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叫花子

哈市，午夜。

一條死胡同盡頭，一縷打火機光忽然亮起，又忽然熄滅。

瞬息光亮中，一共映出五個身影。

站着的，是三男一女四個少年，躺着的，是個衣衫破爛的老頭子。

汽油，打火機油，濃縮酒精，三個男生一人一瓶。其中一個面相最凶戾的，另一隻手裏還拿着一個造型精美的黃銅打火機。

“這次誰先來？”

打火機少年問了一聲，他的語氣很平靜，已經沒有了第一次做這種事時的緊張。

“要不猜個拳？”

另一個少年語氣輕佻的提出個建議，顯然也對自己正在做的事不是很在意。

第三個少年打了個哈欠說道：“慫樣，一起唄，趕緊整完好趕緊去…是吧？”

說完，這少年發出一聲怪笑，另外兩個男生也心知肚明的翹起了嘴角。

那個女生沒笑，黑暗之中，她仍舊保持着沒有觀眾在意的一臉惶恐。

“要不…我們還是自首吧…”

似乎是覺得自己受到的關注有些少，女生怯懦的開了口。

打火機少年說道：“瑤瑤你不懂，咱們都是未成年，殺人不犯法的，何況死的是這麼個玩意兒…”

這少年的話，讓另外兩個少年也發出了一絲輕笑，畢竟‘未成年人殺人不犯法’這概念，他們也是知道的。

這也是他們平時聯手欺負其他同學，以及活活打死一個無辜老人時，毫無顧慮的主要原因之一。

“對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們也…”

女孩相當內疚的說著，雖然黑暗影響了視線，但只是想像着女孩楚楚可憐的表情，三個少年便皆是一陣得意。

‘英雄救美’的戲碼雖然老套，但從這女孩的態度看來，今晚的‘下一步行動’肯定會很順利。

“別說傻話了，瑤瑤，要怪也怪這叫花子，竟敢在你家附近要飯，打死他是他活該！”

一個少年說完，另一個跟着說道：“就是！打死老癟犢子是他活該！”

這少年說完，還朝瑤瑤投去一個自以為深情的稚嫩眼神，可惜，黑暗中，他看不到瑤瑤，瑤瑤也看不到他。

“行…”打火機少年往前一步，說道：“別廢話了，抓緊…”

“放心，咱們兄弟出來混這麼久，靠的不就是個‘義氣’嘛？”

“好，瑤瑤別怕…哎？人呢？”

衚衕外面那盞路燈忽然閃爍的同時，打火機少年重新擦亮了打火機，藉著火光他卻發現，地面上空空如也，那個老乞丐不見了。

“老癟犢子沒死？跑了？”

“不能啊，咱剛剛不是還看見他了嘛？”

兩個少年茫然的互相說完，身後突兀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們…多大年紀？”

“啊！”瑤瑤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三個少年雖然也嚇得夠嗆，但聽到瑤瑤的喊聲，立刻勇氣上腦，上前兩步把瑤瑤護在了中間。

“靠！原來你沒死！”

打火機少年罵了一句。

沒錯，那人正是剛才被自己三人活活打死的老乞丐。

過於突發的變故，讓三個少年都有些情緒複雜。

他們從驚恐到震驚，再到確定對方身份后，終於憤怒了。

一個乞丐，竟敢用這種平起平坐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他既然沒死，那就說明他剛才是在裝死，裝死，不就是耍我們嗎？

一個乞丐竟敢耍我們？

“老癟犢子，自己找死可不怪我們，兄弟們，上！讓他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是！”

三個少年的火氣都被勾了上來，在心愛女生面前，這種火氣來的尤其猛烈。

這股火氣也讓他們的智商暫時被燒沒了，他們完全沒顧上去思考，眼前這一幕有多麼不合理。

瑤瑤驚訝的看着這一幕，卻像之前一樣，絲毫沒有阻攔。

她喜歡看這種場景。

男人們為了搶她而爭相表現自己，這讓她覺得很爽。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跟瑤瑤預料的不一樣。

莫名其妙的，三個少年全都倒飛了了回去，直到撞到衚衕盡頭的牆壁才停下。

老乞丐拄着拐杖朝衚衕里走去，瑤瑤沒敢趁機逃跑，她也拖着發軟的雙腿，朝衚衕里後退了幾步。

“你們幾歲？”

老乞丐又一次開了口，聲線依舊蒼老，語氣卻已是中氣十足。

“我們…都…十五歲，我們…我們未成年！”

唯一還能開口的瑤瑤，說了一句實話。

“十五歲…本是舞象及笄之年，卻已如此惡毒，前世一生戎馬，護的竟是這般後世嗎？難怪老大要帶我們回來…也罷，就再為黎民蒼生，除個禍患吧。”

老乞丐說完，便把不知何時已被他搶到手中的三瓶液體，逐一捏破瓶身，倒在了三個少年身上。

手中拐杖朝地上輕輕一磕，一絲火星冒起，濺到一個少年身上，瞬間，火星變成火刑，原本漆黑的衚衕里，頓時亮如地獄。

瑤瑤已經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了，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被燒死，和看到一個老乞丐被燒死，這感覺不太一樣。

“對了，姑娘…”

老乞丐忽然轉身，沖瑤瑤問道：“這裏到濱海城…坐高鐵的話，大概要多久，你知道嗎？”

瑤瑤沒回答老乞丐的問題，此刻的她已經嚇傻了。

老乞丐見慣了這般場景，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我還是換個人問吧…這三個孩子…”

“打您的就是他們三個！全是他們的錯！您做的對！”

恐懼讓瑤瑤突破了自己的極限，她慌不迭的嚷出了聲。

老乞丐說道：“是，全是他們的錯…”

瑤瑤趕忙繼續說道：“對！全是他們的錯！我勸過他們，他們不聽！”

老乞幾步上前，扶住瑤瑤手臂，把她拽到火光面前，輕聲說道：“打死我的是他們三個，他們確實該死…”

瑤瑤眼珠中倒映着熊熊烈火，一股極端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老乞丐繼續說道：“可是…如果不是你，他們為什麼要打我呢？若不是你想看這幫傻小子為了在你面前表現自己，能做到多過分，他們會把我活活打死？你比他們三個…可惡毒多了…”

老乞丐說完，瑤瑤心頭一驚，剛想解釋，卻又覺得胸口一熱。

低頭看去，老乞丐那根骯髒的曲木拐杖，已經從背後扎穿了她的胸腔。

老乞丐獨自朝衚衕口走去，火光中，他映在衚衕牆壁上佝僂瘦弱的身影，隨着他邁出的每一步，逐漸筆挺，強壯。

行至衚衕口，一個碰巧路過的風塵少女忽然和老乞丐四目相接，一瞬間，少女便淪陷了。

見慣了風月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已不會為某個男人而動情，直到看到這留着花白長發，鬍鬚凌亂，卻別有一番氣質的中年男人，少女彷彿突然回到了十四歲那年，自己初戀那天。

“姑娘，老夫好像迷路了，可否請你幫個忙？”

這男人竟然在跟自己搭訕！

少女忙不迭一陣點頭，迷路？好辦，今晚跟本小姐回家就是了！

少女的心事映在乞丐眼裏，乞丐輕輕一笑，很自然的攬過少女肩膀，一起離開了燃燒着熊熊火焰的死胡同。

在少女眼裏，乞丐身上是有光的，那光芒完全掩蓋住了衚衕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