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星劍

第7章 七星劍

南夢溪下山第五日。

終南山多隱者,這是終南山之南,一處人煙稀少的偏遠山林,此處有一茅廬,茅廬周圍開闢出了一個菜園,並由簡陋的籬笆圍起。這裏居住着一位隱者,是一位僧人,法號慧遠,他依山傍水而居,以鳥語蟲鳴為伴,算算時日,他在此隱居已經有十年。

天雲觀弘基道長經常到慧遠禪師的茅廬做客。此時,他二人在菜園旁落座,一邊喝茶,一邊相談。

“青松道長這次北上,不容樂觀。”慧遠禪師說道:

弘基道長喝了一口茶,輕輕地舒展了一下呼吸說道:“完顏德明的祖上是完顏阿骨打,金朝皇室貴胄之後,他與蒙古同為羌胡,這是他和元朝廷相互支持的根本原因。也正因為這樣,完顏德明不可能選擇明王朝作為倚靠。”

“歸根結底,還是權貴之誘,完顏德明如果能放下權貴二字,選擇誰,不選擇誰,也就都不是問題了。”慧遠禪師說道:

這個時候,沈丘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了,對弘基道長說道:“師傅,有人見到七星劍了。”

“嗯?什麼情況,慢點說。”弘基道長說道:

“七星劍太出名,江湖人都認識,昨天我在城中聽人說,七星劍在一群陌生人手裏,他們和路人發生口角,打鬥中七星劍從布袋裏露出來了。”沈丘說道:

“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弘基道長問道:

“不清楚,但我認為那群人帶着七星劍在北上。”沈丘說道:

“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玄之,你馬上沿途去找夢溪,日前你不是還說,你在東寧村見過她嗎!”弘基道長說道:

“我知道了,師傅。”沈丘說著轉身離去。

弘基道長也不耽擱,離開慧遠禪師這裏,直接奔向重陽宮。

弘基道長直接去找了袁道初。弘基道長從一開始就知道袁道初派人監視他,此時不好撕破臉面,二人相互寒暄,試探根底——袁道初想知道令劍在不在弘基手裏,弘基道長想知道袁道初是否暗害南夢溪。

“弘基師弟,怎麼有空兒到重陽宮來。”袁道初說道:

“天雲觀太安靜,你這裏人多,來湊湊熱鬧。”弘基道長說道:

“吆,這你可來錯地方了,重陽宮五百弟子,人人各司其職,習劍悟道,跟天雲觀一樣安靜。”袁道初說道:

“二十年前,青松撿回一女嬰,如今她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近日,天上多風雲,青松怕我們這些當長輩的粗心,就把她給支到武當山去了。”弘基道長說道;

“你說她呀——白石也真是的,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撫養她,還怎麼都不肯讓她來重陽宮,到今天我都沒緣分見她一面。”袁道初說道:

弘基道長似是有心無心地聽袁道初說著,這時他朝周圍揮着拂塵,說道:“今天重陽宮怎麼霧氣召召的,空氣太差,我還是回天雲觀吧。”

弘基道長說完就走了。袁道初本就和弘基道長不投緣,聽了弘基的話也沒有太生氣,相識二十幾年,知道他就這副德行。袁道初望着信步離去的弘基道長,遠遠地喊了一聲“不送”,弘基道長頭也不回,回應了一聲“留步”。

數日後,沈丘回到天雲觀,帶回了南夢溪的死訊。經過查探,沈丘得知南夢溪死在了商州大牢,他也去過荒郊墳地,未能找見南夢溪的屍體。

沈丘在天雲觀抑鬱了數日,之後一聲不響地離開,連封書信都沒留。

全真教創派之初,掌教之位是由上一任掌教指認,然而後期權勢爭鬥激烈,掌教之位的任免由眾人的推選決定,這一方式造成了掌教之位的頻繁更迭,後來朝廷出面,讓完顏德明做了掌教,這一局面方才結束,時至今日完顏德明任掌教已逾三十年。

此時,混戰了十多年的中原群雄已經被朱元璋依次削平,本具有諸多變數的天下棋局已經形成南北對抗之勢——腐敗混亂的元朝廷對勢如破竹的大明軍。

青松在這個時候北上,其意圖不可避免的雜揉了政治因素,希望此行能讓完顏德明退位,讓全真教的命運和風雨飄搖的元朝廷分離。

青松由白石、黃燁、李飛、楚玉、李常胤五名弟子陪同,一路北上。途中,他們走訪了很多支派同道,青松直截了當地訴說了他北上的意圖,不少道友都表示贊同,並且願意同他一起去長春宮。因為要走訪很多道友,路上耽擱了不少時日,一直到第二年二月,青松以及十幾名同道中人方才到達大都,一起住在白雲觀。

白雲觀在長春宮之東,是全真教第六代掌教尹志平所建,此時的觀主是張靜松道長,年已七旬。

白雲觀弟子不足百人,和長春宮比鄰,外人看來他們依舊是一家人,而事實上,50年前,白雲觀就已經從長春宮分裂出來,各走各的路。

青松等人本來想先去覲見皇帝,可是他們在白雲觀內候了數日,都沒接到皇帝的召見,料想可能是有人從中作梗,去宮裏傳話的太監可能一個字都沒跟皇帝說。

最後,他們商議只能去長春宮,找完顏德明。去長春宮,就如同深入虎穴,所以誰去誰留就變得很關鍵。經過商議,決定和青松一同前往的只有五人,他們的名聲都響徹一方,在當地頗有名望,至於他們的弟子,基本都留在了白雲觀,以備不測。一旦和完顏德明鬧翻,刀兵相向,他們還可以做外援。

完顏德明不愧為完顏阿骨打的後人,可謂聰明絕頂,天下大勢他不是看不清楚,怎奈他姓完顏,始終不能為漢民族所容,卻又看不開權貴二字,所以只能攀附在元朝廷這棵枯樹上。

在長春宮,完顏德明以盛大的陣容迎接青松等同門。大殿富麗堂皇,殿中供有重陽祖師尊像,另外大殿兩側各有五十人,每人背上都有一把劍。完顏德明在重陽祖師尊像前空手而立,其後站着六名得力幹將。

青松帶領同道進入大殿,來到殿中,最先引起青松注意的不是完顏德明,而是他身後的一名弟子,這名弟子身上背着七星劍。青松眼中的惶恐一閃即逝,身旁的白石卻按耐不住,神情失措之時看到青松的手在背後緊緊地攥着,立即意識到必須淡定——至少師傅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青松的內心風氣雲涌,兩側百名長春宮弟子就像刀斧手,這是完顏德明在表態,他絕不會自己卸任讓出掌教之位。如果此時向完顏德明提出掌教的任免之事,無疑會大動干戈。長春宮的規模不比重陽宮小,可是完顏德明偏偏選了供奉重陽祖師尊像的這座大殿,在祖師尊像前同室操戈,實乃對祖師的大不敬。所有這些都在青松的料想之內,可唯一出乎預料的就是那把七星劍。

完顏德明為保掌教之位,可謂煞費苦心,他用南夢溪威脅青松退步,這已經超出了權謀的範疇——如果完顏德明成功把南夢溪捉來長春宮,那真的就可以用卑鄙無恥來形容他了。

青松對南夢溪的遭遇還一無所知,此時見到七星劍,很自然地就會猜想,南夢溪在完顏德明手上。

在這次會面中,青松對掌教任免一事隻字未提,而是談了天下大勢,希望完顏德明能夠和他一起向皇帝進言,奏請朝廷立即停止黨爭,團結一致,馳援山東。自去年十月,徐達率領25萬征虜大軍渡淮河入中原以來,兵鋒直指山東,此時此刻的山東大部都已落入朱元璋之手。

在這大殿上,完顏德明佔據絕對優勢,此時和他撕破顏面實乃不智之舉。完顏德明知曉青松在重陽宮的威望,30年前他就想統領南北兩宮,做個實實在在的全真教掌教,如果現在除掉青松,消息一旦走漏,就會有人說他殘殺同道,反對他的人就會司機而起,長春宮立時就會處於被天下道門孤立的境地,權衡之下,完顏德明暫時收起了殺心。

白石最為擔心的就是南夢溪,現在可以利用的消息太少了,他們甚至不確定南夢溪是否還活着,是否在大都,是否在完顏德明手上。

雖然青松已經拜託觀主張靜松去查找南夢溪的下落,可是白石依舊坐立不安,心如火焚。

青松和觀主張靜松在白雲觀內邊走邊聊,青松訴說當年的一樁舊事,道:“30年前,完顏德明在朝廷的支持下,扳倒了苗道一,做了全真教掌教。當年我還是小道童,隨師傅一起見證了那場爭鬥。風雲變幻的世道,讓朝廷對漢人的猜忌空前高漲,當苗道一知道朝廷要扶持完顏德明的時候,就秘密的把掌門令劍給了我師傅,讓我師傅尋找時機把它送到重陽宮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當年長春宮丟失令劍令道門皆驚,慶幸重陽宮將其尋回,當時老朽還奇怪,重陽宮既然已尋回令劍,為何不予歸還——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張靜松道長說道:

“那是一次被創造出來的機會。”青松說道:“苗道一邀請飛天神偷,入室盜竊。他的處心積慮確實削弱了完顏德明的權勢,卻也為完顏德明將他趕下台創造了條件。”

天雲觀弟子通過各種渠道,查到了一點關於七星劍的消息,然而當問到南夢溪的時候,卻什麼情況都沒有,就好像這個人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白石得知天雲觀弟子的彙報,神情更加灰暗,旁邊的黃燁見之,趕緊安慰道:“師兄,別總往壞處想,一點消息都沒有,反倒覺得更蹊蹺。按理說完顏德明該把夢溪捉來大都才對,這樣才能讓我們投鼠忌器,而不是只看到一把七星劍。”

“一點消息都沒有,夢溪會不會——死了。”白石已經悲觀沮喪到了極點,說話都帶着哭腔:“我不該讓她一個人下山的,我真的——”

“師兄,夢溪一定還活着,你該抱有這樣的希望,就算蒼天無眼,你也該堅強。”黃燁說道:

白石深呼吸一下,調整了情緒,壓着悲傷,冷淡地說道:“夢溪不是你養大的,怎麼能說放開就放開。”

“我黃燁相信,夢溪肯定沒事,等這邊的事結束,我就陪你去找她。”黃燁說道:

日暮黃昏,朝廷的三千禁衛軍突然包圍了天雲觀,對外聲稱是圍剿叛逆,而事實是完顏德明和朝廷,為清除異己而發起的一場軍事行動。

月過中天,禁衛軍撞破門庭,進入天雲觀,卻發現觀內早已人去樓空,天雲觀百多人已經從密道逃離。

離開天雲觀的眾人四散離去。青松和白石等人有理由相信,南夢溪在完顏德明手上,於是改換裝束,潛進了大都城。

大都在金朝時叫燕京,明朝時叫順天府,真正開始興建,並載入歷史風雲,要從明成祖朱棣開始,這在時間上還要等半個多世紀。此時的大都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一個人出來也絕非易事,現在青松等人的唯一線索就是七星劍。

初春的夜晚安靜地沒有蟲鳴,空曠的街道寂靜無人,唯有犬吠從遠處傳來。青松等人離開客棧,準備夜探長春宮,他們剛離開客棧不遠,在一條十字街口,正好被完顏德明堵了個正着。

“青松,論權謀我勝你十丈,論劍術我輸你白丈,如果今晚你我能把手言歡,不論是對重陽宮還是長春宮,都是一大幸事。”完顏德明說道:

“全真道不是軍隊,更不是刀劍,它不屬於任何人,也不該受任何人的掌控。”青松說道:

“全真道百年,從崛起到興盛,你我都清楚它依靠的是什麼,如今你想見風使舵,恐也沒那麼容易!”完顏德明說道:

“說一千道一萬,你還是放不下權貴二字。”青松說道:

“昨夜,三千軍士圍了你們,卻讓你們跑了,今夜我倒要看看,你們又能往哪逃。”完顏德明說著,便將手中的劍從身後轉到了身前,青松一眼就認出他手中拿的正是七星劍。

白石的城府還是淺了些,見到七星劍已經按耐不住,說話間,雙方已交鋒一處。完顏德明特意使用七星劍,無疑對青松造成嚴重的心理壓力,這就是無聲的咄咄逼人,就好像完顏德明在說:南夢溪在我們手上,你快快投降。

完顏德明的劍術不弱,方才他自己說他的劍術輸青松百倍,這話實乃恭維之語,源自權術策略。此時,他二人已經交手二十回合,完顏德明仍未落下風。

“我徒弟在哪?”對戰的間隙,青松說道:

“你徒弟?我看是你的私生女吧。”完顏德明回應道:

話語間,二人又過了十幾招,此時他們對掌在一處,開始比拼內力。內丹功法上,完顏德明未達爐火純青之境,他開始不敵,並且處在了進退兩難的境地。進,敵不過青松;退,亦是性命堪憂。內力一收,兩掌間積聚的力量便會澎湃開來,後退的完顏德明就如被炮轟了一樣,非死即傷。

此時,完顏德明的二徒弟發現了完顏德明的處境,為救師傅,他退出對黃燁的圍攻,將手中的劍鞘擲向了他二人的兩掌之間。平衡被打破了,兩掌間的力量四散開來。完顏德明直接被彈飛,摔在地上,口鼻出血,青松也後退十幾步。

令人沒想到的是,就在青松後退之時,一把利劍從背後直刺而來,青松只感冰涼劍氣直擊后心,身體被內力震得麻酥,本能的挪移寸許,雖然避開要害,利劍還是刺穿了左肺。

青鬆緩了一口氣,而後攥住從左肺刺出的劍身,將利劍折斷,之後就是一腳后踢,將身後之人踢開。

在背後偷襲的無疑是自己人,此時雙方看似是在混戰,但基本的戰法還是有的,那就是守住中心人物的視覺死角,中心人物自然就是青松和完顏德明。

事實也正是如此,偷襲青松的是李常胤,他是完顏德明的人,在重陽宮潛伏二十載。此次,青松等人在街口被完顏德明堵了個正着,也是因為李常胤的通風報信。

斷劍卡在了兩根肋骨之間,令青松呼吸困難。此時,旁人還在激戰,唯有白石來到青松旁邊,將他扶住,在黃燁等人的掩護下,走入街巷,消失在夜色里。

青松重傷,完顏德明怎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死了,可以說是叛徒李常胤所為,自己還可以留一個正人君子的形象。

白石和青松成功逃出大都城。李飛、楚玉當夜就已經戰死,後來完顏德明又派人追殺,黃燁為斷後,再次失散,生死不明。

這裏是一座山崗,漫山遍野長滿松柏林。青松肺部被刺穿,大量失血,連日來奔波逃命,沒有得到救治,又引發了肺部感染,高燒不退。青松倚在一棵老樹下,仰頭看到了常青的杉柏樹冠,神情變得淡然。

“找到夢溪,不論生死。”這裏松柏常青,歸於這裏也沒什麼不好,然而青松還是放不下南夢溪。

白石傷心涕零,就近埋葬了青松,沒有墳頭,只有一顆高大的杉柏樹。白石用針葉覆蓋在新土上,以防被人發現,再次叩首之後,狠心離去,完顏德明的人應該就在附近,一旦被抓,誰去找南夢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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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蠶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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