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綠茵山莊】 第四章 疑點

【第一部 綠茵山莊】 第四章 疑點

“單樂死亡案件情況調查報告

當事人:單樂,男,漢族,1973年10月15日出生;住址及戶口地:滄庄市麟蘭區白山路37號;身份證號碼:254637197310151534;職務:自由職業者;聯繫電話:暫未查明。

案由:單樂於漓州市綠茵山莊自殺身亡。

移送機關:漓州市公安局

承辦人:陸秋山

案情及事實:

2017年7月18日下午,單樂被我市中學生蘇雲奇發現死於綠茵山莊中樹林遊覽休閑區,死因疑似上吊自殺。蘇隨後請求我局調查處理。接報后,我局立即組成專案組深入到案發地點進行調查。”

另一張報告上寫着:“死者由於繩索的壓迫,其頸部壓迫刺激迷走神經而引起反射性心跳停止,也可能由於在身體重量作用下頸椎折斷致死。目前暫未發現身體有其他損傷。”報告下有法醫葉華磊龍飛鳳舞的簽名。

公安局偵探雷理錫歪着頭把報告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然後把它隨手扔給了身旁的一位警察:“拿去,這種東西根本沒有用。”他頓了頓又說,“小龍,把我手套拿來。”

一個留着小平頭的警察馬上遞來一雙白色手套,雷理錫接過手套,側下身開始檢查起現場的痕迹。

“雷隊,你把你的推理說一下,我記下來。”小平頭拿出一本袖珍筆記本,及其認真地說。

“嗯,你好好記,將來你也是要當偵探的人。”雷理錫笑了笑,指着男人弔死的大樹說,“首先,樹枝上的繩子只留下了被害人一個人的指紋,樹枝的表面也存在斷裂的痕迹,不出預料的話,受害人應該曾被吊在上面。”

“雷隊,過來看看這個。”一個原本蹲在地上的小警員突然對着雷理錫喊道,“這死者倒下位置的泥土比周圍的泥土稍微下陷了一點。”

“小劉,你乾的不錯。這是證明死者確實是弔死后掉下來的關鍵證據。”雷理錫微笑着認可他的發現。

“我們清理了附近的所有落葉,好像只看見了單樂一個人的腳印。”另一個警員彙報道。

“這基本排除第二人的存在了。”雷理錫點點頭。

“雷隊,我們是不是要查看一下監控什麼的?”正在埋頭苦記的小平頭抬起頭來,“監控可是一大幫手。”

“說得好!小龍,你不愧是跟隨我破了一年案的精英,知道還要調查監控。很多看似複雜的案件在監控下簡直不足一提。有了監控的幫助,福爾摩斯算他媽的什麼?”雷理錫讚歎於徒弟的大長進。

監控室里。

“哪個是安全主管?”雷理錫一開門便毫不客氣地叫道。

“我是。”一個坐在角落中辦公椅上抽煙的大鬍子站了起來,“有何貴幹?”

“山莊小樹林裏裝了多少個監控?覆蓋範圍有多大?”雷理錫拉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監控的話一共有七個。一個照向東入口,一個照西入口,石桌群和健身器材各一個,遊船碼頭有一個,還有兩個照湖邊的兩個涼亭。”大鬍子抽着煙,漫不經心地說。

“他媽的,那個破樹林裏就沒有一個監控嗎?!”雷理錫拍案而起。

“樹林裏裝個監控幹嘛?看鳥還是看老鼠?”大鬍子輕蔑地看了雷理錫一眼。

雷理錫正欲發火,小平頭馬上制止了他:“雷隊,不看樹林也罷,我們只需要調出當天晚上的監控就知道有沒有人進過樹林了。如果有第二人進過樹林並且死在裏面,那麼我們就只能看得見他進去而看不見他出來。”

雷理錫緩和下來,他喘着粗氣,指着大鬍子說:“你給我調出七月十六日凌晨一點到四點的監控,馬上!”

“呲。”大鬍子鼻子噴出一股白煙,然後雙腳一蹬桌子,坐着辦公椅滑到了監控操作台前。過不多時,他回過頭來,指指屏幕:“訥,你要的東西。”說完,他又一蹬桌子滑到牆角抽煙去了。

雷理錫帶着小平頭和一個警員靠近屏幕看了起來。

“小龍,調2.5倍快進,順便開一下生物自動識別。”雷理錫頭也不抬。

“好,好……”小平頭馬上伏到操作台前忙碌起來,“雷隊,我把單樂的照片導入系統了,如果他在監控中出現的話屏幕將會顯現出紅色。”

“嗯。”雷理錫應了一聲。他又在屏幕前坐下來,一手托着腮,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中出現的每一個人。

時間到了大概凌晨兩點十分左右時,屏幕中的青石路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影子。

“是單樂!把倍速調到0.5倍,從他進入樹林起開始循環播放。”雷理錫喊道。

單樂從進入樹林青石路后就一直低着頭走路,他雙手插在褲兜里,腳下似乎在踢着一個易拉罐。大概走到樹林前時,他突然停住了。他慢慢地把頭抬起,左右搖晃着,接着他用手捂住了嘴巴,又低下了頭。當時間進行到兩點十五分后,單樂低着頭走進了樹林,從監控覆蓋範圍內消失了。

“小龍,你發現在單樂進入樹林前後的時間裏有人也進入了樹林嗎?”雷理錫雙手捂住嘴,肘部撐在桌子上。

“我看了生物自動識別,好像並沒有發現除了他還有什麼人進入過。”小龍回過頭來。

“那麼你覺得單樂自進入樹林以後的樣子大概是個什麼狀態?”雷理錫問道。

“嗯……我覺得他看上去心事重重,而且他內心很迷茫。這從他一直低着頭,插兜,踢易拉罐的行為可以看出來。”小平頭回答道。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他隨後的停頓,搖頭,捂嘴等行為是因為他內心正在進行痛苦的掙扎,也許他本來並不想死,但是捂嘴代表他想到了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命運最終還是沒有放過他。”雷理錫指着屏幕里的單樂說,“對了小劉,你有查到單樂在來到綠茵山莊前有經歷過什麼事嗎?”

聽到雷理錫提問他,站在一旁的那個警員終於發話了:“查了。單樂是自由職業者,生前和朋友一起經營一家木材廠。前段時間他的合伙人毀約后捲款逃逸,單樂被迫背負巨額債款。他曾向滄庄市人民法院報案,但因證據不足被駁回。”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打算輕生吧。”小平頭說。

“我派人聯繫了他的朋友,其中一個人說單樂的妻子和情人都在他落魄后離他而去,他可以算是身敗名裂了。”那個警員又說。

“那麼這個案件基本就可以結案了。”雷理錫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們回去吧,待會我馬上寫結案報告發給上級。晚上我請你們到縣裏喝一杯慶祝一下。”

“謝謝雷隊。”小平頭和警員都點頭致謝。

“老蘇,我……我手機不見了……”簡月白低着頭小聲地說。

“啊?掉在哪裏了?”蘇雲奇瞪大了眼睛。

“我覺得……應該是掉在樹林裏了……可能是前天晚上你拉着我的時候跑得太快,手機從口袋……掉下去了……”簡月白偷偷看了蘇雲奇一眼,“你……你和我一起去找……好嗎?”

“……”蘇雲奇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恐怖的景象,一時不敢回答。

“去嗎……?我一個人……不敢去……”簡月白不停地搓着衣尾。

蘇雲奇突然想起了以前劉平拉他一起看過的偵探小說,書中的偵探面對着各種恐怖古怪的屍體都能泰然自若,處變不驚,就連他自己也曾有過立志成為偵探的夢想,可如今真正見到屍體后卻連面對屍體的勇氣都沒有,自己前天晚上的狼狽樣更是連個男人樣都沒有。想到這,蘇雲奇不禁握緊了拳頭。

比起害怕,蘇雲奇內心裏萌生出另一種奇怪的想法: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又為什麼會死在那裏?面對簡月白的請求,蘇雲奇得到了一個扮演暖男的機會,加之好奇心對恐懼的壓制,蘇雲奇內心對屍體的恐懼不禁消散了許多。

此時在山莊的另一邊,簡月白跟着蘇雲奇向著樹林的方向走去,她的雙眼紅紅的,佈滿了血絲,兩個大眼圈高高的掛着,似乎昨晚睡得很不好,前天夜裏她看到了單樂的屍體,眼睜睜的看着一條生命凋零所留下的殘骸,讓她心神不寧。

剛到警戒線外,蘇雲奇就看見葉華磊正在和一個警察一邊比劃一邊說著什麼,聽到有人走近,那個法醫馬上回過頭來:“喲,同學,你們來幹什麼?”

“嗯……葉哥,是這樣的,前天我們在離開樹林時手機被弄掉了,我們可不可以……進去找一下?”蘇雲奇心裏打着顫,“雖然可能破壞現場……但是我們知道手機掉落的大概方位,可能比較容易找到……我們保證會盡量小心的。”

那個警察正要對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破口大罵,葉華磊卻馬上制止了他。法醫低下頭稍微考慮了一會兒,便對兩人說:“行吧,你們兩個是報案人,算是半個目擊者。”說著他動手取下了掛在胸前的調查許可證拋過來,“拿上我的證進去吧,進去以後盡量走青石路,腳下注意點,別踩了什麼東西。屍體已經運走了,你們不用害怕。快去快回啊!”

蘇雲奇不停地說著謝謝,帶着簡月白跨過了警戒線進入樹林,葉華磊在身後喊道:“如果你們意外地發現了什麼不尋常一定要告訴我啊!”

葉華磊面前的那個警察對這個年輕的法醫真是氣得咬牙切齒,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要把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放進案發現場,這不僅會破壞現場證據,影響破案進度,現場如果什麼出了事,像他這種負責守門的警察肯定會被追責。但他又無可奈何,因為這個葉華磊是國外著名大學醫學系畢業的留洋博士后,市裡花了多大功夫才把他從外省請過來,上級點名要優待他,對他的要求更是盡其所能地滿足,他這種小警察根本沒有權力對他說三道四,只能在心裏暗暗地咒罵他。

“老蘇……你害怕嗎?”簡月白問道。

“說真的,我已經不太害怕了。”蘇雲奇答道,“葉哥說屍體已經運走了,現在這裏就只剩下一片樹林了,這還有什麼可怕的?”

“可我滿腦子都還是那個男人的樣子……特別恐怖。”簡月白又說。

“這可能需要緩一陣子吧,畢竟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屍體誰都會感到害怕。”蘇雲奇儘力安慰她,“你看葉哥他現在是個挺風光的法醫,但沒準他第一次見到死人時比你還害怕呢。”

簡月白聽了他的話,竟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她蒼白的臉頰上泛出絲絲紅暈,讓她在陽光下越發可愛。

蘇雲奇側過頭看見了簡月白的笑容,看來他的暖男扮演成功了:“老簡,你覺得你的手機會掉在哪?”

“嗯……我想想看吧……”簡月白使勁地在腦中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覺得吧,可能是你拉我站起來的時候掉到草叢裏去了。”

“就是那天你坐着的那片草叢?”

“可能是吧。”

蘇雲奇帶着簡月白穿過一排排樹木,尋找着那一片草叢。

“看那邊那個人形圈,看來葉哥沒有騙我們,屍體真的已經運走了。”蘇雲奇指着一棵大樹底部用粉筆標註出來的屍體位置。

“我沒猜錯的話,我們腳下這一堆草應該就是那天我獃著的位置了。”簡月白看着地下的草叢對蘇雲奇說。

“當時你的手機放在那個口袋?”蘇雲奇看了過來。

“嗯……好像……好像是放在這件衣服左邊的口袋裏……”簡月白低着頭摸着自己的衣袋,“本來是放在包里的,後來你打來電話以後我就拿出來了……”

蘇雲奇把手插進簡月白的衣袋摸了摸,似乎若有所思:“那麼小的口袋肯定不可能把手機豎著放進去,你的手機當時肯定是斜着放的。那麼手機下落時肯定是邊角先着地,進而它會在彈力的作用下往地面更左邊的位置移動。我猜測手機會在左邊那堆草叢附近。”

簡月白馬上拉着蘇雲奇前去尋找,她蹲在地上左右翻找,不一會兒便拿着手機站了起來:“老蘇你真厲害!不過我們給葉哥他們添麻煩了,我們去把許可證還給他然後離開這裏吧。”說完,她轉身就走,蘇雲奇一把拉住了她。

“慢着,這草叢是你翻找時弄亂的嗎?”

“啊?我的手機就在地上,幹嘛要翻草叢呢。”簡月白一頭霧水。

眼前的這片草叢中的許多草葉均被折斷,還有幾棵被硬生生地壓倒了,不過這株草叢在樹林裏實在是不起眼,不靠近到一米以內是無法發現的。

“雖然說大前天早晨的大雨是可以造成這樣的折斷,但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嗎?”蘇雲奇蹲下來仔細地查看面前的草叢。

“恩……好像沒有什麼發現誒……”簡月白說。

“這片草叢位於樹下,按理說樹葉是可以擋住大部分雨水的,少量穿過樹葉的雨水是不足以造成這種程度的折斷的,對比四周的草叢,很多沒有被樹葉遮擋的草叢雖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斷,但都沒有被造成這樣的損傷,所以我覺得這堆草叢很有問題。”蘇雲奇撥開草葉,觀察起草葉下的泥土。過不多時,他忽然驚叫起來:“沒錯!看來我猜的沒錯!”

“這片草叢下曾經發生過打鬥!”

簡月白湊過頭來,之間草叢下的泥地上有幾個深淺不一的翻動痕迹,看上去似乎是用腳連續蹭地造成的。此外一旁的樹木被草叢遮蓋住的部分樹皮有不少地方都脫落了,並且脫落的地方和地上泥土被蹭往的方向相同。

“樹皮應該被人背靠着並被用力摩擦過。”簡月白說出了她的猜想。

“沒錯,這正是我的猜想。”蘇雲奇回過頭看着簡月白,他的眼鏡上反射着白光,“我推斷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打鬥,一個人背靠着樹,另一個人試圖壓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的腳不停地蹭地以示反抗。能把樹皮蹭掉說明打鬥過程十分激烈,這同樣可以解釋為什麼草叢會有這種程度的破壞。”

“那麼最終你想說明什麼?”簡月白豎起一根手指做出可愛的樣子。

“我聽說負責查案的雷偵探已經在今天早上結案了,他認為這起案件完全是因為男人在生意上的失敗而導致的自殺案,但我認為這個案子絕沒有那麼簡單。”蘇雲奇原先僅剩的恐懼至此已經消失殆盡了,“這個案子一定存在着第二人。”

看着兩個孩子跨過樹林外的警戒線,不遠處的中年男人的臉上一閃而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叮咚。”男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他下意識地把手放進了褲袋,把一部黑色的大屏手機從裏面掏了出來。

不出所料,這消息是那個備註叫“Mr.K”的人發來的。

“來陪我釣魚嗎?”

“上班,這裏事多,沒空。”

“那我自己釣去了。”

“知道。”

“'洪'上回交給我一些釣魚的技巧,我打算這次在湖邊用一下,試試功效。”

“祝好運,還有,以後我工作的時候別吵我。”

“等我釣上魚了,絕對請你喝一杯,不過,現在我要釣的這條魚好像不咬鉤。”

“那我建議你老人家換一條吧。再見,釣你的魚去。”

男人重又把手機放回了褲袋,注視着漸漸遠去的兩個孩子。

晚些時候,正在附近縣城吃大排檔的雷理錫突然收到了市局發來的消息。他興奮地摁開手機屏幕,滿心歡喜地希望是上頭髮來犒勞自己的消息。但出乎預料的是,市局在發來的消息里不留情面地把他數落了一頓,並命令他次日清晨之前返回市區,而刑偵部特別顧問唐萬澤將代替他接手這個案件。

“艹他娘的!”老頭氣得一腳把桌子踢得老遠,一旁正在喝酒的小平頭也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蹦三尺高。

“咋回事啦,雷隊?”

“上頭讓那個年輕崽子接手我們的案子,而且居然把我們趕回去了!真他媽的狗!”雷理錫歇斯底里地喊道。

老頭一直看不起年僅31歲的唐萬澤,更看不起他因為破獲“8.12”特大謀殺案而獲得的“傳奇偵探”名號,儘管年輕的唐萬澤在此後數年的時間裏成功破獲大小奇案數起,但雷理錫依然沒有改變對於他這種偏執的看法。這種羨慕,後來轉換為了嫉妒,直至最後變為一種不可描述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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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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