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衣修的診斷
白曉笙帶着冰雪凝回到湘瀟閣,外面的事白曉笙沒有告訴冰雪凝,以至於後來冰雪凝才知道湘瀟閣原來也在巴陵。
夜凱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形貌遮擋的嚴嚴實實,是因為在他小的時候,家中失火,他全身的皮膚都被火烤壞了,幸虧是有前任百曉閣閣主相救才能活命。
冰雪凝受到烈焰的焚燒,可她的情形顯然不同於夜凱。
首先,冰雪凝的頭髮開始重新生長,因為夜凱的遭遇,白曉笙和藍靈早就知道,皮膚被燒壞了,就不會再長頭髮了。不單如此,冰雪凝的頭髮,其生長的速度居然會大大快於一般人,每日生長的長度都是看得見的,而且速度還不一樣,最快的時候,一天長了一尺多。頭髮長得快,意味着生命活動快,而生命活動越快的生命體,它們的壽命就會更短。白曉笙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人的生命活動怎麼可以這樣,為此,他的心裏也更加發慌。
再者,冰雪凝身體表面的東西,顯然不是燒壞的皮膚。或許是冰與火的相遇而形成的東西,其顏色發黑,或許是因為其中夾雜了極其細微的焦土。
最為奇特的是,白曉笙感知不到冰雪凝的法力。法力關繫着精神能量和身體能量,而身體能量是一切生命體都必須擁有的,因為它是生命活動的動力源泉。感知力主要是面向精神能量,所以白曉笙只能感知到人以及動物的存在,即使花草樹木與他近在咫尺,他也感知不到,只能憑藉五感去判斷。眼睛看看,是紅花,還是綠草。鼻子聞聞,是清新,還是濃郁。舌頭嘗嘗,是甘甜,還是苦澀。可是現在,白曉笙感知不到冰雪凝的法力,我們能說冰雪凝不是人嗎——是花草?是樹木?
冰雪凝的奇異體征,讓他想起不久前在靈虛山的一件小事。論道大會之後,白曉笙大多數時間都在藏書樓,那天衣修又到藏書樓,他們談到了天人合一的話題,後來冰雪凝也去了,兩個人對衣修的描述都表示無法理解。
藍靈運氣好,很順利地完成了白曉笙交待的兩件事情。白曉笙和冰雪凝回到湘瀟閣的第二天,藍靈就回來了,她正好看到白曉笙打開窗戶,放飛了一隻灰色的信鴿。
白曉笙對藍靈的回來是又驚又喜,她回來的怎麼這麼快,自己交待的兩件事都辦妥了?
“哎,你怎麼回來了?”白曉笙說道:
“你交待的那兩件事我都辦完了,我不會來,難道還要在那兒過年不成?”藍靈說道:
“這麼說——有什麼收穫?”白曉笙說道:
藍靈不緊不慢,走到椅子前坐下,而後說道:“首先,閃電的行蹤不用跟了,因為他死了,承影劍落在了泰山派手裏。其二,曲芙靈我也見到了,烏蒙谷來人把她接回去了。你不知道,那位婆婆的念力真得是太強了,直接就把我彈飛了。”
白曉笙見到藍靈活蹦亂跳的,自然知道她沒受傷,可是他還是關心地問道:“那,你沒受傷吧?”
“哎,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麼關心我,是不是又有什麼事要我去做呀?”藍靈說道:
“哪有,關心你嘛!”白曉笙說道:
“瞎掰——說,是不是冰姐姐的事?”藍靈說道:
白曉笙來到藍靈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而後說道:“這麼說,倒還真有一件小事。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靈虛山,把衣修長老請來?”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藍靈說道:
“這不是——”白曉笙說道:
藍靈見到白曉笙猶豫,而後接過他的話音,說道:“這是因為你要保證冰姐姐的安全,確保她絕對地人間消失,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被再次殺死。”
“雖然不太中聽,但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如果我出面,靈虛山必定多想,人多嘴雜的,又要徒增變數。”白曉笙說道:
“她在樓上對不對,我去見見她。”藍靈說完,起身就上樓去了。
在回湘瀟閣的路上,冰雪凝就換下了農家婦人的衣服,因為冰雪凝皮膚上的黑色層,白曉笙只能為她選擇黑色服裝。手上帶着黑紗手套,厚厚的面紗將臉龐遮擋,額頭等處面紗遮不到的地方,用粉底進行了遮蓋,用頭簾進行了遮擋。整體而看,冰雪凝的這身黑色裝,用黑玫瑰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
此時此刻,冰雪凝正倚靠在床榻之上,並沒有睡着,聽見腳步聲走近,而這步伐的頻率像是女子的,而且還很熟悉,於是冰雪凝說道:“是藍靈嗎?”
“哎,是我。”藍靈歡快地回應,並蹦跳了幾步,來到床邊,坐了下來。
藍靈首先注意到了冰雪凝的頭髮,烏黑柔順,而且很長,已經到了肩膀以下。因為夜凱的遭遇,她對此更在意,原本上樓來是想看看冰雪凝的情緒,如有必要,就安慰幾句。可是現在的情形,藍靈感到了疑惑,這才幾天,頭髮居然長得這麼快。
“怎樣,感覺身體還好吧?”藍靈歡快的表情,因為疑惑而變得平淡,看着冰雪凝明亮的眼睛,關切地問道:。
“你也很奇怪是不是,頭髮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快。”冰雪凝說道:
“嗯,有點。”藍靈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凱師哥小時候也遭到了相似的事情,家中失火,高溫把他的皮膚都烤壞了,所以才不得不掩藏自己的形貌。”
“放心吧,我沒事,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冰雪凝說完,手在床榻上摸了兩下,找到了藍靈的手,並且牽住,而後繼續說道:“你看,不再冰冷,不用擔心會把你凍傷。”
藍靈握着冰雪凝的手,看着冰雪凝的眼睛,而另一隻手在自己大腿上蜷縮了一下,而後嘴角露出了笑容。
藍靈不在耽擱,當日便起程,去了靈虛山。冰雪凝嘴上說沒事,其實紅河谷之難還是對她造成了精神困擾,晚上依舊會在睡夢中驚醒,夢見自己又在被火龍攻擊,畢竟當時她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她是真得害怕和絕望。
不日之後,藍靈便帶着衣修來到了湘瀟閣,白曉笙見到藍靈和衣修都帶着疲倦,他們二人都不懂飛行術,能用三日往返,料想這一路上,肯定是沒怎麼休息,馬不停蹄地趕路。
白曉笙見到衣修來了,立即上前行禮,問候:“衣修,辛苦你了。”
“果然是你,你可知道這丫頭假扮芙靈,把我騙下山,我老人家基本上就是被綁來的。”衣修說道:
白曉笙聞聽用眼睛瞪了藍靈兩眼,而藍靈還給他一個齜牙咧嘴的鬼臉。而後,白曉笙說道:“事關重大,師兄不在,我晚上睡覺都半夜驚醒。”
“冰丫頭的事我都知道了,傷心嘛,也沒必要開藥給你,放寬心就行了。”衣修說道:
“不不,衣修,不是我——”白曉笙聞聽衣修之言,知道他誤會了,以為找他來是給自己看病,於是急忙糾正。而就這個時候,他們都聽到了有人走下樓梯的聲音,而這聲音把白曉笙的話打斷。
冰雪凝的聽覺沒有遭到太大損傷,在樓上她隱約聽到了衣修的聲音,於是就從樓上下來了。冰雪凝扶着欄杆走完最後一級樓梯,面向衣修等人,從而也更加清晰地感覺到那確實是衣修,於是說道:“衣修,還真得是你,你怎麼來了。”
冰雪凝帶着厚厚的面紗,聲音與以前也略有改變,可是這身形,這眼睛,衣修怎會認不出她是誰。衣修見到冰雪凝又驚又喜,上前要去握冰雪凝的手,想更加深刻地確認一下,這就是冰丫頭。可是,手伸到半途又收回去了,因為他想到冰雪凝的體質冰冷,會被她凍傷。
冰雪凝感到了衣修的顧慮,於是主動伸出手,並說道:“沒事,不冷了。”
衣修聞聽,就牽住了冰雪凝的手,確實不再冰冷,可是衣修的神色不但沒有放輕鬆,反倒是眉頭緊鎖起來。衣修的醫術是高明的,為無數的人診脈瞧病,他手指上的觸覺那是非常靈敏的,不論什麼樣的脈象,他都能察覺出微妙的區別。冰雪凝的手雖然不冷,可是卻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她比一般人的體溫都要低。
“衣修,怎麼了?”冰雪凝似乎看見了衣修在緊皺着眉頭,於是說道:
“沒事,咱們上樓,讓我給你仔細瞧瞧。”衣修說道:
衣修和冰雪凝上樓去,藍靈也要跟着上去,卻被白曉笙攔住。白曉笙經過這些天的觀察,發現冰雪凝的情況並沒有像之前判斷的那樣變得糟糕,比如極速衰老之類的。而他之所以還要藍靈去請衣修前來,主要還是為了找個人與冰雪凝談談心。白曉笙知道冰雪凝愁眉不展,乃是因為她也能感覺到她的體質發生了大變化,而且這種變化定然會更加明晰。
面對這樣的變化,冰雪凝心裏更加不知所措,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衣修是醫者,身體上的病症要醫,心理上的疾病也要醫。
白曉笙不讓藍靈上樓,乃是因為他覺得讓衣修和冰雪凝單獨聊聊會更好。
衣修讓冰雪凝重新倚靠在卧榻之上,他們之間有了片刻地沉默,而後冰雪凝說道:“我是什麼?”
衣修聞聽此言,立刻就明白藍靈為何火急火燎地讓自己趕路了,原來冰雪凝真得是遇到了很大的心理問題。面對這樣的情形,衣修只能嚴肅對待,於是他說道:“聽我說,丫頭,莫要害怕,你依然是生命,依然是真真實實地存在。”
“可是,身邊的事物怎麼會跟以前不一樣?”冰雪凝越說越激動,又道:“我能感覺到大地在轉動,而且你知道嗎,大地從來不是方的,天空也不是穹頂。”
曾經冰雪凝所知的世界形態是“天圓地方”,而現在她知道了世界的正確面貌。
衣修聞聽冰雪凝之言,安慰道:“或許這才是萬物最本真的存在,以前看到的,觸摸到的,或許都只是它們的表象而已。”
“我還記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母親,父親,李嬸,還有院裏的那棵茉莉樹,你可否知道那個時候,我還不到三歲。”冰雪凝說道:
“這沒什麼,記憶這個東西是很奇特的,有些事情我們記不起來了,可是這並不代表它們已經丟失,其實它們一直都在我們的大腦里。一個失憶的人,在某些場景的刺激下,會恢復記憶,就是這個道理。”衣修說道:
湘瀟閣樓下,白曉笙和藍靈坐在椅子上等候,二人都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在那坐着。
他們聽到了下樓的腳步聲,抬頭看過去,發現是衣修下來了。白曉笙立即起身,上前去詢問冰雪凝的情況,而衣修在苦苦尋思着什麼,沒有回應白曉笙。
“衣修,怎麼樣,你過來坐,坐下說。”白曉笙追着衣修,說道:
“你坐吧,我坐不住。”衣修說道:
“哥,過來坐吧。”藍靈坐在椅子上,根本沒動身,此時她又叫白曉笙坐回椅子上,意思是別著急,讓衣修慢慢說。
“你聽說過仙人體嗎?”衣修在白曉笙和藍靈眼前轉了兩圈,猶豫再三,而後對白曉笙說道:
白曉笙聞聽,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而後結巴地說道:“你,你是說,冰,她,她——”
“你還有更好的解釋嗎?”衣修說道:
白曉笙搖搖頭,說道:“沒有。”而後沉默片刻,又坐在了椅子上。藍靈聽到衣修的話,眼神一直在衣修和白曉笙身上不停地看來看去,想在他們的身上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白曉笙坐在椅子上沉默許久,而後平淡地說道:“你確信嗎。再怎麼說,仙人體也只是傳說。”
“我也沒見過仙人體呀,可是冰丫頭的體征又是怎麼回事,或許她真得是某位大神的轉世?”衣修說道:
“我根本就不相信輪迴。”白曉笙說道:
“啊,我說,虧你還叫百曉生,對宇宙和生命的認知就這麼點高度!人的身體會衰老,會死去,可是我們身體裏的能量是不死不滅的,它只會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千百萬年之後,現在我們身體所具有的能量,可能是洞庭湖裏的一條魚,可能是湖岸邊的一棵草,也可能是夜空裏,某一顆星星發出的光。”衣修說道:
藍靈對衣修的話依舊是一知半解,這次換作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喊着說道:“啊——你是說我下輩子會是一條魚!”
白曉笙也站了起來,見到藍靈大驚小怪地喊,就說道:“藍靈你別打岔——衣修,那如果是仙人體,那會怎樣,傳說里的仙人體可是極其強大的。”
“這你不用擔心,冰丫頭沒有受傷,只要心通了,自然就會好了,眼睛會重獲光明,黑色層也會從身上退落,我們現在要擔心的依舊是——承影。”衣修說道:
白曉笙跟隨着衣修的思路,他們同時說出了“承影”一詞。
承影是問題的關鍵之所在,從碑文解讀出的這句話——黎明時的最後一絲黑暗消失的瞬間,大地將重回黑夜。它明確的指出,承影才是預言的核心,承影的繼承者帶回的是希望還是毀滅,那取決於繼承者的選擇。
衣修在湘瀟閣休息兩日,就離開了。這兩天冰雪凝的活動範圍也不在拘泥於樓上,她也開始主動接近白曉笙和藍靈,因為她已經確信自身的特別不會給他們帶來傷害。
這一日,冰雪凝站在湘瀟閣二樓窗前,窗外的天空藍得透明,秋風吹進屋內,涼爽宜人。藍天下面,是整齊排列的屋檐,有高一點的,有矮一點的,在更遠的地方有波光粼粼的景象,而那裏就是今天舉世聞名的湘江。
冰雪凝面對着這樣的景色,她做了一個決定,她決定離開湘瀟閣,去尋找記憶中的家,不是靈虛山,不是天雲觀,而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幼時的記憶無比明晰,冰雪凝也因此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地思念自己的母親和父親。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失控凍傷的是鄰居家的寶貝兒子,他的父母到家裏興師問罪,父親不停地賠禮道歉,換回的卻是他們的一句:生什麼不好,生一個妖孽。
從那天起,冰雪凝就被禁制出門,直到有一天,紫陽真人來到家中,將冰雪凝接去了天雲觀,從此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冰雪凝不聲不響地離去,當她走在大街上時,發覺這裏的一切為什麼似曾相識,難道自己來過這裏。於是,冰雪凝攔住了一位從對面過來的老伯,問道:“哎——老伯,這裏可是巴陵?”
“沒錯,是巴陵。”老伯發現冰雪凝的眼睛似乎是看不見,於是又關心地問道:“姑娘,是在找人嗎?”
“不,不找,謝謝。”冰雪凝回應一句,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冰雪凝用自己特別的方式去觀察大街上的人來人往,比用眼睛觀察的更加細微。她走着走着,發現夜凱從前面走過來了。夜凱在接到白曉笙的傳信后,就匆匆地往回趕,他不知道白曉笙到底是什麼事找他,自然也不知道冰雪凝的變化,他看見了黑裝蒙面的冰雪凝,卻未能將她認出。
“凱師兄。”冰雪凝叫住了夜凱,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夜凱依舊未能將冰雪凝認出。冰雪凝見之,又說道:“我是冰,我要離開幾天,沒有向白曉笙,還有藍靈告別,你回去替我說一聲,不用擔心我。”
“你要去哪?”夜凱問道:
“我想回家去看看。”冰雪凝說道:
“保重身體。”夜凱說道:
“會的。”冰雪凝說完,繼續向前而去。
夜凱回到湘瀟閣時,藍靈正在着急上火,來來回回地走着,看到夜凱回來了,立即上前,說道:“凱師哥,你回來了,冰姐姐不見了。”
“別急,我在街上遇見她了。你哥呢,不在嗎?”夜凱說道:
“我哥,他出去還沒回來。”藍靈說道:
“沒想到她還活着,怪不得你哥要火急火燎地叫我回來,還用灰信鴿?”夜凱問道:
“師哥,來,你坐,你坐。”藍靈把夜凱拉到椅子旁,讓夜凱坐下,而後繼續說道:“師哥,你先跟我說,冰姐姐她去哪了,我哥回來我怎麼跟他說呀?她是不是去玄門報仇了?”
“沒有,沒有,她跟我說,她回家去了,讓我們不用擔心。”夜凱說道:
“回家?”藍靈自言自語,說道:
白曉笙回來后,知道冰雪凝離去,因為擔心想去找她,陪着她一起回家,可是又一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自己一個人會更安全,一者,承影不在她手裏,二者,她的着裝風格完全改變,即使摘了面紗,非熟識之人也認不出她是誰。
紅河谷事發之時,夜凱已經在玄門。所以,有些內情,夜凱比白曉笙知道得更加明確和詳細。此時,他們相互交流了各自所知道的情形,並且認為有必要再去靈虛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