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節外生枝（上）
天刺的突然出現，讓本來還算平靜的荊州動蕩了不少時間。這大半個月的日子裏，殘君閣和飄血樓將整個荊州掘地三尺，也沒曾找到天刺胡谷泰的蛛絲馬跡。林肆一行的殘君閣高層，也不好撂下廬州總部的事務太久，只好打道回府，返廬州去了。
雖說這些日子，黑道被折騰的一片雞飛狗跳，可荊州的繁華卻不曾受到影響。
這日傍晚，荊州一處遠近有名的酒巷樂坊當中，極是喧囂。高閣之上，酒香靡靡，聲樂悠遠，朝南雅座中，就見一公子哥對着旁邊的另一個胖子道：“楊哥，今天來的可是皇城教坊出來的琴姬，原來可只有皇上才能欣賞到她的琴藝，我弄到這個雅座，可是求了不少門道。”
雅座那邊，一人高馬大的胖子半卧踏上，兩眼半閉，滿面紅光，一手捏着酒杯在桌上打着拍子，一副得意神色。他睜開眼，道：“鍾老弟厲害，這些日子我被老爹管的死，一點消息都聽不到。要不是你，錯過了這場表演，我可真要抱憾終身了。”
這兩人，正是易劍山莊不成器的大公子楊易之和他的狐朋狗友鍾朝臣。
鍾朝臣哈哈一笑道：“楊哥放心，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小弟我可絕對不會忘了你。”
楊易之拍了拍稍有臃腫的肚皮贅肉，舉目朝四處望了望，道：“只是等了這麼久，還沒開始，實在是急煞人了。”
鍾朝臣道：“楊哥莫急，畢竟是皇家教坊出來的角兒，排場大。”
楊易之點點頭道：“那是自然，不急這一會兒。”
就這時候，高閣樓道里走出來一個揣着煙桿的老頭，乃是易劍山莊的大管家樊兵止，樊叔站在拐角目光一掃，就瞧見自家公子的身影，趕忙從人後走到楊易之的身後，道：“大公子。”
楊易之回頭瞧見樊兵止，道：“喲，樊叔，你也來啦。快來快來，一起瞧瞧這皇家琴姬的本事。”
樊兵止一拍大腿，道：“大公子，唉！你怎麼這麼耽誤事，明早是咱們莊子的祭劍大典，你怎麼還有閑情在這玩樂。”
楊易之歪了頭想了一下：“哦，原來有祭劍大典這麼回事，差些忘了。”
樊兵止急道：“祭劍大典有規矩，前三日戒葷腥酒色，這前一晚你還這樣飲酒作樂，莊主要是知道了可怎麼辦。”
楊易之哈哈一笑：“怕啥，樊叔你不說，我爹也不知道。”
“唉。”樊兵止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公子你快和我回去，別耽誤時間了。”
“莫急莫急。”楊易之又喝了一杯酒，“等我看完這場再回去也不遲。”
“公子！”樊兵止催道。
鍾朝臣攔住樊兵止道：“哎，樊叔，楊哥被關在家裏好些日子才出來，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你可是不知道今晚這場百年不遇啊，最多半個時辰，也不耽誤這一會。”
樊兵止知道楊易之的脾氣，不過了這一場，他是絕不會走的，只好退到人後，靜等結束。
不消片刻，便是一妙齡女子在兩名琴童簇擁下走到當中，這琴姬身姿曼妙步履輕柔，走到琴台前盈盈坐下，可惜臉上掛着一抹白紗，掩住了容貌。
四周看客瞧不見這琴姬容貌，多有不滿，紛紛出言呵斥，要求她摘下面紗好一睹芳容。
眼見場面略有失控，楊易之卻輕輕咳了一聲，將手中杯子扣在桌面上，道：“在座的可都是風流人士，今日聚此為得可是教坊琴色音律，非要瞧人家姑娘芳容，豈不是買櫝還珠的平庸之輩？”
楊易之於荊州貴族子弟當中，人緣極佳，又有威望，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紛紛附和，不再吵嚷着要琴技摘去面紗。
楊易之斟滿杯酒，舉杯對琴姬禮道：“姑娘，請。”
那琴姬雙目露出趕集神色，亦朝楊易之點頭還禮，便沉靜心情，撫琴演奏。
楊易之露出得意神色，轉頭瞧了一眼樊兵止，又對鍾朝臣道：“瞧見沒，我這氣場。”
三曲之後，琴姬起身謝禮，眾看客沉浸當中如痴如醉，若不是楊易之帶頭起身喝彩，怕是眾人仍要沉醉許久。
曲終人散，楊易之站起身來伸了個攔腰，打了個酒嗝，拍了拍在後面打瞌睡的樊叔，道：“樊叔，如此天籟都能睡着，暴殄天物啊。”
就在這時，那琴姬朝楊易之走來，盈盈一拜，道：“剛才，多謝公子解圍。”
楊易之哈哈大笑道：“沒啥沒啥，姑娘也是好琴藝。”說著，就要從懷中摸幾兩賞銀。可他手在懷裏掏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來最近囊中羞澀，連這頓酒飯都還是鍾朝臣請的，頓時尷尬不少，若不是滿臉酒氣紅光，現在定是漲得通紅非常精彩。
楊易之一把撈起旁邊的鐘朝臣，道：“老弟，借幾兩銀子，過些日子還你。”
“啊？”鍾朝臣驚了一跳，“楊哥，你不厚道啊，都借了我多少銀子了，我這隻出不進啊。”
楊易之哪管那麼多，伸手就從鍾朝臣懷裏掏出荷包，摳出來五兩銀子賞給琴姬，也不等琴姬再謝，想起第二日的祭劍大典，便拉着樊兵止趕忙回去了。
祭劍大典，乃是易劍山莊每年開春時候的第一場祭師儀式，祭祀的正是楊平山的恩師——劍仙易自翩。易劍山莊之下百餘戶，大半都是當年剿密一戰中，承原落風、易自翩恩情而存留的武林後輩家族，祭劍大典於他們來說，更是全年中極其隆重的時節。
易劍山莊後山山腰，天然而成一座平台，楊平山在此建立易劍山莊時，便在這平台上築造了易劍祠堂。
祠堂正中大梁懸一副畫像，錦帛為底，金絲鑲邊，當間附以久藏生宣，畫一青年人像，乃是易劍山莊祖師易自翩，畫中人雖只有背影朝外，一手持劍，可人劍交相輝映，竟生出一股凜冽寒冷的劍意。畫像下設一案台，台上供起一柄劍，此劍與尋常長劍相比，略長略寬略重，材質似玉非玉，周身青光繚繞，便是易劍山莊鎮庄之寶、易自翩生前所使的神兵——冷霜劍。
易劍祠堂佈置簡樸乾淨，不過一畫一劍一案台與兩排香燭而已。可畫像神劍置於一室，便能劍意蓬勃，盤旋於祠堂之上。
祠堂之外，楊平山與其夫人，還有楊靈風，這三人早於日出前就換上了易劍山莊定做的華美禮服侍於門口，而易劍山莊其餘戶人家，皆着易劍山莊禮服，在山下面朝祠堂方向等候祭劍大典開啟。
眼見曙光升起，卻不見楊易之到來，楊平山神情冷峻，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就在這時，管家樊兵止終於拉着禮服尚不整齊的楊易之趕了到來，原來昨夜樂坊回來，已是深夜，可楊易之貪戀所聞曲樂，便在屋內揣摩了好些個時辰將曲譜默寫出來，又加上平日裏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若不是樊兵止上門強行把他喚起，這回大典可就真要讓易劍山莊顏面盡失。
楊平山瞧着楊易之睡眼惺忪手忙腳亂收拾禮服的樣子，強忍住怒氣，便一揮袖子，道：“進祠堂！”
楊家初立易劍山莊不久，不過兩代四口，人丁尚不興旺，只兩排兩代人跪下行禮，外側由管家樊叔安排夥計奉上貢品燃起香燭，便依次退去。
楊平山與夫人三拜祖師畫像，那冷霜劍周身如剝繭抽絲，吐出盈盈藍光，劍身浮起豎立，懸於畫像之前。
楊易之與楊靈風再三拜祖師畫像，冷霜劍頓時爆發出激烈劍吟，藍光驀地璀璨濺射，隱隱有紫芒飛舞。
祠堂之中，升起一團迴旋寒風，以劍身為心，祠堂地面蔓延出一片寒霜雪霧，直鋪的牆面也是晶瑩透亮。冷霜劍震顫激鳴，劍吟傳響不絕，由淺入深，由近及遠，山莊之內皆可聞聲。山莊百戶人家，聽得冷霜劍鳴，皆伏身跪拜。
易劍祖師曾道，冷霜劍乃崑崙孕化千年積雪精華而成的青許石所鑄造，其年少時由其父請當世鑄劍名家注以劍魄打造，神劍出爐時，鑄劍師以血肉之軀殉劍，又斬一妖人祭劍才成雛劍，而後冷霜劍又吞神獸精血與自身精血淬鍊，幾番機緣累積，才成就冷霜劍之磅礴威力。
相傳幾十年前，易劍祖師曾持冷霜劍於長安城西鏖戰仇敵，劍勢鋪開，天地變色，時值三伏酷暑，卻只因其全力一招，便招來天寒地凍，籠罩整個長安，七月時節，長安百姓着厚衣方能禦寒，這道異象持續三日才逐漸消退。易自翩後來回憶此戰，其招之威，六成源自冷霜劍之強，三成因外力激發，一成不過自身修為，可見冷霜劍神兵之利，舉世無雙。
楊家兩代祭劍禮成，冷霜劍忽的一顫，藍光紫芒轟然爆開，化作一團光暈漣漪，蕩漾開來，直飛得方圓十里都可見一團暈彩籠罩易劍山莊雲端。
冷霜劍釋放劍威，就緩緩飄回案台上安靜下來。
楊平山站起身來，衣擺掃過，地面附着的寒霜粉末隨風盪開，他上前七步，雙手捧起冷霜劍，向楊易之、楊靈風走來。
走過楊易之時，楊平山稍稍停頓露出厭惡神色，低聲冷哼一聲，跨過他的面前，停在楊靈風前道：“靈風，又一年，該讓祖師爺見識你的到何等境界。”
楊靈風神色錯愕，按照往年禮儀，祠堂劍舞本該由兄長楊易之執第一劍，可今年楊平山卻略過楊易之讓楊靈風執第一劍，其中道理豈不是要徹底放棄楊易之的身份。
“爹……”雖說楊易之這幾年儘是荒唐頹廢，可明面上依舊是易劍山莊嫡長子，他也曾是天賦驚艷之輩，如若回頭，說不定尚能挽救。
楊平山也不等楊靈風多說，將劍一拋：“接劍！”
楊靈風順勢接劍，只好將話吞回肚裏，瞥眼就見楊易之低頭不語卻渾身顫抖，雙面漲的通紅，不只是怒是羞。
楊靈風走到祠堂當中，劍花一挽，背到身後，恭敬朝祖師畫像行禮。
祠堂劍舞，說是劍舞祭祖，其實更是楊平山立下的規矩，用以測試後輩修為的試煉。冷霜劍之強，尋常肉體凡胎別說執劍出招，便是能按住片刻都極為勉強。若不是楊平山年少時候，苦修鑽研改良《易劍訣》讓尋常人也能修習，冷霜劍之威早就隨易劍祖師逝去埋沒了。
《易劍訣》統共一十七招，楊平山勉強能持冷霜劍施展全套。而去年祭劍大典時候，楊靈風光是拿起冷霜劍，起身行禮，就險些被劍意反噬受傷，不過今日祭劍，楊靈風之前有古墨北打造的寶劍裂鋒，練習劍法許久，對易劍訣的境界體悟不可同日而語。
楊靈風行禮完畢，身體暫無不適，楊平山在一旁見愛女今年狀態極佳，心中頗喜，露出一絲滿意微笑。
第一式“青許牽魂”，楊靈風面無改色，手中劍路靈動飄逸。
第二式“天威洗劍”，楊靈風臉上血色稍有褪去，可手上劍鋒依舊流暢。
第三式“傲凌千霜”，冷霜劍玉色流淌，劍吟輕啟。
第四式“心歸五行”，楊靈風雙頰頓時蒼白，身子也微微震顫一下，她貝齒咬住嘴唇，忍住執劍掌心傳來刺痛，保持劍法不生偏邪。
第五式“意燼劍焚”，冷霜劍劍鋒激烈震顫，彷彿某物要破劍而出，楊平山見此情景，喜不自勝，楊靈風若能突破此招，便可讓冷霜劍生出劍芒，算得上《易劍訣》達登堂入室之境界。楊靈風在劍意壓迫之下，周身真氣吞吐，她只覺最後一擊四肢猶如禁錮枷鎖，極難蠕動，可丹田之中卻有一團滾燙星火將她推動。“喝！”她嬌吒一聲，丹田之中彷彿火焰爆發，剎那間沖入四肢百骸，劍法頓時破開。與此同時，冷霜劍的激烈震顫也旋即收聲，從劍中噴出半寸劍芒。
“好！”楊平山按捺欣喜之情，低聲喝彩。
第六式“隻影飄搖”，楊靈風突破此境后，周身不適瞬間如潮水退去，此招行雲流水，不見絲毫拘束。
第七式“蒼雪煉心”，本以為第六式出，這一式本該順勢而出，可沒料一股洶湧暴虐的劍意寒氣轟然反衝而來，楊靈風連抬手都來不及，冷霜劍中湧出的刺骨寒氣，就將其半隻手臂附滿冰霜，向上蔓延。
楊平山見此景，一步上前將冷霜奪下，一手撫住楊靈風后心，渡入一口真氣將其體內暴虐的劍意逼出，這才將冷霜劍奉回案台上，大聲贊道：“好好好！”
楊靈風也是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年時間，就能連進六招，歡呼雀躍道：“爹！看我做的怎麼樣！”
楊平山點頭讚許：“別得意過頭了，加緊別鬆懈，爭取三年時間將易劍訣徹底掌握。”
跪在一旁的楊易之忽的抬頭，道：“為什麼不是我執第一劍？”
楊平山眼角掃了他一眼，道：“第一劍？今年你連第二劍的資格都沒有。”
楊易之怒道：“憑什麼？我是易劍山莊的嫡長子！”
楊平山狠道：“你個廢物，去年連一式都施展不了，今年還想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