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牧家村出了大事，他們村最出息，在部隊當排長的牧衛國和媳婦因公殉職。

部隊領導親自送回綁着大紅花的骨灰盒，還有兩人三歲半的兒子牧小野。

可憐啊。

部隊領導操持完喪事後宣佈，要給烈士的兒子牧小野找養父母。

牧衛國父母早早去世，沒有兄弟姐妹，媳婦情況也差不多，兩人都沒有直系親人，但旁系親屬不少。

部隊領導一番調查下來，把品性不好有劣跡的排除掉，最後只剩三個本家堂兄弟，以及娘家那邊的四個堂兄弟。

七個家庭，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不妥，最後一商量，乾脆召集到一塊兒，加上村子裏有威望的老人，大家一起考核。

之所以如此慎重，有兩點。

第一，顧衛國兩口子為國捐軀，撫恤金頂得上城裏人上班十多年的工資。

第二，作為烈士後代，牧小野由國家代為撫養，成人前，每個月都有筆不小的補貼。

最是財帛動人心，又不能整天派人盯着，所以，必須找一個真心實意對娃娃好的家庭。

年紀最大，群里公認的憨厚人牧玉山磕磕汗煙袋，悶聲道：“我父親，是衛國父親的親大哥，我也算看衛國長大的，孩子交給我，絕對當親生的養。”

來幫忙考核的老人忍不住輕輕點頭，人品來說，牧玉山的確合適，大家一個村這麼多年，誰家需要幫忙絕對不說二話，是個實在人。

同是堂兄弟的牧明嘆口氣：“玉山哥，我們都信你，但是，你家裏那位呢，你能當得了她的主？”

部隊領導短短時間了解不了那麼清楚，皺眉低聲問旁邊的老頭。

老頭給他普及。

玉山人不錯，但媳婦是三里五村有名的潑婦，最擅長撒潑打滾，罵人罵三天三夜都不帶重複的，而且吧還不怎麼勤快，四個兒子，每天髒的泥猴似的。

四個兒子性格也隨娘，小小年紀經常欺負村兒的小孩，蠻不講理。

部隊領導點點頭，在牧玉山名字上換了個叉號。

家庭環境不行。

牧明繼續發言：“我父親，是魏國父親的弟弟，我和魏國相差一歲，從小一起玩，就和親兄弟似的，大家可以作證，我們倆關係是不是很好？”

眾人面面相覷，小時候的確經常一起玩兒，至於關係好像還說不上，村裡小孩都一起玩兒。

第三個堂兄弟牧有文不慌不忙站起來，他看起來很斯文，今天特意穿了件過年才穿的新衣服，在一群人里很是醒目。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大家都是堂兄弟，衛國他為國捐軀，是英雄是烈士，烈士的後代，我們要好好對待，我能保證的是，不偏不向，我的孩子怎麼樣，他就怎麼樣。”

部隊領導輕輕點頭，這個還不錯。

說實話，在這個大部分只能溫飽的年代，如果沒有撫恤金，沒有每月的補貼，誰家願意多一張嘴？

所以如果說會怎樣怎樣好，難免讓人覺得有些假。

三位本家堂兄弟之後，是娘家那邊堂兄弟，其中一個條件最好，在小學裏當老師，保證好好教育牧小野，長大了考大學。

最終，兩人二選一。

而事件的中心人牧小野，彷彿對這些毫不知情，他拿着一把小木槍，對着地上的螞蟻不斷開火。

“biu，biu，啊，哪裏跑，看我的衝鋒掃射。”

系統看不下去了：“你還記得任務是什麼嗎？”

“給逃兵當兒子。”牧小野注意力壓根不在這裏，“他來了嗎？”

系統掃描方圓數百米環境：“正在來的路上。”

牧小野哦了聲：“那來了你再通知我。”

系統耐心道：“但是，他們已經快要給你選好爸爸了。”

兩人都很優秀，本家兄弟看起來識大體，娘家兄弟當老師，家庭環境好，似乎更勝一籌，但本家兄弟又佔了一個本姓。

基本就這兩人了。

如果真定下來，牧小野再反悔，很麻煩。

牧小野耐心聽系統解釋完，撓撓腦袋：“那我該怎麼做？要不，就多認個爸爸吧。”

系統：“……不可以。”

感覺這語氣，就像多個玩具似的。

牧小野放下小木槍，仔細聽幾個人說話，欣喜道：“嘿嘿，他們好像都挺喜歡我的，都搶着要我呢。”

系統不想說話了，他可是無所不能的系統，自然知道這些人要收養牧小野的真正目的。

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讓他自己真正聽到，免得以後不開心要換爸爸。

系統低聲哄道：“要不咱們用個道具？”

牧小野眼睛一亮：“好呀好呀，我要用那個變小道具，我要變得和螞蟻一樣小。”

變成螞蟻一樣小然後去打架才過癮。

系統深呼口氣，養成看來真要一點點來，他不再徵詢牧小野意見，直接抽出一件最合適的。

真心話大冒險：使用后，十分鐘內，人會不由說出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一道看不見的透明罩籠向正在激烈辯論的兩人，然後兩人忽然打了個激靈。

牧明忽然說道：拿到撫恤金，我先去國營食堂狠狠吃一頓，吃肉包子，吃麵條。

眾人：“……”

牧明驚恐捂住嘴，他發現自己的嘴巴好像不聽使喚了：“我還要買瓶酒，整二兩豬頭肉。”

眾人：“……”

牧明：“……我沒有，我剛才說的什麼……我剛才說的就是實話，哈哈哈。”

娘家的堂哥也開了口：“每個月有四十多塊，我大舅哥在廠里當主任，一個月也就五十，一個小孩子哪能吃得了那麼多，剩下的，我能買好多東西。”

這一幕太離奇了，莫非孩子的爸媽在天上顯靈？

部隊領導重重一拍拍桌子：“滾出去。”

當兵的不信鬼神，他眼中只有現實，兩個人都不可靠。

旁系親屬就這麼多了，其他排除掉的更不行。

其實按照部隊的意思，想把孩子留在部隊撫養長大，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但牧小野特別抗拒，就想回老家。

雖然是個孩子，可這種事要遵從他的意願。

部隊領導深呼吸口氣，走到牧小野身邊把他抱起來：“跟伯伯回部隊好不好？”

牧小野其實對他印象挺好的，會做小手槍的，據說還會做大炮坐飛機，真想當他的兒子。

“不好，我要留在這裏。”

部隊領導不知道該怎麼個解釋，三歲半的孩子，哪裏懂這些呢。

想了想儘可能簡單道：“他們不合適當你的爸爸，不會對你好的。”

牧小野搖搖頭：“我可以自己選嗎？”

部隊領導愣了下，剩下的還有五個家庭。

“你想讓誰當你的爸爸？”

牧小野其實這麼說，是因為接到了系統通知，這個世界的爸爸來了。

下一刻，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人走進來，他似乎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愣了下，轉身要走。

牧小野怎能讓他走，奶聲奶氣大喊：“爸爸，不要走。”

年輕男子：“……”

牧小野從部隊領導身上哧溜哧溜滑下來，跑過去抱住年輕人大腿，毫無感情地大喊：“爸爸。”

沒錯，這就是這個世界裏的爸爸，牧青雲。

每個書中世界都有反派，有天生的，有被迫的，也有因為女主或者男主而忽然黑化的。

木青雲屬於最後一種。

他早些年也光榮過，當過兵，但兩年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回來了。

村裡傳言他是逃兵。

逃兵啊，真給村裡丟人。

去掉這一點，品性也不怎麼好，庄稼人吧，就應該好好下地幹活賺工分，他呢，沒事喜歡往山上跑，抓兔子逮野雞啥的。

反正就是不務正業。

以上是村裡人對他的印象。

書中劇情里，他愛上了女主——村裏的女知青顧愛琴。

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愛情，顧愛琴來自大城市上海，爺爺曾經留過洋，她也沾染了一些洋氣，不是好的那種——男女之事特別開放。

她對陽光帥氣的牧青雲一見鍾情，不管不顧展開猛烈追求。

因為逃兵一事，牧青雲一直未婚，媒婆們壓根就沒考慮過他，別說普通大姑娘了，有殘疾的都看不上他。

長相好又怎樣，政治覺悟不行。

顧愛琴作為女主，自然長得漂亮有氣質，就像名字一樣，它就像愛情海里的一抹陽光，照亮牧青雲灰暗的天空。

可惜陽光是普照大地的，並不會為某一人而長期停留。

一次偶然的機會，顧愛琴認識了同為下知青的男主。

知青也分三六九等，男主父母都是高幹，很快就能回城。

男主看上了漂亮的顧愛琴，顧愛琴也同樣動心，另一方面，她還捨不得牧青雲。

這個時代，自由戀愛都是偷偷摸摸的，牧青雲和男主都不知道對方腳踏兩隻船。

之後不久，政策開始有變化，允許一部分知青先行回城，而男主父親，掌握着寶貴的名額。

男主肯定要帶顧愛琴走的，這時候，有眼紅的看不下去，把顧愛琴的事告訴了男主。

顧愛琴倒打一耙，為了證明自己無辜，勇敢向大隊書記告狀，說牧青雲耍流氓非禮自己。

也不知道為什麼，牧青雲沒有辯解，被抓到了派出所。

流氓罪屬於非常嚴重的罪名，不只會判刑，還有名聲，毫不誇張說，會完全毀了一個人。

也就在這個時候，牧青雲逃兵事件終於解開，他不僅不是逃兵，還是個英雄。

派出所不敢大意，連忙展開細緻走訪調查，確認並非像顧愛琴說的那樣，兩人應該屬於你情我願，最多算亂搞男女關係，談不上流氓。

牧青雲被無罪釋放。

但罪名可以洗清，心痛卻無法癒合，然後他就黑化了，最終被已經回城的知青男主，搞得下場凄慘。

這些劇情牧小野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任務目標爸爸來了，就不能放他走。

部隊領導莫名其妙，想着大概來人像牧小野爸爸，抬頭仔細打量，只見對方目光立刻挪開，彷彿在刻意躲避什麼。

當過兵的人，有一股無法言傳的氣勢。

部隊領導幾乎立刻可以確定，對方和自己一樣，是一名軍人。

其他人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大隊書記走過來，簡要把牧青雲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總之這樣的人，是不合適當爸爸的。

給牧小野找養父母那麼大的的事兒，整個大隊就沒有不知道的，牧青雲很快明白過來，他低頭看了眼，對上一雙烏黑漆亮的眼睛。

“我不是你爸爸。”牧青雲聲音低沉沙啞，想把腿抽開，又生怕不小心傷到崽崽。

牧小野感覺眼前人的大腿，又粗又結實，察覺有走的意思，乾脆雙手加雙腿一起抱住，這是一個標準的爬樹的姿勢。

然後一時沒能忍住，順着大腿往上爬，爬完大腿換成胳膊，像只靈巧的小猴子，一直爬到肩膀。

系統：“……””

牧青云：“………”

眾人：“......”

牧小野樂得哈哈笑：“我和你們一樣高，不，我比你們還高。”

一個崽崽忽然爬到了肩膀上，那麼高，牧青雲不敢亂動，身體僵硬，生怕人掉下來，下意識舉起手。

然後牧小野順着他的力氣，來了個劈叉，騎到他脖子上，看起來像極了對相親相愛的父子。

眾人：“……”

大隊書記忍不住喊：“孩子聽話，快下來。”

牧小野從未過這樣的奇妙體驗，騎在人的脖子上，比木馬好玩多了，態度堅決道：“不，我要和爸爸玩兒。”

“他不是你爸爸。”

“他就是我爸爸。”

部隊領導若有所思，緊緊盯着牧青雲的臉，向前走了一步。

牧青雲下意識腳尖一碰，那是見到首長要行禮的姿勢。

部隊領導笑了：“你倆看起來很有緣分。”

“報告首長，我沒有結婚，沒有當過爸爸，家庭條件也一般，”牧青雲沒有敬禮，但脊背挺拔，“所以我不適合。”

周圍響起輕輕的呼氣聲，還真怕他答應。

“不，你就適合，你就適合當我的爸爸。”為了任務，牧小野真拼了，“除了你，我不要讓任何人當我爸爸。”

牧青云：“……”

有一個堂兄看不下去了，去排除那兩位，他現在是最有希望的，生怕部隊領導不清楚同意，連忙道：“領導，你可能不知道，誰都能當孩子的爹，就他不行，他是個逃兵。孩子的爸爸是英雄是烈士，找個逃兵當父親……”

後面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

牧青雲的目光，像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看的他渾聲冒涼氣

他這番話說出了眾人的心聲，不管是堂兄弟，還是請來主持公道的老人。

大家都同一個想法，烈士的孩子讓一個逃兵來要，簡直就是侮辱。

一片議論紛紛中，牧青雲把崽崽放下，脊背好像彎了那麼一點，向部隊領導敬了個軍禮，然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