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而動
秦淮河畔的夜色溫軟纏綿,河水上飄蕩着祈福的河燈,絢麗的光影在水面上輪轉,盪起一層漣漪。
一隻烏蓬小船輕輕靠了岸。
清潤的白衣男子探身而出,先一步上岸.
眉目如畫,神情淡然,似與這濛濛煙雨融為一體,他轉身扶住身旁滿頭銀髮的老夫人,淺聲道:“母親當心。”
船身微晃,容老夫人蹣跚着踏上河岸,立即便有容家老宅中的人來接.
她看了看仍立於船首的容清,面色不豫,“已到了家門口,不回去瞧瞧?”
“母親寬恕。”容清淡笑,“朝中政務不可一日無人,這就便回去了。”
容老夫人看他半晌,長嘆一聲,夜幕中的身影佝僂些許,她揮了揮手,“隨你吧。”
容清看着她的背影,吩咐下人:“照顧好老夫人。”
“是。”
雨絲綿綿,河中央的遊船畫舫燈影輝煌,輕聲軟語的美人們吐氣如蘭,輕倚在船邊,眼波流轉,朝容清遞了個盈盈的笑。
他平靜地收回目光。
“相爺。”見他仍舊站在船頭,思文回艙內取了把青色油紙傘,撐在他頭頂,“五公子來信說十分想念您,果真不回去瞧瞧了嗎?”
容清覆手而立,看着遠方船隻的黑影,“不了,容后你派人將我這幾日所作《輔政書》交予他便是。”
思文恭敬稱是,又道:“夜已深,不若您先休憩一日,明日趕路也是來得及的。”
“還是今晚便啟程,早些回去,還有空閑去梵凈山上走一遭。”容清說著,同思文一道進了船艙。
雨聲綿綿,淅淅瀝瀝地落於水面之上。
十里秦淮,這景緻果真是醉人得緊。
不過容清卻沒什麼心情,他沉默地坐在船中,船身搖晃不停,他勉力壓下泛上的噁心。
思文見他面色蒼白一語不發,便知又是暈船了。
他走到船頭,囑咐船家:“勞煩您去熬碗薑湯,我家公子暈船得厲害。”
撐船的人是個年逾半百的老翁,他帶着頂草帽,面色黝黑,聞言嘿笑兩聲,指了指身旁的火爐,“喏,早給你們準備好了。”
思文一笑,上前去端下溫熱的薑湯,“多謝您了。”
“你們今夜是要趕夜路回京城去吧!”那老翁咬了口餅,問道。
“是,勞煩您辛苦一夜了。”
老翁卻哈哈大笑兩聲,隨即便湊近了壓低聲音道:“那裏面的,是當朝的相爺吧。”
思文驚了一驚,此次出來他們本是掩了身份,怎的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老翁瞅着他詫異之色,也心知自己猜中了,不由得唏噓兩聲,“大人放心,俺沒啥惡意。只是之前俺們那裏發大水,沒糧,一家人都快餓死了,還是相爺及時去了,將自己的糧食分給災民,救了俺們一家人的性命。”
他又道:“遠遠地見過一面,只隱約看得個輪廓,因此這麼一路,竟到最近才想起。俺心中感激,也沒什麼能報答的,一定將大人們安全送至京城。”
思文恍然,“是你們,我想起來了。”
他抬眸看着老翁臉上真摯的笑意,心中一軟,笑意綿延。
金陵至京城運河相通,一行人運氣不錯,夜裏一路順風順水,船行極快,不過第二日午後便已至京城。
容清同思文上了河岸。
“多謝一路照拂。”容清笑意清淺,“一別多年,家中人可還安好?”
老翁一愣,不自覺地看向思文,後者淡笑着朝他頷首。
他眼眶微濕,聲音低沉粗噶,“難為相爺還記得。都好!都好!相爺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容清上前一步止住他要下跪的動作,“往後若有難處隨時來京城尋本官便是。”
“尚有事在身,便不多說了。”容清淺笑道。
“哎!”老翁忙道:“大人慢走。”
眼瞅着二人已行至漸遠,老翁才紅着眼眶轉身回了船艙,卻見當中桌上放了一枚沉甸甸的銀子。
他怔了半晌,眼眶又濕了。
_
此處是京城郊外,距梵凈山不過半日的路程,相府的馬車早已在河岸邊候着了。
容清正要上車,卻聽身後嬌嬌軟軟的一聲,“容相。”
他回過身,見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一位身着鵝黃色襦裙的女子正向著他來。
思文撇撇嘴。
“這是何人?”卻聽着他家相爺疑惑發問,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家的姑娘啊。”思文悄聲道:“就心儀您多年,老夫人要迫着您成親的那位。”
容清神色如常,輕輕應了聲。
“容相。”李思雨輕喘着氣走到他身前,盈盈一拜,“小女參見大人。”
“請起。”容清虛扶一把,“李姑娘特意前來可有何事?”
思文有點想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是為了親事被拒一事。都道相爺光風霽月,為人溫和有禮,卻不知,真真也是個黑心腸。
李思雨窘迫着不開口,嬌俏的小臉微紅,貝齒輕咬着下唇,格外惹人憐愛。
容清也不催促,極有耐心地等着。
思緒卻跑到了幾百里以外,若是換成那人,此刻估摸着是要提起他的衣領,狠狠罵一頓出氣罷。
如此想着,眼中也帶了淡淡的笑意。
李思雨心一橫,道:“小女心儀錶哥多年,只為有朝一日能夠侍奉左右,那日聽家父提起,您拒了婚事,說是有心儀之人......”
她頓了頓,眼眶裏一瞬溢滿了淚珠,哽咽着道:“小女可以作妾室,只要能伴君身旁。成親之後,我定會尊敬夫人,絕不與她爭寵。所以......還請容相考慮一二。”
容清淡聲道:“李家簪纓世家,姑娘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李尚書也斷不會允許姑娘嫁來作妾室。”
“我......”
“何況即便姑娘不在意,”他神色柔和了些,“她也是會在意的。”
“本官要的從來只是一心人。”容清朝她頷首,“失陪。”
言必,便俯身上了馬車。
李思雨怔怔地看着,半晌,淚如雨下。
—
梵凈山處於京城西北方百里之外,山脈連綿,蒼翠欲滴,難得的一處僻靜之地。
這也大梁朝香火最為旺盛的佛山。
此刻山上一間靜室之內,檀香繚繞,靜得只余呼吸之聲,屋外鳥鳴泉流,一派靜謐祥和。
容清與般若大師相對而坐。
“大師,”容清眉目淺淡,“我本已奔赴刑場被處以腰斬之刑,竟為何又死而復生,時光倒流?”
大師面容慈祥,他看着眼前這個自小便在身邊長大的徒兒,嘆了一聲。
輕嘆之聲繚繞於室,久久不散。
“你執念過重,放不下前世,方會如此。”
“同為師說說,你有何憾?”
容清沉默半晌,目光投到窗外的一處樹梢,“平生有二憾:其一,家國未定,戎族未滅,民不聊生。”
大師道:“本一心為國,卻被昏君處斬。不恨嗎?”
“不恨。只怪我識人未清,沒有及時阻止先皇。”
般若呵呵一笑,緩緩點了點頭。
“其二,”他頓了一下,眉尖染上悲色,“我虧欠了一個人,卻沒有辦法再去彌補。”
“是長公主殿下吧。”大師默了片刻,淡聲道:“當真只是覺得虧欠?”
“不是。”
容清垂眸,夕陽餘暉籠罩,他纖長的眼睫輕顫,一陣恍惚。
上一世他千里狂奔,跑死了幾匹快馬,筋疲力竭回京之時,也是這樣的時辰。
殘陽如血,哀聲漫天。
長公主府前,鋪天蓋地的白。
直到那時,容清終於看清自己的心。
卻已為時過晚。
心口又是一陣刺痛,他緩過神,皺眉低喘了一聲.
般若大師從桌旁一精緻小盒中取出一粒藥丸,”上一世你損耗太過,留下了隱患,切記不可心緒起伏過大。”
容清依言取過吃下,片刻后恢復如常。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再抬眸時眼底清澈,”心之所向,從一而終。”
半晌,大師喟嘆一聲,”從前你因家族緣故壓抑情感,如今歷經劫難終能放手一搏,遵從自己的意願,也算是一樁幸事。”
“為師只囑你一句,萬般危難之時,便隨心而動。”
般若看着他,有些出神。
果真是緣分使然,上天註定。
_
馬車一路疾馳,容清坐在車內,一語未發。
思文同阿明坐在車內,瞧着他這副失了魂魄的樣子,心中驚異,卻也不敢說些什麼,生怕擾到了他。
已進了京城,萬家燈火,人聲吵嚷。
容清心中思索着大師同他說的話,些微不解。
隨心而動......
何為隨心而動?自他記事始,便無時無刻不深思熟慮,千思萬想,又如何能隨心而動?
他微蹙眉,無意識地看向窗外。
長街燈火輝煌,一紅衣女子肆意張揚,打馬疾馳而過。
“長公主深夜去皇宮所為何事?”他問道.
阿明一愣,隨即笑道:“是為著殿下納面首一事,鬧得全天下都知道了,陛下大怒,急召殿下進宮。”
容清頓了一下,輕聲問,“你說什麼?”
“因為殿下納侍夫......”阿明乖巧地依言又說了一遍,話說到一半,察覺車內氣氛着實詭異,目光從街邊的冰糖葫蘆上戀戀不捨地移了回來。
他看了一眼他家相爺,吶吶地閉上了嘴,此番是真的一句都不敢再多嘴了。
晦暗不明的光影下,阿明清晰地瞧見,向來喜怒不行於色的容相,臉黑了......
※※※※※※※※※※※※※※※※※※※※
容清扶額:一日不在,老婆就跟人跑了是怎麼一回事呢?這情敵還是我自己推薦給我老婆的???
懷懷打個滾~不是情敵啦!都是你的臆想小容清,你要相信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