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大概吃了史上最慢的一碗雲吞
我和陸時安隨意說笑了幾句的功夫，在餐館打工的大姐已經端着做好的飯菜走過來。
這位大姐就住在弄堂里，自然認識每年寒暑假都住這兒的我，看見我坐在桌子旁邊，對面還有個男生在，不由有些吃驚，愣了幾秒后沖我擠眉弄眼。
我不自在地輕咳幾聲，打趣我的大姐才肯作罷，把手裏的飯菜都放在桌子上。
“多謝。”陸時安是個十足的紳士，抬起頭沖大姐道了聲謝。
陸時安長得好看，還有雙國內少見的墨綠色眼睛，大姐便忍不住朝他多看了幾眼，眼底有一股詫異和驚艷之色。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打量的目光，看起來沒有半點兒不自在的樣子，但我卻莫名有點不舒服，按捺住不耐對大姐吩咐：“紅姐，這兒有我在招呼着，有什麼需要，我自己可以搞定，您忙自己的事吧。”
“哎哎，好。”紅姐收回目光，然後轉身去招呼其他人。
我和陸時安進來比較遲，前面還有人在等待，但我們的飯菜已經端上來，認識我的人無所謂，個別不認識我的新客十分不滿，說憑什麼先給我上飯菜。
還不等紅姐解釋，旁邊就有街坊出頭：“人家是老闆的表侄女，在外頭表演拉二胡，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當然要先給她上菜啊。”
這麼一說，那位顧客頓時不說話，鬱悶地朝我這邊看了眼，對上我掃過來的眼神就趕緊轉開，喝着涼白開繼續坐那兒等。
我這會兒依舊不是很餓，但想跟他坐一塊兒吃東西，就讓表叔給自己煮了碗雲吞。
我低着頭安靜地吃，不時抬頭看他一眼，不知是因為濾鏡還是他本就如此，我眼裏的他哪怕吃飯也格外優雅。
他忽然抬起頭，目光碰到了一起，我倉促地垂下了頭。
吃着吃着，我忽然想到什麼，看着那盤宮爆雞丁：“對了，今晚這頓飯我請你吧，算是感謝你幫我拍了拉二胡的視頻。”
“你沒必要這樣客氣，”他婉拒我的提議，“我確實幫你拍了視頻沒錯，但你贈予了我一段非常美妙的音樂，而且你作為視頻的主人公入了鏡，我又打算保留這段視頻，理論上應該是我付酬勞給你。”
“我又不是名人，入鏡也無所謂的。”
“即便你的確不是什麼名人，但每個公民都依法享有合法的肖像權。”
“無所謂啊，你又不會拿這段視頻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你怎麼保證我不會做壞事？”他語氣忽然變得咄咄逼人，臉色看起來也似乎有些沉鬱。
“我……”初次見面，我如何保證他的行為？盯着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語氣有點惴惴不安地問，“那你會做什麼壞事嗎？”
他打量了我半晌，好似有些無奈地嘆氣：“你對一個陌生人，難道就沒點兒防備嗎？”
開玩笑，我連認識的人都會防備，更別提一個陌生人。
但如果這個人是他……
我沖他笑了笑，直接把我的手機拿出來，點進手機上的支付APP，在好友列表找到我表叔的名字，熟練快速地給他轉了今天晚上這頓飯錢。
“我已經給你付了錢，”我揚了揚自己手機，“你等會兒不用再付錢。”
他也沒再說話，似有些無奈地看着我，過了會兒忽然笑了笑。
“這樣也好。”他笑着說。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輕鬆愉悅，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錯覺，但有一點我莫名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是為了省二十來塊錢感到開心。
至於他那句“這樣也好”，我實在有些好奇。
“好什麼？”我問。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不肯解釋。
這頓飯我們吃得很慢很慢，我大概吃了史上最慢的一碗雲吞，我小口小口地吃，小口小口喝着湯，但碗底還是漸漸露了出來，我這會兒其實一點都不餓，吃了一碗雲吞還把一整碗湯喝光，已經有明顯的飽腹感，可我還是起身去切了一隻不大的麒麟瓜。
我拿了兩根長柄勺，每半個西瓜裏頭插上一根，然後一手端着半個西瓜，再次回到餐桌邊，半個西瓜給自己，另外半個給陸時安。
西瓜沒吃完，我接到一通不能拒接的電話，不得不跟陸時安暫別。
電話是我媽給我打過來的，我能拒接很多人的電話，唯獨不能拒接我爸媽打的電話，我從小被迫離家，不能跟父母一起生活，雖然身為老師他們也有寒暑假，但我住在姑姥爺家裏，他們頂多到上海來看看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上海，每次想我了，也只能在視頻里看看我。
他們畢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每天都聯繫我，基本上每隔幾天打一次電話，沒想到這一次打過來這麼不湊巧。
我一邊上樓，一邊在心裏無奈嘆氣，覺得我媽這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這次聊的時間依舊很長，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都是一些十分瑣碎的生活日常，有些話其實前幾次已經講過，但自古以來都是兒行千里母擔憂，她已經問過一遍，後來又忍不住再問一遍，我也很配合地回答一遍又一遍，父母思念子女和子女思念父母，兩種心情其實是相通的，我媽思念自幼沒在她身邊的我，我又何嘗不思念不能在一起生活的她？儘管姥姥一家人都很疼愛我，姥姥對我的疼愛自然不用多說，兩個舅舅對我也格外疼愛，外嫁進來的舅媽也從來沒把我當成外人，就連幾個表弟妹都知道疼我讓着我，姑老爺一家人也很疼愛我，但這些親人的疼愛，遠遠無法替代生養我的父母。
絮絮叨叨地聊，聊着彼此的近況，聊我在姥姥家的一些趣事，我們越聊越投入，暫時忘了其他事。
不知道究竟聊了多久，依依不捨地掛斷電話，看了通話記錄時間才知道，我們今天晚上又聊了一個多小時，我看着通話記錄，再次難受得有點窒息，畢業工作不在一處沒辦法，作為一個結束高考有三個月假期的人，放暑假都不能在一起……
把手機扔在一旁，我跟只死鹹魚似的，整個人攤倒在榻榻米上，默默在心裏詛咒某些人。
等我終於想起來陸時安這號人，他已經吃完飯離開了餐館。
每次接到我爸媽的電話，我心情都會非常糟糕，一直窩在房間裏不想動彈。房門忽然被人打開，我從榻榻米上坐起身，朝房門口那邊看了眼，來人是我表叔的大兒子皮蛋。
“找我什麼事啊？”我有氣無力地問。
皮蛋噠噠噠地一路小跑過來。
“姐姐，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哥哥已經走了，他走之前給你留了張紙條。”
跟我一起吃飯的哥哥？滿腦子都是不能跟父母在一起的惆悵，乍一聽我愣了愣，然後腦海里閃過一張好看的臉，尤其是他那雙深邃迷人的墨綠色眼睛，看起來分外溫暖迷人的淺笑，還有低沉好聽的悠揚嗓音……
陸時安！！！
坐在榻榻米上的我猛地一下站起來。
我怎麼把陸時安給忘了？？
我有些抓狂，十分懊惱地抓了抓一頭長發，“皮蛋，他要離開餐館，你怎麼不上來通知我？”
“可媽媽之前跟我和弟弟說，不能打擾姐姐跟嵐姨打電話，我剛才上樓來找你，你剛好在跟嵐姨打電話。”皮蛋同學委屈巴巴地說。
“……”我瞪着他，“他什麼時候走的。”
“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我咬唇，儘管知道皮蛋是無辜的，還是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想到他走前留了紙條，鼓着臉從皮蛋手裏拿過來。
紙被陸時安簡單對摺了幾下，是很普通的筆記本內頁，我們剛才寫字的那個本子。
我準備看裏面的內容，不過衣擺被皮蛋扯了下。
“姐姐——”皮蛋眼巴巴看着我。
“還有什麼事嗎？”我抬頭看了眼皮蛋，眉眼間帶着明顯不耐煩的情緒。
皮蛋被我不善的氣息嚇了一跳，有些怕怕地縮了縮脖子，但還是鼓起勇氣問：“姐姐，你剛才為什麼要騙那個哥哥？咱們家明明有一台單鏡反光機，也有那個相機存儲卡的讀卡器。”
“……”我眼神猛地跳了跳。
剛才跟陸時安說話，難道這熊孩子躥到旁邊聽見了？
“有嗎？”我眼神有點茫然有點納悶，“我怎麼不記得家裏有什麼讀卡器？你爸媽什麼時候買的？”
十歲的皮蛋沒6歲的包子好糊弄，這孩子對相機等電子產品很了解，“前些天你出去玩，還拍用相機過照呢，就用咱家那個單鏡反光機拍的……”
“可我沒導過照片呀，我以為家裏沒有讀卡器，照片還一直留在相機里沒弄出來。”我表情無辜詫異又懊惱。
“你怎麼不問？”
“忘了。”
“……”
“請問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皮蛋搖頭。
“既然沒什麼事，”我抬手指了指房門口，“那麻煩你出去吧，已經到了這個點，你該回去睡覺了。”
“哦。”皮蛋打着哈欠從我屋裏出去。
我看了眼被關上的房門，這才低着頭打開了那張紙條，一眼就看見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好，晚晚（請允許我直接這樣喊你）
本來想親自跟你道別，不過你親戚說你有事，暫時不能下樓找我，我有點事要處理，只好先行離開，視頻我會儘快剪輯出來，到時候用郵件發送給你。
很高興認識你，感謝你請的這頓晚餐，也感謝你美妙的琴聲，今天對我來說是很愉快的一天。
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再看到你。
他說希望還能再見到我，不管他有沒有多餘的想法，內心還是生出一股竊喜。
可他為什麼不順便在紙條上留下聯繫方式呢？
想到了這一茬，我心裏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一起吃飯怎麼沒提這件事。
不過我真敢要他的聯繫方式嗎？我攤坐在榻榻米上想了會兒，然後有些氣餒地悠長嘆息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