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殺意,起(下)
灰衣人理了理身上的血漬,這才在太師椅上坐下,道:“喬堂主,就剩你一人了,躲藏還有什麼用,不想見見我的真面目嗎?”
沉寂了片刻,就見喬南申從正堂後方躍上屋頂,又翻身落下停在灰衣人面前:“你到底是什麼人。”
灰衣人緩緩將披風的兜帽摘下,不是前來尋仇的燕羅又是何人。
喬南申起先見了燕羅,畢竟其樣貌氣質變化太大,一時間也沒認出,等他認出時不禁雙目怒睜,露出驚駭盛怒不可思議的神色:“陳廬州!你居然沒死!”
燕羅嘴角上揚,顯露出邪魅笑容:“喬南申,我說過你一定要死,我討債來了!”
喬南申見到燕羅手掌左臂都是正常樣子,一股莫名惡寒從腳底衝上頭頂,毛骨悚然後退一步:“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燕羅站起身子:“鬼,討債鬼!我來討回我的飄血玉牌!”
此時此刻的喬南申,經過這一場巨大變故,怒、恨、駭、疑、疲幾種情緒狀態混在一起,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冷靜,腦中繃緊的神經催的一身血液飛速迴轉,他驀地大吼一聲,腳下轟然踏碎三塊青石板,朝燕羅奔襲而來。
燕羅佈局數日,幾番殘酷屠戮,為的就是將忠武堂這些高手的神經摧殘衰弱,如今喬南申失了理智,已經不足為慮。燕羅見喬南申蠻牛一般直衝而來,也不正面迎敵,只是左右翻飛躲閃,卡准了喬南申獨眼的視覺死角,累的他十幾個回合下來,筋疲力竭氣喘吁吁。
“你他媽的,有本事跟老子大戰三百回合!”喬南申抓不住燕羅,怒而暴喝。
聽了喬南申這般狂吼,燕羅忽的陡轉身姿變躲為攻,伏地襲來。
“好好好!”喬南申見燕羅終於正面出招,大笑一聲,雙拳指虎帶上,左右齊齊出招樸素無華,乃是找雙龍出海。
燕羅自知雖然境界修為猛烈拔高,但內力修為仍舊是當年一般慘不忍睹,絕不能硬接這兩拳,當下雙手化爪按住喬南申雙臂借力躍起,右手指刃彈出“茲啦”一聲,將喬南申臉皮劃了三道血印。這喬南申哪管臉上已經破相,兩腿一踏地面轟然拔地而起,竟是一記頭槌撞在燕羅小腹之上。
燕羅本想着將喬南申耍弄折辱一番再取性命,多少有些託大,這一記頭槌吃的實實在在,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雖然受傷,但招法不停,藉著喬南申這頭槌力道躍起一丈有餘,指刃分開三枚獠牙扯着盤龍絲筆直落下,貫穿喬南申上臂皮肉,死死咬住。
喬南申根本不知燕羅使的這是什麼兵刃,就覺得右臂冰涼,筋骨彷彿野獸撕咬,還來不及痛吼,就被被燕羅扯到半空。燕羅藉著盤龍絲向下落去,而喬南申向上飛來,二人交錯一瞬,燕羅左手鐵鉤鋼爪頓時將喬南申右臂手筋挑斷。燕羅剛一落地,反身躍起又朝半空中的喬南申撲去,這一回指刃收回再出,將其左腿蓋骨挖掉。這眨眼間,喬南申被盤龍絲扯的一上一下,連廢兩肢,重重摔在地下,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燕羅走到喬南申面前,一腳將他踏在地上,道:“你為什麼要派衛狂歌殺我?”
喬南申此刻基本已成了廢人,雖小命難保,但骨子還是硬着,他朝燕羅吐了一口血沫道:“哈,陳廬州,枉你也是個飄血樓乙等刺客,收人錢財,泄漏賣家底細,這麼壞規矩的事,你做過?”
燕羅冷笑一聲,卻點了點頭,手中獠牙彈出,又斷了他另一隻腳筋:“說還是不說。”
喬南申此刻已經恢復了原本巔峰時候的冷靜驀然,竟忍住了劇痛一言不發。
“好!”燕羅倒也由衷嘆了一句,“比我當年殺的范田廣要像個樣子。”
喬南申面色一變,驚道:“范田廣是你……”
可話還沒說完,燕羅指刃已將其喉嚨割開,收了性命。
夜幕靜謐,只能聽得些許蟬鳴草動。荊州黑道赫赫有名的忠武堂,竟在幾日間,盡數覆滅在了燕羅手中。燕羅將喬南申的屍首整理乾淨擺放整齊,低頭喃喃道:“衛老弟,你師父的命,我收了。”
燕羅摸了摸腰間,仍差着自己一年前被喬南申搶走的飄血玉牌,他方才將喬南申的屍首搜了一遍,卻沒有找到,想來喬南申也不會蠢到把飄血樓乙等刺客的玉牌帶在身上。於是,他抬頭掃視了一眼整個忠武堂的建築,決意先從正堂搜刮起來。
很快的,燕羅便從正堂那一副墨寶后,找到了自己的飄血玉牌,只是沒料到這墨寶后竟藏着幾十隻殘君閣和飄血樓的身份玉牌,燕羅初見時候也是驚了一跳,哪曾想到忠武堂居然會殺了如此多的刺客,早知道該留喬南申一命多拷問一番。
燕羅看着失而復得的玉牌忽生感慨,一年前的時候,自己在石青魚手下只能苦苦支撐幾十回合,面對喬南申也只能倉皇逃命,可這一年失神發瘋淪落狼群,竟能境界突飛猛進,三兩回合徒手制住石青魚,五日時間斬殺喬南申。今時今日,甲等刺客,當有一席之位。
“哈哈哈哈哈……”燕羅將飄血玉牌掛回腰間,止不住心頭狂喜,扶首大笑,近乎放肆癲狂。
忽的,燕羅只覺腳下地底隱約傳來一聲震動,心頭一凜,猛地收斂氣息附耳貼地,他緩緩挪了幾步,驚覺這忠武堂地下彷彿存一巨大空間,裏面好似有某活物動靜。他輕輕敲打地下石板,尋到一處空洞位置,將藏在茶几下的暗格把手扯出,“咔嚓”一聲,那塊地板緩緩抬起,顯露出一條幽邃樓梯,通往深處。此時,那莫名地聲音震動也愈發的明顯了。
燕羅站在樓梯口遲疑了片刻,雙手按住獠牙匕首,朝地下走去。這樓梯往下看似幽長,實際上下去十來級台階便是一個拐彎,轉入一個不大不小的地牢,四角插着的火燭將周圍照的透亮。
“喂!那裏的人!滾出來!趕緊放本小姐出去!”
燕羅腳步抬起落下,就要拐彎轉入顯露身形,聽得這一聲,腦中轟鳴震動,竟生出一股轉身要逃的衝動,他多想滅了忠武堂後轉身就離開,多想沒有發現這個暗室地牢。
此時此刻,燕羅最沒有最好準備見的人,大概就是沈微漪了。
燕羅此刻已經來不及考慮為何沈微漪會被關在忠武堂的地下監牢當中,他慌亂地拋開獠牙匕首,下意識地去摸曾經的人皮面具,可口袋空空,這才想起一年前離開荊州時候就將人皮面具留在了鐵匠鋪中,而這次回來也沒有發現,想來已經是被陳天佑帶走。這腳步已然落下,身子已有半邊露了出去,燕羅後背已經汗了濕透,忽的他摸到了那一塊狼頭骨,也不管大小就蓋在臉上遮住了口鼻,再將披風兜帽扯下。亦正此時,他整個人恰好完全顯露出來。
這地牢南邊,以精鐵鍛造了一間牢房,將沈微漪鎖在其中。燕羅在上面折騰了整個忠武堂四五日,無人分心來管沈微漪,不過好在地牢裏多少還存了些乾糧清水,勉強夠沈微漪撐了幾日。
沈微漪見到一灰衣人走來,連怒帶罵道:“本小姐說了多少回了,我是江南商會少夫人!我夫君還是江南商會下一任會長,還是柳家堡的高徒,趕緊放我走,不然等我夫君來了,讓你們……!”
可話還沒說完,沈微漪終於發現眼前這灰衣人與擄走關押自己的人並不一樣,他體內一股冰冷漠然氣息回蕩開來,雙眼沒入兜帽黑暗下,下半張臉被一個狼頭骨遮住,一副兇狠詭異的樣子。嚇得沈微漪把剩下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縮到了拐角。
燕羅站在牢房前,望着曾經魂牽夢繞的沈微漪,竟痴了。
一年不見,沈微漪恰到了最美年華,五官容貌都盡數長開了,雖然幾日少飯少水折磨得多有削瘦,可仍舊擋不住姣好面龐,倒是眉目間還是當年刁蠻不講道理的神采。
這沈微漪被燕羅瞧得渾身不自在,但隔了許久見他沒有動靜,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一腳踢翻旁邊的碗碟,道:“喂!說你呢,你誰啊!”
燕羅猛地收起神遊的意識,操起獠牙斬斷牢房鐵鏈,拉開牢門,刻意壓低聲音道:“走吧!”
燕羅的聲音經過狼頭骨遮掩,已經完全聽不出本來的音色,沈微漪自然是認不出燕羅,她望着開啟的大門稍稍楞了一下,這才試探着走了出來問道:“你是來救我的?”
燕羅深吸一口氣,忍住波瀾的心情,也不說話回頭就朝地上走去。沈微漪哪裏肯還在這壓抑的地牢裏待着,緊緊地跟上燕羅。
沈微漪剛走出地道,這才第一次瞧見把她擄走關押的是什麼地方,她怒地一腳踢翻地上茶几:“忠武堂?我要讓我夫君把這裏掀個底朝天!”
燕羅也不轉身,忽然道:“免了,忠武堂三四十號人,我已經全殺了。”
沈微漪聽他聲音漠然卻帶着凶煞氣息,嚇得趕緊不說話了,心中卻是無比震撼,彷彿這幾十條人命在他眼裏完全不值一提。
燕羅忽的停下腳步“哦”了一聲,轉而又道:“外面全是死掉的屍體,你要怕就閉上眼,跟着我走。”
其實也不等燕羅這麼說,沈微漪已經聞到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臭味,嚇得她趕緊閉上眼扯住燕羅衣角,一點一點的往外挪動。
燕羅被沈微漪扯住衣角,竟心神蕩漾,彷彿曾經,沈微漪最喜歡這樣扯自己的衣角。
燕羅放緩腳步,在大場散亂的屍體間左右穿梭,生怕那一地血泊染髒了沈微漪的身子,不過區區百步左右的距離,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走出忠武堂大門,夜色已深,大概再過小半個時辰就是宵禁時候了。燕羅伸手輕輕從沈微漪手裏扯掉自己的衣角,道:“出來了,不要回頭看。”
沈微漪輕輕睜開眼,看了一眼燕羅,忍住了回頭看忠武堂里慘烈場景的想法,向燕羅問道:“你是誰?”
燕羅嘆了一口氣也沒有說話,抬步就走,只道:“走吧,送你回江南商會。”
沈微漪大難脫困,一點后怕的意思也沒有,便連眼前這冷漠話少的灰衣人也頗為信任,便打開了話匣子,連連發問:
“你是誰啊,為什麼不說?”
“忠武堂是什麼地方?”
“你知道為什麼忠武堂要抓我嗎?”
“你能殺三十多人?那你一定很厲害?”
“你是刺客嗎?”
“我之前認識個刺客,不過很久沒見到了,不知道現在在哪?”
“你應該比那個人要厲害。”
……
一路上,沈微漪在後面的連珠發問,燕羅卻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抬頭望着夜色中的月牙兒與星辰,彷彿曾經有一回也是這樣,自己在前面走,沈微漪嘰嘰喳喳地在後面追。
那是什麼時候了?
這條路要是沒有盡頭該有多好……
此刻江南商會的落腳客棧里,馮子勁因沈微漪的突然失蹤,已經好些日子不曾合眼。他剛從飄血樓回來,委託了幾個黑手掌柜安排刺客搜尋,而搜尋了一整天的商會夥計都在客棧里等着馮子勁回來。
馮子勁看着夥計們的神色,結果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只能嘆了一口氣,道:“各位兄弟們辛苦了,先吃飯吧。”
飯桌開張,十來桌將近百號人都沉默不語,誰都知道一旦婚期到來,沈微漪沒了蹤影,對江南商會是何等打擊。
馮子勁此刻哪有胃口吃飯,坐在桌前眉頭緊皺,不停地喝着悶酒。忽的,他覺察氣息有變,當即抽出佩劍轉向客棧大門口,就見一灰衣人戴着個狼骨面具,兜帽掩住雙目,靠在門框上也不說話。
馮子勁覺察到此人身上的危險氣息,警惕道:“閣下何人?”
江南商會的夥計們聽到自家公子動靜,都轉過頭來朝門外望去。
就在這時,沈微漪猛地從那灰衣人身後竄來出來,撲到馮子勁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馮子勁大吃一驚,趕忙丟了佩劍抱住沈微漪,軟玉在懷似夢似真,他努力睜了睜雙眼,確認是沈微漪后才哈哈大笑,按耐不住喜悅,懸在心頭多日的大石也頓時消失了。他撫摸着沈微漪的秀髮,輕聲道:“你到哪去了?急死我了。”
沈微漪在馮子勁懷裏擦乾眼淚,這才抬頭道:“我被忠武堂的人抓走了。”
“忠武堂?”馮子勁常年在大唐內外行商,黑白兩道都有接觸,自然是知道荊州這一汪深水中,忠武堂是何等實力,便是連飄血樓這樣的龐然大物都不願意隨便動他,想到此處也是一陣后怕。
沈微漪回頭指了指門外的燕羅,道:“他一個人把忠武堂全殺了,救我出來的。”
馮子勁聽聞此言,更是大吃一驚毛骨悚然,一人滅了忠武堂全家?他趕忙走到燕羅面前,又懼又敬道:“多謝大俠仗義出手,江南商會感激不盡。”
燕羅只是道:“無妨,順手為之。”
馮子勁心知眼前灰衣人定然當世頂尖高手,有意拉攏結交,忙道:“敢問大俠高姓大名?”又回頭對掌柜道:“掌柜,上一桌天字號酒席,快!”
可等馮子勁回過頭時,燕羅已飄然離去不見了蹤影。
夜幕下,只聽一低沉聲音幽幽傳來:“馮會長無須多禮……吾名……狼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