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個姓陸的今天沒欺負你吧?
深夜來餐館吃飯的食客,基本上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我努力擠出假笑跟他們打招呼,然後跟腳底抹油了似的飛快地躥開,直接到樓梯口那邊爬樓梯上去。
我真的太累了,尤其一雙來回走了幾個小時的腿,這會兒彷彿不是自己的,我就站在樓梯上,旁邊就是可以扶的牆,我真的很想扶着牆爬樓梯,但幫我拿着二胡和背包的表叔,這會兒已經跟在我後面,背包放在下面無所謂,但二胡是我的寶貝,他得幫我拿上來。
我絕不能露出絲毫疲憊之態,至少在表叔表嬸和姑姥爺面前不可以,不然他們就有理由勸我放棄當嚮導的兼職。
儘管我一再強調,我已經跟陸時安簽了合同,不能臨時毀約,不然網友們會一直攻擊我做人沒信譽。但我如果真的願意毀約,有很多方法可以解釋,比如我腿快瘸了這一點,表叔完全可以找個關係比較親近的醫生朋友,讓他給我出具一份腿受了重傷,近期不宜下地走路的證明,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找陸時安解除雇傭合同,再把就診記錄和醫生開具的證明傳到網上,我就不會被廣大網友攻擊,畢竟我臨時毀約是不可抗因素導致的,不是我人品有問題。
於是我只能繼續強撐着,當著表叔的面故作輕鬆,實際非常艱難地往樓上爬,因為表叔就在我身後,我甚至不敢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當一個人身心俱疲,哪怕一步之遙的距離,也會覺得有十萬八千里,我一級一級台階往上走,看着越來越近的二樓拐角,卻彷彿身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藉由望遠鏡看見了不知多少公裡外的綠洲。
終於強撐着爬到了二樓的樓道口,我才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博弈並沒有就此截止,我還得繼續強撐着故作輕鬆,因為我還得從樓道口往前走,穿過客廳到自己的房門口,等表叔拿着我的二胡和背包進了屋,再跟我叨叨幾句話才離開,之後我才可以關上房門放鬆自己,而且這种放松可能是暫時的,因為表嬸很可能會來找我。
我猜得一點都沒錯,當我終於艱難地進了屋,表叔拿着二胡和背包跟在後面,把包和二胡放在榻榻米上,果然又想跟我嘮叨幾句。
這個事實讓我有點生無可戀,不得不出聲阻止他接下來的話:“表叔,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得早一點洗漱休息,有什麼事,咱們回頭再找時間聊行嗎?”
“……”表叔皺着眉,又看了我幾眼才說:“行吧,那我就不耽誤你了,你先洗漱,一會兒早點睡吧。”
我連連點頭,看著錶叔轉身離開,“啪”的關門聲傳過來,我終於又鬆了口氣。
剛才是故意走到床邊的,方便我一會兒往床上躺,見房門已經被表叔關上,酸軟疲憊的身體軟下來,我猛地往床上一倒,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眯着有些沉重的眼皮休息。
雖然晚上溫度低,但這只是相對於白天,七月份的晚上也是悶熱的,不過我房間裏很涼快,涼絲絲的風讓人很舒服,這空調在我回來之前就被打開,我大概知道是誰幹的,空調製冷需要一個過程,表叔表嬸大概怕我熱,特地提前打開空調製冷。
涼絲絲的空調房和軟綿綿的床,躺在這裏面實在太舒服了,我眯着眯着就快要睡着。
而就在半睡半醒之間,門口冷不丁傳來“咚咚”聲,我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心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後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咽了咽口水,快速調整了下氣息,然後才出聲問誰在門口。
來人果然是我之前猜的表嬸,她開口說第一個字,我就聽出是她的聲音。
“哦,”我應了聲才問,“找我什麼事?”
“能直接進來嗎?”她可能擔心我這會兒剛好在房間裏換衣服。
“沒關係,你直接進來吧。”我說。
表嬸推開門進來,手上端着一個木托盤,我坐在床上仰視,依稀看見托盤上有一隻不大的碗,還有幾瓣紅艷艷的西瓜。
“天太熱了,怕你在外面中了暑,傍晚熬了鍋綠豆粥,特意給你留了一碗冰鎮的,”表嬸笑眯眯的,一邊往裏走走一邊說,“還冰了幾瓣西瓜,你先把這些吃了,一會兒再洗了睡吧。”
“好,謝謝表嬸。”我一邊說一邊跳下床。
榻榻米已經被我的二胡和背包霸佔,表嬸就端着托盤去了電腦桌那邊。
我猜表嬸可能要跟我聊幾句,但電腦桌邊只有一把椅子,我就去房間的角落搬了一把過來。
表嬸把托盤放在桌上,我拉開其中一張椅子坐下。紅艷艷的西瓜看起來汁水很多,大概已經擱在冰箱裏放了很久,一靠近就感覺到一絲很舒服的涼意,拿起其中一塊西瓜咬了一口,整個人瞬間涼爽了不少。
我並沒猜錯,表嬸果然有話要跟我說,她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上,拿着我遞給她的一瓣西瓜咬了幾口,然後就問我感覺怎麼樣,今天在外面累不累,有沒有被太陽曬到。
累不累,熱不熱,曬不曬,在外面有沒有被欺負,從今天晌午一直到現在,同樣的問題,家人們今天已經問了我N遍。兩個舅舅跟花費不要錢似的一直打電話,我拒接了電話,他們就一直給我發消息,我爸媽一整天也給我發了好幾次消息。
從小到大我一直被家人們嬌養着,他們幾乎沒讓我幹什麼活兒,我自己主動要求學,比如學做飯或學做盤扣,或者我偶爾主動出去當幾天志願者,其實從頭到尾我幾乎沒出什麼力氣,但他們總是一臉心疼的樣子,讓我有一種自己在工地上搬了一天磚似的錯覺。
這麼熱的天在外面逛來逛去,熱是必然的結果,來來去去走了幾個小時,腿快斷了也是真的,但我絕口不提自己強烈的不適。
第N遍重複同樣的話:“沒事,我還好,就早晚逛了一會兒,溫度一升上來,我們就去了室內,雖然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但絕大部分時間在空調屋裏。”
“那個……”表嬸說著突然頓住,皺眉看了我一眼,“那綠眼睛的小子叫什麼來着?”
“陸時安。”我提醒她。
“哦,陸時安,那個姓陸的今天沒欺負你吧?”表嬸很不放心地問。
又是舅舅舅媽們已經問了N遍的問題!
究竟是陸時安臉上寫了“我會欺負俞舟晚”這些字,還是我臉上寫了“我很好欺負”這些字?為什麼我的親人們都覺得他會欺負我?
我實在無奈,非常努力地擠出笑容,又耐着性子第N次重複類似的話:“表嬸,他怎麼可能欺負我?人家堂堂正正的一個人,溫和又紳士,對我一直挺照顧的,您要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可以看微博,我們今天在外面碰到不少人,他們看見我和陸時安相處,微博上應該有熱心網友八卦這些。”
我說的究竟是真是假,表嬸一會兒肯定會查驗,於是就沒再討論這個話題。
但她試圖讓我不再大熱天給人當嚮導,而且她勸我的說辭跟表叔和舅舅舅媽們差不多,也就這兩天功夫,我耳朵幾乎被親人們雷同的話磨出了繭子!
我怎麼可能好好聽表嬸說這些?
於是表嬸在那邊嘮叨,我認認真真在一旁啃西瓜,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我也啃完了一瓣西瓜,西瓜汁水很多,我右手被淋了不少汁水,於是從電腦桌上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表嬸大概終於看出我不太想聽,嘆了嘆氣,沒再繼續對我嘮叨。
見她終於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勸說,我才開始反過來問她問題:“表嬸,皮蛋今天乖乖寫作業了嗎?他沒有偷偷跑出去玩吧?”
“有有有,”表嬸忙點點頭,“這臭小子今天乖着呢,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但寫了自己的作業,還教包子認字呢。”
“你跟我表叔見她又凶他了?”不然他怎麼可能這麼乖?這可不像我認識的皮蛋,這孩子只要逮着機會就喜歡往外跑,尤其喜歡鑽到網吧里玩遊戲,雖然我出門之前特地威脅了他,他也悶悶不樂地答應了,但不代表他真的會乖乖聽話,陽奉陰違的事,他以前可沒少干。
沒想到表嬸竟然搖頭,一邊搖頭一邊說沒有。
“這怎麼可能?”我簡直難以置信,“你們今天要是真的沒有凶他,他怎麼可能這麼乖?”
表嬸的表情忽然有點古怪,她看了我一會兒之後開始悶笑。
“怎麼?”我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很好奇地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表嬸又悶笑了一陣,清了清嗓子才對我解釋:“我今天對皮蛋說,你之所以大熱天跑出去做兼職,是因為你沒錢了,你之前經常就給他和包子買零食,把兜里的零花錢全丟花光了,你這麼辛辛苦苦地出去做兼職,是為了攢錢給他們買零食。”
怎麼都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我簡直有些哭笑不得:“皮蛋他信了?”
“不然呢?”表嬸悶笑着點點頭,“他要是不相信這些話,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在家寫作業?”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胡扯,他就這麼相信你了?他那腦袋瓜子那麼機靈。”
“我跟他說你是學生,又沒有穩定的工作,就算每年得獎學金,過年還有壓歲錢,但總有花光的那一天,”說到這裏,表嬸忍不住有些唏噓感慨,“我其實就隨口說說,也沒想到他會相信,他還悶悶不樂地跟我說,以後再也不讓你給他買零食和玩具了,而且好戲還在後頭呢,我跟皮蛋在客廳說話,包子剛巧聽見了這些話,抽抽搭搭地跑過來,也跟我說以後不讓你買零食和玩具,讓你不要出去兼職,天這麼熱容易中暑,中暑了刮痧很難受,在外面還會被大太陽晒黑,說姐姐晒黑了就不好看。”
“包子哭了?”我有些錯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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