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江大浪
瀆山方圓千里有餘，已經太久沒有大晴天象，白晝的天空是灰濛濛的，偶爾才有日光從雲層縫隙里落下，夜晚則是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一星半辰。
這一夜，西陵城裏有些人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或是因為看到了氏族的希望，又或者因為大羿展現的玄功太過神奇。
難眠的杜爭夜下漫步，想着瀆山西行的事，直到走出屋門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些事，從狩獵隊回到西陵后的一整天，他都沒有看到姜叢。
“這小子跑哪兒去了？”
試着敲了敲旁邊小茅屋的門，內里卻沒有半點反應，杜爭感到奇怪的自語道。
七月未至的季節，晝長夜短，當蜀地以東的巫山再也擋不住升起的光明，西陵也迎來了清晨。
一群人早早的整裝待發，向老族長辭行后，由西陵城北口出發。
待隊伍沿着城外泥路下了西陵城之丘，某個小個子才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東躲西藏的保持着距離。
“哈秋！”
清早的城外比意想中還要冷，姜叢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眼淚跟着鼻涕出來的同時，躲在一棵寬大的枯樹後面動也不敢動。
生怕被前面的西行隊伍發覺了蹤跡，姜叢步步小心，祈禱着沒被發現，不然到時候自己鐵定會被“押送”回城，
從枯樹的一側探出了腦袋，一邊抹着鼻涕的姜叢一邊眺望南江的方向，那裏較遠的地方，幾個模糊的身影正在薄霧裏走遠。
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姜叢忙跳了出來，繼續跟蹤，拴在背後的粗布小包緊緊貼着他，一根根冒出來的麻線頭扎得他陣陣刺痛。
離西陵城北出口不遠，野草叢生的大路直通南江東岸，而對面就是廣闊的叢林，姒文命等人想要按照計劃穿過叢林去瀆山西面，那麼在此之前就必須跨越南江。
大寒災之下，南江源頭白水被冰封，因此上游的水流也比往年小了很多，渡江倒是輕鬆了不少。
姜叢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西行隊伍盡數消失在南江岸，這才卯足了勁兒衝過去，踩着泥沙與鵝卵石，獃獃的望着奔流的江水。
像前日一樣依賴別人的渡江已是不再可能，現在姜叢只是獨身一人而已，江面最寬的地方同時也是深度最淺，可五尺浪流不是姜叢這種八歲的孩子能安然過去的，何況水流湍急，就算是英勇的戰士也可能被江水沖走。
裹在粗絮里的腳丫冷得發抖，姜叢慢慢的走到了水邊，低下頭瞅着動蕩的江水，積蓄着自己的勇氣。
能成，一定能過去的，得追上他們才行！
一定要向羿大人學到強大的本領，一定要去救小葉！
姜叢回憶着大羿開弓搭箭的雄姿，頓時從身體裏湧出了力氣，頭腦一熱就邁出了第一步。
嘩。
水波蕩漾開來，又迅速被江濤推消失了。
冰寒的水漫過了姜叢的腳踝，他的腳丫一下子就被凍得發白，鑽進了骨子的冷意驚得他直吸氣，可固執讓這個孩子不肯縮回這一步，轉而緊咬着牙，又邁出了一大步！
僅僅是冰冷當然不會成為渡江的難處，往昔暖和的時候豈非輕易來往？二十丈寬的南江上游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流水非常的急！
小塊的石子往江里一扔，還能看見它在沉沒之前被沖走好遠。
以為抱着大石頭就不會被水沖走，以為這樣就能成功渡江，姜叢到底還是太無知了，不懂得什麼叫量力而行，還有後悔。
江水淹過膝蓋，也漸漸的漫過了腰腹，姜叢一步接一步的往南江里走，懷抱着的石頭非常的沉重，但也確實讓他在急流里站得更穩，他很清楚過江之前絕對不能放開手臂，否則等待自己的只有隨波逐流，沉江溺死。
二十丈的距離遠比想像的要遠，姜叢記不得自己走了多少步，只有一個前進的念頭，而南江冰水在不知不覺間已漫到了他的脖子。
哈……呼。
哈……呼……
當呼吸已然變得困難，姜叢仰起頭，張大了嘴的吸氣吐氣，他慘白的臉爬上了名為驚恐的表情。
水底的石層很滑，每踏前一步都得試探幾次，現在的姜叢只剩腦袋露出水面，別說是渡江，他連方向也無法辨別了，兩眼能看到的只有起伏的波浪，一次又一次的向他拍來。
不能停下來，必須往前走！小葉還在等着我……
某個信念激勵着這個可憐的小娃兒，讓他不至於半途放棄，儘管他被凍得哆嗦不停，卻還在往前挪動。
南江兩岸寂靜如常，除了輕微的風聲，偶爾也會有孤鳥的鳴叫。
寒冷，讓姜叢感覺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即使抱着沉重的大石頭，也難以繼續安穩的前進，急流推得他東倒西歪，他只能努力幻想對岸越來越近，只要自己堅持堅持就可以順利的到達西岸，但他不知道的是，實際上他這麼奮力了，也還沒渡過南江之寬的三成。
情況已經再明顯不過，繼續向前的姜叢一定會以性命為代價，徹底的渡江失敗，只有原路返回才有極其渺茫的生還機會，常人會怎麼選擇一目了然，身在其中的姜叢難以判斷方位，又哪裏有選擇的餘裕？
或許，濤濤江水不忍這個孩子再作無用掙扎，所以幫了他一把，就在姜叢吐出灌入嘴裏的冰水，再次伸腳試探時，一個大浪推來，溜滑的圓石支撐不了其上的重量，晃了一下。
就是這一個小小的意外，姜叢即刻失去了平衡，身體隨浪搖晃，再也抱不住懷中大石，石落人傾，冰水倒灌口鼻，咕嚕一聲就把姜叢拖進了起伏的大浪里，也為他的渡江畫上了一個句點。
江水綿綿無盡，淹沒一個人只須一瞬，隨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嗒！
一個腳步踏在了南江的西岸，高大的人影背着張褐色強弓，儼然一位威武的戰士，大羿重新出現在了水邊。
抬起頭來一望，水裏岸邊卻沒有看到任何特別的東西，大羿很是疑惑，喃喃自語道:“奇怪，明明感覺到了！難道那個小娃看到過不了河就回去了？昨天廟後面藏着的也是他吧，他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