易,丟下爹娘冬郎如何能抵擋的住梁驚鴻的手段。

皎娘身子雖羸弱,卻並非天真不諳世事,心下清楚以梁驚鴻的身份地位,若想對付她們這樣寒門小戶的老百姓,簡直易如反掌,甚至不用他動手,只輕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能讓她們一家三口在燕州甚至南楚都無法立足。

更何況梁驚鴻如此精心佈局步步謀划,在自己毫無所覺之時,便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他早料到她舍不下家人,故此以此要挾,迫自己就範,這男人深諳蛇打七寸的道理,爹娘跟冬郎便是自己的七寸,已盡數捏在他手中。

如今這般境地,連死都不能,還能如何,梁驚鴻必不會放過自己,只怕清白不保,無奈之下不免悲從中來,不想再看這男人的臉,側頭扭過一邊,緊緊閉上眼,咬住唇。

不再徒勞掙扎卻也並未服軟,硬撐着躺在榻上,一聲不吭,那張小臉慘白無一絲人色,死死咬住下唇,皓玉貝齒陷在潤紅唇間,留下一排深而細小的牙印,水眸緊閉,似是認了命,卻眼睫微顫,一串晶瑩水澤順着眼尾淌下隱入烏壓壓的鬢髮間,不見蹤跡,裹在錦被下的身子禁不住輕顫,如那藏於暖房的嬌花,只一陣風雨便會零落成泥,皎娘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兒,本來是梁驚鴻刻意逼迫所致,可這會兒落進眼裏,卻又不覺心疼起來。

說到底是自己心裏稀罕之人,這些手段也是為了把人弄到手,既已得償所願,日後自該恩恩愛愛,哪還能跟仇人一般。

想到此,心中一軟,打跌起溫柔,低聲道:“皎娘如此,倒叫我愈發心疼,驚鴻雖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到底是一片痴心,想來你我也是天定的姻緣,才讓我一眼便入了心,這些日子見不着你,日裏夜裏都惦記,好在老天垂憐終今日得償心愿,能對着皎娘一訴衷腸,便立時便讓我死了驚鴻也毫無怨言,我知你心中怪責我手段卑劣,可你捫心自問,若非如此,皎娘可會依從了我的心意?驚鴻也是無計可施,方出此下策。”說著頓了頓,見她仍是不言不動,遂嘆了口氣道:“想來你心中必是恨毒了我,恨也罷了,千萬莫要憋悶在心裏才好,你身子弱,悶了氣在心裏,回頭病了又不知要受多少罪去,你若受罪驚鴻亦心疼,你若實在恨我,驚鴻便這兒,由着你打罵,只皎娘能解氣,便打殺了驚鴻也無妨。”

皎娘何曾見過這等巧言令色的無恥之人,明明使了諸多卑劣手段,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卻還能睜着眼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輕薄之言,饒是皎娘一貫的好性兒都有些聽不下去。

忍不得睜開眼,說了句:“梁大夫開醫館當真是屈才了。”

梁驚鴻見她雖仍是一臉冷色,說的話也是諷刺之語,卻並不在意,只她搭理自己,便是好事,就怕這丫頭性子倔,認上死扣兒,雖不會尋死,卻對自己不搭不理,又有什麼意思,他要的可不是木獃獃的冰坨子,他要活生生的人。

想到此,便順着她的話道:“那皎娘說,驚鴻做什麼才不屈才。”

皎娘冷笑了一聲:“梁大夫這般能言善語,倒不若到台上唱戲去。”

梁驚鴻聽了這話,眉頭微微一蹙,心下不免有些惱,雖在氣頭上,這話也忒有些不中聽,戲子是什麼東西,跟那花樓的粉頭一般的貨色,不過是給人取樂子的玩意罷了,這丫頭卻拿自己跟戲子相提並論,便脾氣再好也有些壓不住,只是臉色尚未沉下忽又笑了出來,挑了挑眉笑微微的低頭看了皎娘半晌道:“這般作踐我,心裏爽快了不是,皎娘心中爽快了,是不是讓驚鴻也歡喜歡喜才是。”說著便低頭便向那水潤朱唇上親了過去。

皎娘不妨他竟真貼了過來,忙側頭避開:“你,你做什麼?”

皎娘側過頭,梁驚鴻便落了個空,沒親着那一抹誘人的紅潤,卻也不惱,聽了這話兒反而嗤一聲樂了,壓低了聲兒道:“親親,都到這會兒了,還能做什麼,自然是……”

他話未說完便被皎娘截住了話頭:“梁公子莫不是要與皎娘行那夫妻之事?”

梁驚鴻本是滿腔旖旎,不妨被皎娘如此直白的說出來,未免有些敗興,一時退去了些許火氣,看着她目光一挑道:“怎麼,皎娘仍是不願。”

皎娘心中苦笑,自己不願他便會放過自己不成,說這話不過就是被掃了興緻,有些着惱罷了,他惱便惱,以往自己是心中懸着怕這男人,到如今地步,已是沒了退路,還有何可懼。

想到此,倒是冷靜了下來,腦子也彷彿清楚了些,不似剛那般慌亂絕望,開口道:“梁公子莫不是忘了,皎娘已是有夫之婦,便皎娘出身寒門小戶,卻也讀書知禮,也知身為婦人當守婦德,若行下背夫偷奸之事,即便是受你脅迫,也終是違了人倫,讓皎娘今後如何面對我家相公,又如何立足於這世間。”

梁驚鴻聽她提起相公兩字,倍覺刺耳,心頭上惦記了幾個月的美人兒,費了這麼大心思,好容易弄到手,卻不想都躺在在自己榻上了,卻還惦記着那個沒用的男人,還相公相公叫的如此親熱,頓時嫉火中燒,臉上的笑哪裏還掛得住,刷的冷了下來,沉沉的瞧着她:“你倒有情有義三貞九烈的想着他,殊不知他這會兒正樂得歡實,莫說你這個娶進家擺着好看的,便是真格的老婆,如今怕也丟脖子後頭去了。”

皎娘心裏一驚,臉色微變:“你,你此話何意?”

梁驚鴻如何會錯過她眼底一閃而沒的慌亂,本是因她的話有些着惱,可她這一慌亂,倒讓梁驚鴻確認了某個心中尚猜疑着有些拿不準的事。

而這件事卻足以取悅他,心情大好,便有了耐性,不想再與她計較,更何況,皎娘此時的神情,令梁驚鴻不覺想起獵場那慌不擇路的兔子,明明心中慌的不成樣子了,卻還努力裝着沉穩,實則那閃爍的眸光早已泄了底,雖泄了底卻實在可愛,可愛到梁驚鴻復又升起調笑逗弄的心情來。

目光一閃笑道:“剛我說了那麼多句,皎娘這沒頭沒尾問的倒是哪一句啊。”說著忽得俯身,湊到她耳邊上,低聲道:“是有情有義三貞九烈,皎娘不知何意還是說,後面那句,嗯?”說著,唇間有意無意吹了口氣,正吹在那皙白圓潤的耳珠上,吹得那耳珠上的柳葉子耳墜兒,輕輕盪了一下,貼在頸子上,亮晶晶似貼了一彎細彎的銀片子,映得那頎長頸子愈發澤潤誘人。

梁驚鴻的心隨着那柳葉墜兒亦是盪了一下,直盪的胸腹間竄起一團火星子,眼看就要燒灼起來,不想這丫頭卻機靈的緊,一側頭往旁邊別開臉,拉開了兩人間距離。

眼瞅着到嘴的肥肉飛了,梁驚鴻不免遺憾,以前倒不知她如此有個性,瞧着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的樣兒,內里卻是個死硬脾氣,看上去安穩本份,實則卻有大主意。

若不然,這樣的事也不會瞞到今日,若非機緣巧合,被韓媽媽瞧出端倪,怕是連自己也想不到,那潘復竟是個別有所好的,家裏頭熱熱鬧鬧過了一年,竟是假夫妻,潘復如此也還說的過去,好歹是男子,好臉面也是有的,這種事張揚出去總歸不好聽,可這丫頭好端端擔這個虛名頭卻圖什麼。

如今被自己揭破仍不願承認,瞧意思,竟是心甘情願擔著樣的虛名兒了。

心中疑惑,卻忽記起燈節兒那夜的事來,明樓下皎娘仰着頭,那瑩白俏臉上的笑雖淡,卻那般動人心魄,側首回眸,眉眼盈盈間那似水流年,令人一眼便再也丟不開了。

記起這些,忽想到,皎娘在那明樓下側首回眸看的不正是潘復嗎,若非真心實意,如何能有那般溫柔似水的目光,又怎會夫妻相伴去那明樓下觀燈。

梁驚鴻越想越覺着是真的,臉色也愈加陰沉,自己一心惦記的人兒,心裏竟愛着旁的男人,把自己置於何處?一想到此,嫉火中燒,竟也不想想,便人家是虛名到底也是正經名份的夫妻,他又算什麼?

梁驚鴻入了心障,哪裏管什麼夫妻不夫妻,一伸手捏了她的下頜,強扭了過來,讓她與自己臉對着臉,不容避開。

便是平日以皎娘這般弱巴巴的身子,也不能跟個男人比力氣,更何況如今她渾身綿軟,連胳膊都抬不起來,如何能跟從小騎射弓馬樣樣挑頭的梁驚鴻扭着,根本不用費什麼力氣,皎娘也動憚不得。

皎娘被迫對上樑驚鴻的目光,被他眼裏的陰沉唬了一跳:“你,你做什麼?”

梁驚鴻冷笑了一聲:“聽聞潘復曾在潘家族學裏混過幾年,與你父親有師生之份,想必之前你們見過心裏中意的,才嫁了他是也不是?”他這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那神情倒似自己老婆跟別人有了姦情一般,簡直本末倒置。

皎娘愣了一下,方聽明白,不禁道:“梁公子莫不是管的太寬了,說到底是我們夫妻間的私事,與你一個外人什麼相干。”

梁驚鴻給她一句話噎了回來,不免認了實,心中更是惱恨,哪裏還有耐心逗弄調笑,身子一翻便把皎娘壓在了榻上,伸手便便去扯兩人之間那層錦被。

皎娘哪裏不知他要做什麼,臉色大變,她剛從湯池裏出來歇息,因實在睏倦,未及更衣便躺下了,錦被下只是剛那件青綢氅衣,若扯開錦被,便再無遮避,跟赤着身子有何差別,到了那般境地,便真的再無一絲退路了,念頭至此,忙道:“梁驚鴻你當皎娘是妓館的粉頭不成?”

皎娘這一句話幾乎使了全身的力氣出來,卻仍是溫溫軟軟,沒甚氣勢,可梁驚鴻臉色卻變了,盯着榻上的皎娘,微微眯眼,薄唇抿起,厲聲道:“你說什麼?”顯見是真的惱了。

梁驚鴻心中真氣着了,自那明樓下一眼,這幾個月來自己費了多少心機,使了多少手段,若非真心,何必如此費神,便從落生到現在近二十年裏,他梁驚鴻何曾對哪個人如此上心着意過,偏偏他如此勞心費神想着的人,卻這般不識好歹,她恨自己逼迫,想尋死,說氣話,都由着她,誰讓自己中意呢,可她萬不該拿粉頭做比,她如此輕賤自己便如同輕賤了他這些時日的真心,比剛用戲子作踐自己還令人惱怒,她若是粉頭,自己成了什麼?

見她不應,愈發氣上來,捏着她的臉又問了一遍,心中氣極,語氣更為冷厲。

皎娘心裏自是怕的,可她知道,再怕這會兒也不能怯,若怯了便真的撐不下去了,雖說即便強撐下去,也撐不出什麼旁的結果,至少能拖些時候。

想到此,便道:“若非當皎娘是妓館裏供男人們耍樂的粉頭,何以如此着急苟合?若這便是梁公子所言的一片痴心,倒讓皎娘長見識了。”

苟合?梁驚鴻低低重複了一遍,他以為這兩個字永遠不會出現自己身上的,不想卻從這張小嘴裏吐了出來,遂沉沉看了皎娘良久,忽而笑了起來:“皎娘啊皎娘,你可知越是這般卻更讓我丟不開手去,你這到底是聰明還是作繭自縛呢。”

皎娘心中一驚,暗道莫不是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皎娘並不想作繭自縛,她只是想拖延自救,剛她的確絕望之下,不得不認命,由着他如何,可閉眼的那一瞬,卻想起了冬郎。

若認了命,必落個難聽的名聲,自己便能不在意,可冬郎呢,冬郎如今在京城進學,以他的天資,眼望着大好前程,若入了官場,自己這樣一個名聲破敗的阿姐,讓他如何自處,更何況還有爹娘,爹娘這般年紀,若知他們疼愛的女兒,做出如此醜事,豈非要活活氣死。

認了命是害了家人,不認命或許能拖一時,想明白了的皎娘自然要掙上一掙,不為自己也為爹娘,為冬郎,卻不想自己的心思,剛起個頭便被梁驚鴻識破,只怕心裏不知怎麼惱恨,又怎肯饒過自己。

想到此,臉色愈發慘白,知道今日逃無可逃,索性緩緩閉上眼,如今縱不想認命也得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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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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