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刺再現(上)
燕羅回到了自己在廬州城最東角租住的小屋,奔波了小半個月的時間,終於能好好歇口氣,沖了個涼水澡后,將門窗鎖好,才安心的睡下。雖然只是個末等的丁等刺客,但是刺客這行滿手血腥的職業,保不準就會被仇家盯上丟了小命。所以即便是這樣炎熱的夏季,燕羅也是將屋子鎖得嚴嚴實實,將兵刃收藏在枕頭下和手邊。
第二日清晨,燕羅趁着第一縷晨光,從廬州城的小東門出城,趕到自己經常訓練的山林中修鍊。已經有些許日子沒有來此訓練,燕羅重新紮了十幾個草人之後,按着訓練營的通用方法將草人插好掛住,模擬各種刺殺目標的動作來進行刺殺訓練。
這一年殘君閣規定的任務本已經按量完成,燕羅本是打算好好的歇上一段時間,可是昨日與黃煞又一次的矛盾衝突,再見到李三九和那個不人不鬼的殘廢老頭之間的天壤之別後,燕羅收起了稍微有些萌芽的懶散,突然拚命的訓練起來。
燕羅連續射出四五隻飛刀,將各個角度飛來的草人挨個刺穿心臟位置。看着小半個時辰就被自己砍的支離破碎的草人,燕羅擦去滿臉的汗水,脫掉上衣,又去扎了十幾個草人。
太陽很快就爬上了天空當中,炙熱的光線烘烤着燕羅汗淋淋的脊樑,將一身汗水蒸發的剩下一攤細細鹽粒。燕羅立起身子,將之前已經壞掉的草人從木樁上踢掉,重新裝上新的草人。
燕羅靠在草人木樁上,抓起破布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漿,露出了左胸上的一塊青色胎記。孤兒出生的燕羅,大概一兩歲的時候就被丟棄在了廬安當門口。當時身上只有一塊質地不錯的玉佩,上面刻了個“燕”字,而他左胸上的青色胎記約莫像個“羅”字,所以被訓練官起名燕羅。他幾乎很少去為自己的身世苦惱,因為刺客一行,無時無刻不在拼了命的刺殺或者保命,燕羅自然不會讓這些壓根沒有頭緒的事情去影響自己刺客那種波瀾不驚的心性。
歇了一會後,燕羅再次訓練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燕羅拚命的訓練,但是今天卻絲毫不在狀態,心神不寧難以沉入刺殺時的冷漠心境。一拳打穿最後一個草人後,燕羅憤憤地跺了跺腳,努力的想將自己平靜下來,但是卻適得其反的讓自己渾身都有些不安的躁動。
“罷了!”燕羅一拳打斷固定草人的木樁,將身上的汗水擦乾淨,穿好衣服,便打算回城去分部看看新的任務。
等到燕羅回到廬州城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時候。餓了一天的燕羅在街邊的燒餅爐子上買了幾塊燒餅,胡亂填了填肚子就往城東廬安當跑去。已經是殘君閣一年輪的最後一個月,大部分的刺客都完成了一年的任務,趁着最後一個月好好的放鬆一下,所以這段時間雖然有不少生意上單,但是廬安當卻很少有刺客來翻看任務目錄。
巴掌柜見燕羅又來,也是有些詫異:“燕羅,你才交的任務,怎麼又來?”
燕羅抓過賬本,躺在太師椅上就一條一條的翻看起來:“果然這輪年末,都沒幾個單子交出去。”
巴掌柜看太陽已經西落,便將窗戶支開,準備迎接晚上的涼風,順便與燕羅道:“這半個月基本上沒多少單子交出去了,雖然單子送進來的不少。”
燕羅直接翻過丁等任務的幾頁,直接跳到丙等任務的幾頁,這才細細地看任務目標的介紹。
“年輪末尾的時候,接任務的人基本沒有,讓我碰到個丙等的軟柿子也說不定。”燕羅如此想到。
“老天!你想趁最後一個月殺上丙等?!”巴掌柜看到燕羅翻看的竟是丙等名單,驚得直接跳了起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你才從訓練營出來一年多一點,別貪心丟了小命。”
燕羅不耐煩的推開巴掌柜,道:“所以我才這時候找找,萬一能找到個軟柿子呢。”
巴掌柜搖了搖頭,道:“我奉勸你還是安分守己一點好,軟柿子好找,但是成了丙等刺客,明年你需要交的就是丙等的單子了,那時候可沒那麼多那麼多軟柿子了。而且丙等刺客說不定會把你當成軟柿子,做個墊腳石還是可以的。”
“想讓把我當墊腳石?到時候看我能不能坐穩!”說著,燕羅指了指自己找到的一個目標,“你看看這個,我有機會不?”
巴掌柜也知道燕羅性子犟得很,只好推開他的手,另找了一條給他看:“這一個吧,應該是現在丙等里最弱的一個。”
燕羅順着巴掌柜指的看了過去,道:“和尚?”
巴掌柜點點頭,道:“潁州的一個和尚,不是個好東西,趁着別人上香火的時候順了個不得了的東西。那家沒個練家子,也不告官,就找殘君閣做了那和尚。”
黑手掌柜負責生意的交接,一般不會透露主顧和刺客的信息,而刺殺目標的等級分類也都有黑手掌柜委派專人調查定下,所以給出的建議一般都不會離譜。
“就這條了!”燕羅一拍桌子,丟了賬本,竄了出去。
巴掌柜嘆了口氣,將這條目勾畫一圈。作為黑手掌柜,他站在廬安當這個黑手櫃枱上已經有了快三十多個年頭,每年像燕羅這樣痴迷追求等級而丟了性命的刺客見了太多,然而殘君閣的規矩卻讓他沒有絲毫權利去過問組織任何人接單子。
雖然燕羅這個從訓練營走出來才一年多的小子平時囂張惡霸,但是卻頗合巴掌柜的胃口,也不知道燕羅這一去能不能安然回來。
看着樓上的樣子,巴掌柜估摸着今天也不會有什麼生意交付,便打算收拾收拾賬本找隔壁的老夥計去喝上一杯。巴掌柜正關窗戶的空當,便聽身後一人道:“掌柜的,有單子給我看看。”
“呵。”聽出來這人的聲音,巴掌柜嘆了口氣,“這下有好戲看了。”
“潁州……不嗔和尚……小染寺……”燕羅盤算着,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收拾好背囊,花了三兩銀子從東家牽了匹瘦馬,就出城沿着管道向鄞州趕去。
趕路趕了兩天的時間,這才在第二天的晚上趕到潁州。燕羅憤憤的抽了瘦馬一鞭,心中埋怨,若是匹好馬,這小段路程,怕是大半天就能到了。他收了馬鞭,心中盤算着,等升到了丁等刺客,第一筆生意的報酬,就一定要買匹好馬。
燕羅找了間簡陋的客棧住下,要了些饅頭小菜,胡亂地填了填肚子,就竄上床睡覺。
第二日清晨,燕羅找客棧掌柜問清了小染寺的方向,就向目的地趕去。
為圖個吉利,附近不少百姓都趕早希望能上第一炷開壇香,所以燕羅到了小染寺的時候,寺內香火繚繞,正是熱鬧的時候。
來之前燕羅向客棧掌柜問了不少小染寺的情況,作為潁州城附近最大的一間寺廟,廟中和尚有近百人,要從中找出來不嗔和尚着實不易。燕羅也不敢直接向廟裏的和尚打聽,萬一打草驚蛇,說不定自己也要丟了小命。
燕羅思量片刻,便有了打算。他在廟門口的香火和尚手裏先買了炷香,便隨着人流向廟中走去。他擠在上香的人中,燕羅仔細的辨聞着嘈雜中的交談,或許能從中聽到什麼消息。
輪到燕羅上香的時候,他也誠心誠意地給大殿上的佛祖叩頭許願,願這筆單子成功交付,升到丙等刺客。
燕羅叩頭時,旁邊的鋪墊跪下一人,而站在一邊的和尚走了上來問道:“施主可是來求籤的?”
“上香求籤。”旁邊那人應道。
燕羅心中一顫,一種莫名其妙的畏懼恐慌忽然從心底瀰漫開來,手中的香火也險些拿捏不穩。他用眼角餘光向旁邊那人探查過去。只見那男子約莫三十上下歲,一身書生長衫,細皮嫩肉的彷彿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可他舉手投足間,燕羅卻能感覺到一種壓迫和凶意,這是只有在生死之間往來反覆中才能醞釀出來的氣魄。
燕羅上了香,趕忙站起身來向角落躲開,這股莫名而來的威壓竟險些讓燕羅拔腿就逃。可是,那仍跪在鋪墊上搖晃着簽筒的男子卻有一種不可探查的神秘感,讓燕羅克制住了逃走的衝動。
那男子搖出了一個竹籤,旁邊的香火和尚道:“施主,請到門口的不嗔大師那解簽。”
燕羅心思一動,門口那個解簽的和尚竟然就是自己的目標,聽到這,燕羅慢慢地移動到門口,先看清這不嗔和尚是什麼樣子,等那男人走了再做計劃。
那男子坐到不嗔和尚面前,那和尚頭也不抬,問道:“施主是來問仕途,還是來問姻緣?”
“大師來幫我算算下半年的命途好了。”這男子嘴角微微一瞧,將手中的竹籤遞了上去。
不嗔和尚結果竹籤,低頭在紙上寫了幾道,再喃喃算了會,這才道:“施主下半年命途大富大貴,出人頭地,但命中好像缺了一樣造化。若是能在這一個月內得了造化,定然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
“哦?”那男子彷彿玩味一般,將雙手抱在胸前,“大師覺得這缺了的一樣造化是什麼呢?”
不嗔和尚搖頭晃腦,正要先騙些錢財:“佛曰,不可說。若是施主能再捐些……”
不等和尚說完,男子眉間挑起,忽然湊上前低聲說了一句話。
“啪”
不嗔和尚神色驚變,猛地站起,撞倒了板凳,一身殺氣轟然騰起,看了看沒引起附近人的注意,這才低聲質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男子忽然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抱拳道:“大師佛法高深,弟子佩服,今夜定當再來討教造化。”言罷,便轉身離開。
不嗔和尚扶起被撞倒的凳子,也不在門口解簽,將桌上的物件收拾收拾,趕忙躲了出去。
燕羅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那長衫男子絕非尋常人等,方才在他旁邊時,光憑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陰冷,便足以震的惶恐不安,而剛才與不嗔和尚對話時,不嗔和尚散發出來的一股濃烈殺氣,竟然不能侵染那男子半分氣魄。
若是依那男子所言,今夜這小染寺中,估計有場血光兇案。
燕羅用力晃了晃腦袋,將有些滯澀的思維清理清楚,不嗔和尚這筆生意,絕不簡單,這不嗔和尚絕不是善類,而剛才那男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憑藉燕羅刺客的直覺,他怕是再修鍊個十年也非對手。燕羅不知怎麼走出了小染寺,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身後早已被冷汗浸濕。他趕回到客棧中,換了身趕緊的衣裳,心中有了另一個打算。
是夜,潁州城中逐漸寂靜下來,午夜的梆子敲完后,街上再也沒有人了。
小染寺大殿內,點上了兩隻貢燭,不嗔和尚跪在鋪墊上,周邊筆直的站着四個黑影,隱沒在黑暗中。不嗔和尚點了一根燭香后,道:“請四位飄血樓的刺客來,想必都已經知道我的目的了,事成之後,絕不可虧待各位。”
白天那男子不可估摸的詭異,讓不嗔和尚感覺實在不安穩,便從與殘君閣起名的刺客組織飄血樓中請了一名乙等刺客和三名丙等刺客為他保鏢,以防不測。
靠近門口的那人道:“大師放心,這回有我們潁州分部的乙等刺客為你保鏢,絕不會出什麼差錯。”
不嗔和尚搖了搖頭:“幾位莫怪,這回貧僧要保的東西太過貴重,而對手也不是好對付的,所以才多請了幾人。”
靠近佛像的那人影有些不悅道:“可是看不起我飄血樓的實力,我親自為你保鏢不成,非要再挑選三名丙等刺客才安心?”
不嗔和尚正要說話時,卻聽大殿外一腳步飄然而至,停在院中道:“不嗔大師,弟子來了,怎麼不敢露面?”
殿內五人面色旋即凝重,齊齊竄了出去,將那男子圍在中間。
那男子沒穿白天裏的那件書生長衫,換了身漆黑的披風長袍,他站在黑夜中,見了不嗔和尚請了四人來對付他,笑道:“大師果然是爽快人,連客套都免了。”
這男子被五人團團圍住,竟是面不改色談笑風生,眾人摸不清他的底子,也不知他是否有幫手在後,都不敢貿然上前。
不嗔和尚咬了咬牙,問道:“可是那家請你來的?”
那男子道:“我追了你手裏的東西好些年,大師你若不手欠將它偷來,我也不會今夜來找你麻煩。”
言罷,他神色霍然兇狠,將手一伸道:“交出來,留你個全屍!”
一旁的一名丙等刺客見這男子目中無人,不由怒道:“好囂張,找死!”話音未落,已是操起兩隻短劍殺了過去。
可這刺客還沒走出三步,那男子腳下一個側步,鬼魅般緊貼在他的面前,將他驚得雙手合起便要刺這男子心臟。男子冷笑一聲,一掌上揚,“啪”的一聲打在他下巴上,這刺客身子咔嗒一顫,已是頸骨爆裂而死。
這男子將爛泥般的屍首丟到一旁,露出野獸覓食時般的神色,道:“大師好客氣,竟請了飄血樓的刺客來對付我。”
森森語氣,在午夜時分,引得寒風陣陣,小染寺四面林葉沙沙,佛門清靜之地,也陡然間鬼哭狼嚎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剩下四人被這男子一招殺人的氣勢給嚇得連退數步,半晌那飄血樓的乙等刺客才驚起怒道:“好個手段!”話音未落,已是身形急退,而袖內所藏機關暗盒啪地打開,猛然間爆射出密密麻麻的銀針暗器。
那男子將長袍撩起,揮舞一下,便將這一波遮天蓋日的銀針給收在長袍之中。
那旁另外兩名刺客趁着男子阻擋銀針的空當,已然左右上下,分攻而來。
這男子大吼一聲,本斂在長袍中的銀針被他甩出,右邊那刺客猝不及防,頓時便被射成了篩子,倒在地上,嘶嚎了幾聲,便扭動着血淋淋的身子死絕了。
男子將銀針甩出之時,卻背對着另一名刺客,倒退欺來。那刺客哪料到這人如此詭異的進攻套路,雙手雙刀正要從上刺下,那男子猛然回頭,雙目一種彷彿雷霆狂號,震得那刺客身子一顫,動作滯澀,還未反應過來時,那男子已是回身一刀,將這刺客的雙臂齊刷刷地給砍落地上。這刺客還未來得及痛吼出聲,這男子回身又是一劍,貫喉而去,將他釘死在地上,眨眼間血流成河。
那乙等刺客和不嗔和尚見這男子翻手間便殺了三名丙等刺客,動作狠毒兇殘,又不拖泥帶水,都被嚇得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男子一手短刀,一手短劍,唰的一下又收回長袍之中,竟看不出絲毫藏匿,他抹去臉上沾染的一絲血漬,踢開身前的兩具屍首,緩步逼來,道:“把東西交出來!”
這是,那乙等刺客才回過神來,方才這男子一招一式,皆是直取性命的手段,但是卻捉摸不到絲毫套路,這種高手,他也只是見過飄血樓的幾個甲等刺客才能有的身手,其中差距,根本不是他能想像得到的。但是刺客一行的規矩,收人錢財,便是被收買了性命。他一咬牙,將短刀抽出,擋在不嗔和尚身前,道:“你到底是哪路刺客,殘君閣嗎?!”
這男子盯着這乙等刺客,極是蔑視道:“沒想到你也看出來我是刺客。也罷,本就打算今日借你們人頭來亮我名號。”
那男子瞧了一眼冷汗涔涔的不嗔和尚,又對那刺客道:“你把這個和尚交給我,我饒你毫髮無傷的回去,如何?”
那和尚聽了,猛地抖了一下,飄血樓的刺客看了一眼身後的和尚,道:“既然收了他的錢財,我就是給這和尚賣的命。”
男子陰森地笑了幾下,道:“飄血樓這些年刺客的水平沒怎麼漲,規矩倒是挺硬的。既然你那麼守規矩,那我就成全你。”言罷,雙目一睜,全身長袍轟然膨起,猶如厲鬼撲命,唰的飛來。
刺客深知自己與這男子實力懸殊,周身上下已被他籠罩的毫無喘息餘地,只得破釜沉舟,將舌尖一咬,將藏在袖中的全部暗器一股腦的全都射了出去,兩隻短刀也護在身前。
這男子將長袍一掀,竟也射出漫天暗器,將這刺客的暗器一一截落,藏在懷中的單手快如奔雷,一出一入,絲毫不見刀光劍影,那刺客雙手十指便噴血而斷。
撕心裂肺的痛楚旋即席捲全身,那刺客強忍着劇痛,便要用身子去撞開來者,可是他被猛地踏在地上,全身骨骼險些寸斷。
那男子將這刺客踩在腳下,道:“留你一命,告訴飄血樓,從今天起,我胡谷泰,乃刺客第一!”
那刺客正要破口大罵這男子出言不遜,只不過殺了幾個低等刺客便敢口出狂言,可是那男子從懷中摸出一塊鐵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頓時驚得忘了疼痛和憤怒,未回過神時,雙目再是一團血色黑暗,便再也看不見其他顏色。
他永遠記得,雙眼被毀之前,那從眼前閃過的一塊鐵牌,和上面的“天刺”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