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楊氏孽障(三)
柳召鴻與楊平山、宋青株三人進了客廳坐下,楊平山就道:“老哥,此番拜訪,有兩件事。”
柳召鴻面色稍有凝重,道:“老弟說。”
楊平山道:“這第一件事……你也瞧見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這幾年竟然廢成這副德行。所謂家醜不外揚,但如今這逆子,怎還敢高攀令千金,當年婚約還是算了吧。”
柳召鴻臉色難看,卻也忍住怒氣道:“悔婚?你可知我家西鳳等了楊易之多少年?我本以為你是來上門提親的,結果就是來悔婚的?”
楊平山自知慚愧,只是道:“楊平山教子無方,是易劍山莊對不住柳家堡,日後定送上賠罪大禮,還請老哥原諒。”
柳召鴻兩手關節捏的嘎嘎作響,良久才徐徐鬆開,道:“罷了罷了,你還能上門銷掉婚約,也算情義,我這邊也沒把西鳳有婚約的事散播出去,這婚約就此算了,日後誰也不要再提。第二件事呢?”
楊平山站起身來向柳召鴻行一大禮,這才道:“第二件事,是先皇的事。”於是便將先皇密信交給柳召鴻過目,又說了自家的計劃。
柳召鴻見了書信,卻面無表情,只將書信按在桌面上,半晌后才道:“柳家堡的規矩,楊莊主也知道,向來不問廟堂之事,這天下姓李還是姓武,我們並不在乎。”
燕羅一行人,在柳家堡的家僕領到一旁偏廳坐下,不消片刻,就聽門外一女子柔身道:“楊家妹妹來了啊。”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門外一窈窕女子細步輕搖,步步生蓮飄然而至,青絲飛瀑肌膚勝雪,身姿綽約甄首蛾眉,當真榮曜秋菊,華茂春松。此等容顏,別說燕羅古墨北都為之驚嘆,就連向來冷淡的石青魚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楊靈風趕忙迎上去道:“柳姐姐,你身子好些了沒啊。”
這女子,便是柳召鴻千金柳西鳳了。當年剿密大戰,柳氏雙雄兄長戰死,柳召鴻也身受重傷,在柳家堡修養十年之久才恢復元氣,年過四十方娶妻成家,而後柳西鳳出生時恰逢大寒天氣,其母難產而死,襁褓中的柳西鳳也寒氣入體,自幼體弱多病身子骨極虛弱,故而無法修習柳家武學,成日只能與藥罐為伴。柳召鴻痴情忘妻,從未有過續弦念頭,所以柳家獨此一掌上明珠,柳西鳳便集萬千寵愛。
柳西鳳淡淡笑道:“楊妹妹這幾年長得好漂亮。”話雖這麼說,柳西鳳的眼光卻往楊靈風身後的眾人身上望去,“楊大哥呢?”
楊靈風面露尷尬神色,也不知該從哪說起。而坐在一旁的楊易之自從進了柳家堡,就神色極其不自然,這時在椅子上震驚猥瑣,可額頭早就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一聽到柳西鳳喚他,猛地從椅子上竄了起來,道:“柳西鳳,我……”
柳西鳳哪裏到眼前這個渾身肥碩的胖子竟是曾經魂牽夢繞的楊易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才隱約找到當年的影子,她面色慘白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向後退了一步,卻仍舊禮道:“楊,楊大哥,多年沒見,你現在好……好生富態。”
楊靈風趕緊把柳西鳳推到一邊道:“柳姐姐,別管他了,他早就不是原來那樣了。”
直走到屋外,柳西鳳彷彿還不相信楊易之變成了這個樣子,魂不守舍道:“他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楊靈風搖頭道:“幾年前,他練劍失手從山上滾落下去,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好不容易救回來,就徹底不練劍了,只知道喝酒作樂,以為人生苦短,亟需行樂,成日就跟狐朋狗友廝混,這些年把易劍山莊的臉丟光了。”
“不不不。”柳西鳳仍舊不信,“楊大哥一定不是這樣。”
楊靈風道:“你別不信了,去年祭劍大典的時候,連冷霜劍都不認他,直接給震出祠堂了。”
柳西鳳面色蒼白:“怎麼可能?”
就在這時,一旁小道中走來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喚道:“小姐,該吃藥了。”那婦人瞧見楊靈風稍稍疑惑一下,卻旋即認出來驚道:“這不是楊小姐嗎,這些年沒見,都長成大姑娘了。”
楊靈風認得這婦人乃是柳家堡專門請來為柳西鳳調戲身體的醫師曾凡清,小時候還在她懷裏蠻纏過,道:“曾大娘,你也不見老啊。”
曾大娘笑道:“楊小姐還是這麼討人喜歡,我都快成了個老太婆了,那還能跟年輕時候比。”
就在這時,宋青株先行從正廳中退了出來,遠遠瞧見楊靈風,便走來道:“這位就是柳西鳳柳姑娘吧,剛才聽聞柳堡主說到你自幼身患風寒久治不愈,就先出來看看。”
宋青株話還未說完,注意力就被曾大娘腰間掛着的青色布囊吸引過去,不由笑道:“沒想到在這也能遇到青囊門的同門啊。”
那曾大娘楞了一下,卻不認識宋青株,問道:“敢問先生?”
宋青株從腰間取出一個紫色小布囊,問道:“同門可認識這個?”
曾大娘面色大變:“毒宗?!你,你是,師叔仇秦是你的?”
宋青株哈哈一笑,收了布囊道:“正是先師。”
曾大娘大驚道:“宋青株?我的天,居然是毒宗弟子。”她忽的轉喜,拉着柳西鳳的手高興道:“小姐,你的病有得治了!”
屋內,宋青株為柳西鳳把脈后,道:“風寒入體,病根在肺,以毒宗的手法拔出病根倒也不是難事,只是柳姑娘病了太久,身子骨體弱,經受不住我們毒宗的治療手段,還得葯宗替你把氣扶正,身子骨強了,我才能幫你拔毒。”
楊靈風之前聽宋青株描述給燕羅治病的手法,心裏早就嚇出了陰影,趕忙道:“先生,你那個手段,柳姐姐就算健全體質,怕也受不了吧。”
一旁的曾大娘道:“楊小姐,我家大小姐的病,我們青囊門葯宗真的束手無策,非得毒宗弟子出手不可,毒宗弟子傳到師叔仇秦那一代就只剩了獨苗,錯過這一回,小姐可就正要一輩子跟藥罐子過了。”
柳西鳳對宋青株道:“那西鳳先行謝過宋先生了。”
宋青株搖頭道:“你這身子骨,至少還得調理五六年才能受得了我的治療手段,謝我太早了。”
柳西鳳淺笑一聲:“我自幼被這病痛折磨,能有痊癒的機會,哪還會在乎多等這五六年。”
楊靈風問道:“宋先生,我爹和柳堡主商量的怎麼樣了?”
宋青株撇撇嘴,嘆道:“柳堡主自然是不同意啊,誰願意冒那麼大的險去和武家做對?”
柳西鳳在一旁聽了,這才問道:“請問,楊莊主和我爹想說什麼,好像很重要。”
楊靈風於是將易劍山莊此行目的盡數告訴了柳西鳳,柳西鳳顰蹙片刻,才道:“大唐江山,不僅是李家的江山,也是無數武林前輩一同打拚來的,我爹怎麼那麼糊塗,待會私下我要勸勸他。”
柳召鴻顯然因為楊易之的轉變,以及楊平山的愧疚悔婚心生不滿,哪裏肯再和易劍山莊聯手對抗武家的勢力。楊平山自知慚愧,雖陳情利害也不能讓柳召鴻改變想法,這番會談也只能黯然收場。
楊平山此行計劃,仇秦和原落風只須一人出山,便能勸動柳家堡聯手,再憑藉燕羅曾救過江南商會少夫人的性命恩情,拉攏江南商會。可沒想到兩位前輩都沒尋到,婚約之事也斷了聯手柳家堡的最後一點可能,最麻煩的便是江南商會大公子馮子勁是柳召鴻高徒,如此一來,江南商會也是沒法再談。
雖說聯手之事已經談崩,甚至婚約之事,楊柳二家也有些間隙,但柳召鴻仍盡地主之誼,當晚設了大宴宴請楊平山一行。
眾人按着輩分年級依次入席,雖說楊平山一行人風塵僕僕兩個月沒吃上一頓好飯,可此行無功而返,眾人面對這滿堂珍饈瓊漿,也都提不起食慾。
這宴席到了後半場,柳召鴻才打破沉默氣氛,先行舉杯道:“易劍山莊遠到是客,柳某先敬諸位一杯。”
座下楊平山連忙舉杯道:“慚愧。”
柳召鴻沉默片刻,這才對身旁的愛女柳西鳳懂:“西鳳,易劍山莊此行前來,已決定銷了楊柳二家的婚約,你便去敬楊易之一杯酒,算是斷了此緣。”
此言一出,本就魂不守舍的柳西鳳更是雙目一紅,悲道:“爹……”
楊平山趕忙道:“此事是易劍山莊對不起柳家,還望西鳳侄女日後尋另一良緣佳婿。”
一旁楊易之自上席之後便沉默不語,只是一個勁地埋頭痛飲,聽到柳召鴻此言,早已坐在自己席上呆若木雞。
柳召鴻見柳西鳳坐在一旁不肯起身,露出一絲怒意:“西鳳,連爹的話也不聽了嗎。”
柳西鳳貝齒咬住嘴唇,趕忙掩面將垂下淚珠抹去,這才勉強露出笑顏,起身走到楊易之對面,盈盈一拜,素手舉杯,道:“楊大哥,這一杯我敬你,以後……”
楊易之忽的大聲道:“不要再說了!”言罷,便一杯撞在柳西鳳酒杯上,一口吞掉酒水,坐下埋頭不再瞧柳西鳳一眼了。
柳西鳳此時情緒激蕩,悲火攻心,本就虛弱的身子更是不停搖晃,彷彿就要倒下。柳召鴻見此情景,趕忙向候在門口的曾大娘喚道:“曾大娘,麻煩你扶小姐去歇着。”那曾大娘站在門口,早就瞧見了柳西鳳的異樣,趕忙沖了進來將柳西鳳扶住,送柳西鳳回房服藥休息了。
席間又沉默良久,楊平山一咬牙,決定再試一次道:“柳老哥,先皇所託……”
“哐!”柳堡主猛地將手中酒盅扣在桌上,“柳家堡從不問廟堂之事,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楊平山低頭嘆了一聲,卻見一旁的楊易之已經爛醉如泥,癱在席下鋪墊上。他怒火騰的燃起,怒喝道:“逆子,滾回房裏去,不要在這丟人現眼。”
那楊易之此刻哪裏還能聽見,嘴裏不住的嘟囔着:“沒想……純……居然……”
“靈風,拖你哥下去!”楊平山忍住怒氣,轉頭對楊靈風道。
楊靈風自知兄長丟人,也不說話,陰沉着臉從席間站起一把將楊易之肥碩的身子拖起,送回廂房去了。
柳西鳳與楊易之的相繼退去,氣氛頓時陷入了尷尬沉默。
忽的,燕羅與石青魚面色一變,相視一眼忽的身形暴動衝出大廳。就聽石青魚一聲暴喝:“哪家刺客如此放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此言一出,席間一陣騷亂,柳堡主拍案而起:“怎麼回事?!”
楊平山趕忙起身道:“柳老哥別慌,我這兩位晚輩都是殘君閣飄血樓的甲等刺客,他們定然比我們更能察覺些許異常。”
柳堡主將席間掃視一眼,吩咐一旁的弟子道:“吩咐下去,所有弟子戒備,徹查全堡!”
燕羅與石青魚剛衝出廳外,燕羅便已覺察夜色下,不遠處牆頭有一黑影閃過,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意飄散出來!他二話不說,提氣便追,石青魚比燕羅稍晚些覺察這殺意,亦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那黑影身形極快,眨眼間就已衝出柳家堡大門,燕羅和石青魚哪裏肯放全力猛追,可任憑二人如何加緊,竟都不能拉近距離。直追出三里多地,燕羅腦中一個激靈,猛地止住身子,呼道:“不對!調虎離山!”
這黑影刺客身法迅猛,若是刺客出身,定然是甲等之流,可若是甲等刺客,絕不可能會讓燕羅和石青魚如此簡單就察覺殺意流露,那定然柳家堡內仍舊存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須得將燕羅和石青魚這樣對齷齪手段極為了解的刺客支開才能進行。
石青魚被燕羅這麼一喝,也旋即發覺不妙,趕忙回頭朝柳家堡追去。
柳家堡門口,就見宋青株背手站在大場當中,見到他二人回來,才道:“雖然目前柳家堡弟子已經徹查了全堡沒發現異常,但該發生的應該已經發生了什麼,我們沒有發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