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趙奉節
第一章趙奉節
十月，江西，正是熱到令人煩躁的時節。
滿是油膩污漬的夜市，叫賣聲、點菜聲、問價聲、划拳喝酒喝罵聲，一層層的聲音蓋下來，嘈雜到讓人腦袋疼，街上滿是泛濫的菜香。
大排檔老闆鍋灶前呼呼轉着的大風扇將嗆人的油煙從簡陋的灶台上卷到街道中央，對面燒烤攤後面扣着白頂帽的烤肉師傅也不甘示弱，羊肉串抖動，肉油呲呲作響，一把調料撒下，炭爐上騰的一聲捲起大片的胡椒，濃郁的椒鹽味道就這麼裹在肉香里隨着空氣流動瀰漫開來。
喧囂，熱鬧，燥熱而擁擠的夜市。
趙奉節穿的花里胡哨，滿滿的小流氓風，挖着鼻孔，像是個大馬猴一樣蹲在一個串串香攤位附近。
炸串攤老闆和滾着油的大鍋就離他不到三米，老闆斜着眼瞅他，滿臉油光，手下動作不停，一串串菜肉就在眼前的油鍋里發出噼啪的聲音。
趙奉節也吊著眼瞅老闆，嘴裏咬着煙屁股，嘬了一口，手指頭在鼻子裏扣了扣，拔出來搓了搓，往地上一彈。
雙方確認過眼神，不是對的人。
“哼~”老闆輕蔑的哼了一聲，屁股往左動了動，左邊屁股兜里熟悉的股感告訴他，手機還在，再往後蹭了蹭，嗯，右邊兜里錢包也還在，於是從精神小伙趙奉節身上收回視線，扯着嗓子喊了一聲：“菜好了！上菜來~~~”
南不南，北不北，說不上哪裏話的調子拉的老長，於是，穿行在好幾個桌位上的服務員聞風而動，手腳麻利的收拾好老闆燙好的菜，往盤子裏一撂，就那麼冒着油星子給人上桌去了。
“哼~”趙奉節也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蹲在地上扯了下褲腿，今天這破褲子緊的和女人絲襪似的，捆在腿上難受不說，還勒的褲襠疼。
更讓他暴躁的是，這種緊身、修身、貼身，三身合一的牛仔褲因為實在太過緊繃的緣故，甚至都沒法完全蹲下來，他這會兒蹲着就和扎馬步似的，難受的一批。。。。
（男人還是得穿開襠絲襪啊。。。。）他在心裏嘆了一聲。
忽然，趙奉節剛剛撣煙灰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僅僅是短短一瞬，就流暢的把煙屁股往嘴裏一塞，站起身稍微活動一下，順手扯了扯衣服。
他今天不光穿着條精神小伙版本的牛仔褲，還穿着件光明正大的印着‘法外狂徒’四個醒目大字的的綠襯衣，而且這綠襯衣也夠長，完美的包住了他被牛仔褲強行提臀的翹屁股。
把脖子上掛着的大黑墨鏡往臉上一扣，站在原地，擺着造型就和拍抖音似的。
串串香老闆還被趙奉節的動作驚了一下，恕他空活三十餘載，這還沒見過大半晚上十點十一點還戴墨鏡的。
不過看看趙奉節的打扮也就釋然了，精神小伙嘛，大家都懂。。。。
站了一會，彷彿是站夠了，趙奉節叉開腿，晃着身子，邁着和多弗朗明哥神似的六親不認的步伐就往前劈着腿走，嘴裏的煙頭還一下一下的冒着煙。
“嘭！”撞到一個人肩膀上，被撞者瞬間回頭，張嘴欲要罵，但一看趙奉節那青皮二流子的架勢，嘴巴張了張，又閉了回去，但眼裏的不忿，卻分明在指責趙奉節走路不帶眼。
“艹！看嘰霸看！勞資戴墨鏡看不清不知道嗎！！！”受害者沒說話，趙奉節反倒是來勁了，一張嘴便是理直氣壯的儒雅隨和。
對面人被趙奉節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吼的慫了一下，再看趙奉節彷彿還有後續的樣子，不忿瞬間消失了，轉化為畏懼中混着厭惡的情緒，嘴皮子動了動往後退去。
實在是犯不上這種二百五糾纏，鬼知道這種找茬的小混混打的是什麼主意。。。。
見人往後退，趙奉節猶不放過，毫不顧忌的展示着自己的低劣素質，嘿了一聲：“我說你這人還真是。。。。”
嘴裏說著，身子也往前探，把一個沒事找事的小流氓架勢做的十足。
而在下一秒，手伸到將到未到的瞬間，陡然一個側身，一把就扯在身側另一個矮個手臂上，反手一擰，不等矮個子反應，一個膝撞就頂到了對方膝蓋上，骨頭對碰，矮個子猝不及防哀嚎了一聲。
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前一秒還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流氓找茬的好戲，下一秒怎麼就殃及到自己頭上了？？？
矮個抱着膝蓋就要往後溜，但趙奉節緊跟着腳一勾，正好卡的對方腿一叉就倒在地上，趙奉節欺身直接將對方手臂反折在自己手上，錯步間就把人壓到了油膩膩的地上，矮個子這才嗷嗷開始慘叫。
“趴着別動！”趙奉節的聲音比矮個子慘叫的聲音還大，一下就震住了四面的人，一隻手按着人，另一隻手已經從那包臀襯衣後面摸出一副銬子，咔咔兩聲就給人扣了個結實。
而在趙奉節抓人的時候，另一個光着膀子，把衣服系在腰間的膀大腰圓的食客就擠開人群，舉着警官證大吼一聲：“警察抓人！！！”
一邊喊還一邊把纏在腰上的衣服急急忙忙往身上套，畢竟警察，潛伏便衣的時候怎麼生活怎麼來，但亮明了身份，還是要注意形象的，不然若是讓人拍下來放到網上。。。這一米九的漢子不由打了個寒顫。
‘人民警察就這麼個德行？’
‘光膀子的警察？這就是我們的人民護衛？’
‘就這素質還當警察？當中國人都不夠資格！’
‘論中國辣雞條子和發達國家正規警察的差距！’
‘凡事還是得看外國，就連警察也是！’
‘這國怎，定體問。。。’
‘氣冷抖哭。。。’
一想起網上的這些破事，慌慌張張穿衣服的警察就覺得頭皮發麻，動作不由的快了幾分，衣服一掀起來，再遮不住后腰，屁股上赫然也是一副亮閃閃的鐲子。
“哎！你！就是你！”趙奉節一膝蓋頂在小偷背上，把人固定住，自己摘下墨鏡，往脖子上一掛，仰着頭往人群里喊。
“過來啊！你怕啥！”穿好衣服的警察把趙奉節喊的那人帶過來，正是剛剛給趙奉節撞了一下的男人。
“看看，丟東西了沒？”
男人好像還沒從嚇唬自己的二流子瞬間變身警察的衝擊中轉換過來，被往前帶了幾步才反應過來，手在身上慌慌張張一模，臉色立馬變了：“手機！警察同志！我手機沒了！”
“手機啊！確定是吧？你再看看丟了別的沒？”
“沒！就丟了手機！我出來就帶了個手機，警察同志。”
“成，ok！節兒~咱倆抖摟下。。。”
穿上上衣的胖大警察走到趙奉節身邊，一邊和人說著話，一邊和趙奉節一起將小偷從地上扯起來。
“哎。。。政府。。。政府。。。”小偷腆着臉，諂笑着剛要說什麼，趙奉節手上一使勁，小偷立刻聲喚：“哎哎哎。。。輕點！政府！輕點！輕輕輕輕。。。。我不逃避打擊！不逃避！我認罪！我認罪。。。”
“老實點，別動！”胖警察沉着臉唬了小偷一聲，伸手當場就在小偷身上和個痴漢似連拍帶摸，啪啪幾聲，摸出個黑殼子的手機，轉身衝著男人亮了下。
“是這個嗎？”
“哎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男人定睛看了下，忙不迭的點頭。
“那你說說密碼多少？”
“指紋的，指紋的。。”男人說著，伸手過來，大拇指手機上按了幾秒，解開了鎖屏。
“成，那咱們一塊回趟局裏，做個筆錄。”
“啊？不能現在給我嗎？”男人好像有點不悅。
“肯定不能啊！”胖警察翻了個白眼，和趙奉節一起揪着小偷在攝像頭下面敬了個禮，開始把小偷往人群外拽，嘴裏還給男人解釋：“拿賊拿臟，手機我們得帶回局裏拍照，然後再找價格中心估價。。。。”說著還衝男人擠擠眼：“不過你去也快，十來分鐘的事情，不耽誤你晚上回家跪搓衣板。。。”
“啊！你說啥？我。。。。”男人臉色又變了，整的和川劇變臉似的，先是一白，繼而有點發黑，最後漲的通紅。
“好啦好啦，我們又不是你娘家人，不關心這，別說了，走走走，一起回局裏。。。。”
接下來，整整一路，都是受害人在問胖警察自己為什麼要回家跪搓衣板，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想知道，這胖警察是怎麼發現自己回家要跪搓衣板的，自己明明已經很謹慎了啊。。。。
趙奉節一路沒說話，一方面是因為他入職才兩年，沒搭檔這麼能和受害人掰扯，另一方面則是這破褲子怎麼穿怎麼不習慣，勒的難受，當然，最重要的是，既然同事和受害人聊的這麼嗨，那麼自己就得花更多的精力來控制嫌疑人。
但好在今天這小偷也算識相，在車上老老實實的，好幾次想要說話，都被趙奉節一眼瞪蔫了，當然，更多的可能是因為趙奉節用手反掰着他的手指頭。。。
顯然，胖警察騙了受害人，因為等一套手續走下來，不是他說的十來分鐘，而都半個小時了。。。。
受害人帶着失而復得的手機以及對胖警察敏銳洞察力的疑惑還有要跪搓衣板的不甘走了，但趙奉節和胖警察還有的忙。
看了眼時間，倆人一合計，晚上在夜市裡聞了好幾個小時的飯菜香氣有點遭罪，於是摳着手機點了兩份宵夜，草草墊了幾口，就連夜開始給嫌疑人做筆錄。。。。
連審帶問，做賊的坦率，當警的舒坦，這廝是個慣偷，聯網一查，最早一次被抓都是趙奉節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了，流程比警察還熟悉，小嘴叭叭的，三下五除二就把罪行交代個清清楚楚。
做完筆錄，合上電腦，再把夜市的監控調回來刻盤固定。。。為了程序公正，為了檢察院不給自己找麻煩，為了法院能走簡易程序快速審結，就這麼個千把來塊的破手機，倆人折騰完也都是兩個多小時了。
“嘩啦啦啦啦啦”
“小趙，哎我說你咋這麼倔，直接在局裏睡得了唄，非回去。。。”胖警察和趙奉節並排對着廁所尿池。
“你可算逑了成么？我上次睡局裏，一晚上被抓當苦力兩次，第二天還TM被付隊使喚去稅務上調證據，到了晚上還巡邏。。。。就那麼一次我就夠了！誰攔着我我就弔死在他辦公室門口！”趙奉節滿肚子怨氣的發泄道。
“嘿嘿嘿，你以為你回家就沒事了？警力不夠的時候，你就是快死了也得來頂班！”胖警察抖了個激靈，提上褲子：“我今晚把這狗曰的先送看守所去，過兩天往檢察院提請逮捕的時候你去啊！”
“成成成！”趙奉節滿嘴答應下來，只要今晚別在折騰自己，讓自己幹啥都行，說完，沖胖警察揚了揚手。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對回家的嚮往~”他哼唱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警局。
蒼穹之上，月如勾，皎白的光打在警徽上，輪廓清晰，纖毫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