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主動被劫(3)
被蘇墨修評價為“生平僅見”的言景則,此刻又用布巾把自己的臉包了起來。
天這麼冷,風這麼大,他要是不好好保護自己的臉,分分鐘就會被吹成糙漢子。
原主不在乎形象,他在乎。
他家阿修瞧着比他小了快十歲,他要是太老,將來被嫌棄怎麼辦?
好吧,被嫌棄也挺好的,這樣才有理由“懲罰”蘇墨修!
至於怎麼懲罰,不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嗎?蘇墨修要是敢嫌棄他……他肯定要在床上跟蘇墨修打好幾天的“架”才能和。
言景則一邊想着將來要如何“打架”,一邊伸手去摸小花的腦袋:“小花兒,你年紀輕輕就禿了,肯定找不到對象,我就不一樣……”
走在言景則前面的那個士兵頻頻回頭看言景則,滿臉無語,速度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然後……
小花突然一個衝刺跑上前,一口咬在這人騎的馬的屁股上。
那馬兒嘶鳴一聲,倉皇逃竄。
言景則看看那馬,又去看得意地“咴兒咴兒”叫的小花——他買的這真是馬?不是狗?
還有,都這樣了,前面那人也一言不發……
這些小兵不說話,恐怕不只是軍紀嚴明的緣故,他們應該是……
不會說戎語。
瞅瞅,前面那人安撫完自己的馬之後,看他的眼神都冒火了,卻因為在偽裝戎人又不會戎語不能說話……太慘了!
不服憋着吧,兄弟!誰讓你不會說話呢!
小花一路招惹其他人的馬,一直到他們來到一處營地。
竟然……還真是個山寨!
不過這山寨很舊,沒什麼人氣,裏面的房屋器皿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一看就是很久沒人住,最近又剛被收拾出來的。
在穹山,這樣被廢棄的山寨有很多。
穹山山脈地形極為複雜,但並不是不能通行,甚至有些地方地勢平緩,馬車都能過。
因為戎人屢屢犯邊,從前朝開始,朝廷就禁止百姓跟戎族交易,尤其是不能將鹽和鐵賣到戎族去。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些商人捨不得放棄和戎人貿易帶來的巨大利潤,就組織商隊偷偷穿過穹山去和戎人交易。
時間長了,穹山就出現了很多商道,也出現了很多山賊。
有意思的是,這些山賊,是商人們豢養的。
通過和戎人交易賺得盆滿缽滿的某些大商人,為了自身安全以及獨佔商路,會出錢招人當“山賊”。
這些山賊一邊保護養着他們的大商人組建的商隊,一邊幫着大商人去搶劫殺害某些想要在貿易中分一杯羹的小商人。
在當地官員試圖阻止這種違法貿易的時候,山賊還會給當地官員找麻煩甚至直接殺上門去,迫使當地官員站到他們這邊。
山賊橫行,穹山附近也就越來越亂。
久而久之,這裏的百姓不僅要防着戎人來搶劫,還要防着山賊來搶劫——這些山賊雖然有大商人養,但人都是不知足的,見過血的山賊更是難以約束,他們很樂意在閑下來的時候出去搶劫。
穹山一度成了土匪窩,居住在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一直到大齊建國,鎮北軍駐紮到穹山附近,山賊才少了許多。
但後來鎮北軍中有人跟山賊勾結,穹山便又山賊泛濫。
直到周靖山掌權。
出生世家家財萬貫的周靖山自然不可能被山賊收買,他還一心想要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對他這樣從小什麼都不缺的人來說,錢並不是那麼重要,實現自我價值才是人生追求。
總之,就是周靖山跟山賊、跟戎人、跟鎮北軍里的蛀蟲死磕了十幾年,仗着有後台有實力,硬是磕贏了,穹山自此沒了山賊。
周靖山是個很不錯的人,卻被人背叛,死在異國他鄉,實在讓人唏噓。
尤其是,背叛他的還是他當兒子養大的周震戎。
周靖山十五歲來到邊關,為了培養親信,在之後陸陸續續收養了很多孤兒,其中大的十來歲,小的三四歲。
十七年過去,周靖山已經三十有二,他早期收養的孩子,很多也已經獨當一面成家立業。
他們中有些在鎮北軍身居要職,有些從事了其他行業,而其中最得周靖山信任的,就是周震戎。
周震戎是周靖山第一批收養的孩子之一,連名字都是周靖山起的。
他自幼聰穎,周靖山也就對他寄予厚望,不僅親自教導他,還將自己最精銳的親衛隊交給了他。
偏偏,就是周震戎,和戎人勾結將周靖山騙到穹山之後,想要殺死周靖山。
所幸周靖山身邊其他的親衛拚死保護周靖山,周靖山才能逃脫,但回鎮北軍的路被周震戎帶人封死,周靖山也就只能往戎族那邊逃。
到死,周靖山都不明白,周震戎為什麼要殺他。
他將身體給言景則之時,唯一的要求,就是讓言景則殺了周震戎。
對周靖山來說,不管周震戎為什麼背叛,都不能原諒。
言景則也覺得周震戎不能原諒,但他很清楚,害死周靖山的,絕不止有周震戎。
周靖山之前那十多年裏得罪了太多人,損害了太多人的利益,才會有此一劫。
那些人現在,怕是等着他自投羅網,好殺了他。
尤其是現在他把鬍子剃了……鎮北軍里的小兵哪怕見過他,也只遠遠見過,要是上面的將領告訴這些小兵他是假的,這些小兵肯定會聽命對他動手。
山寨門口有一塊空地,言景則騎着小花過去的時候,蘇墨修已經下了馬,站在地上看着他。
畢竟是大冬天,蘇墨修穿得有些臃腫,但這愈發襯地他臉小。
微黑的俊俏小臉兩側有被風吹出來的紅血絲,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言景則摘下蒙臉的面巾,朝着蘇墨修勾起嘴角。
蘇墨修呼吸時吐出的白霧瞬間變得濃郁。
言景則見狀,笑着下了馬。
把馬安頓好往言景則這邊走的張二缺猛地站住——這個纏上來的小白臉,比他還高一拳!
他老張在人群里,常常是最高的那個,這人竟然比他還高!
不過仔細去看這人的身材相貌……這人在男人里,確實算英俊的,不比他差。
張二缺挑剔地打量了一番言景則,想說點什麼,又閉上了嘴巴去看蔡安——蔡安讓他別管眼前這人的事情。
畢竟他是豬腦子。
他真的很想吃豬腦……
蔡安也已經下了馬,在馬上的時候因為風大,他下意識地縮着脖子,但現在為了讓自己威嚴一點,他伸直了脖子。
長長的脖子上頂着個長長的腦袋,讓他那臉看着更長了。
言景則覺得眼前這人……略有點面熟。
蔡安眯着眼睛打量着言景則,也覺得眼前這人有些面熟。
這個獨自進穹山的年輕人身上,有很多謎團。
別的不說,一個被戎人抓去,受了很多苦的年輕人,怎麼可能在他們決定放了他的時候,反過來非要跟着他們走?
“你叫什麼名字?”蔡安用戎語問。
言景則用漢語說:“你們不是戎人,沒必要一直跟我說戎語。”他不想難為這些人了。
“你到底是誰?”蔡安臉色一變,張二缺等人也握緊武器,圍住了言景則。
言景則連忙揚起手:“我對你們沒有惡意。我之前說的也都是真的,我是漢人,以前被戎人抓去,受了很多苦才逃回來……只不過你們放我走我非要跟着你們,是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是戎人,是漢人。”
“你怎麼知道的?”蔡安不再偽裝,用漢語厲聲問。
“我在戎人的部落生活了很久,戎人不是你們這樣的。你們真要是戎人山賊,當初一圍住我,就該嘲笑我直接把我拉下馬甚至砍了我了,不可能只用仇恨的目光看我……不過那時候我並不確定,後來我用漢話哭訴一番,你們就決定放了我,我這才肯定你們是漢人。”言景則道。
言景則說得很誠懇,讓人想要相信,張二缺見狀去看蔡安:“老蔡,他說的是真的?”
蔡安並未放鬆,問言景則:“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漢人?你的樣子,可不像是在戎人那裏受過苦的!”
言景則伸出手:“你們看我的手,就知道我受過多少苦了,還有……”
言景則解開自己的腰帶脫下羊皮戎袍,又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兩邊的肩膀和一半胸膛。
他肩膀上不僅有刀傷,還有箭傷、鞭傷,新的舊的全疊在一起,此外,他的手跟他的臉截然不同,上面佈滿老繭,還有很多細小的傷口。
蔡安雖然是文人,但也上過戰場受過傷,他在軍醫那裏幫忙的時候,還看過很多戰士的身體。
那些戰士身上的傷,都沒有言景則身上的傷多。
這人……確實如他所說,受過很多苦。
言景則又道:“我叫言景則,家住穹南城往西三十里的上莫村,我小時候讀過書,不僅會說穹南話,還會說官話。你應該也是讀書人?我們可以用官話聊幾句。”
言景則後面那話是用官話來說的。
會說穹南話的戎人不少,但會說官話的戎人很少。這兩樣都會說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地位還肯定不低。
那樣的戎人,不可能帶着一身傷獨自一人往大齊走。
更何況……確實有上莫村這麼個地方,眼前這人的五官,也跟戎人不一樣。
他應該如他所說,是大齊人。
蔡安本就覺得這人面善,下意識相信這人,此刻誤會解除,便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誤會你了。”
“沒事!這兒是戎人的地盤,你們小心一些是應該的。”言景則道。
蔡安確定了言景則的身份,就想跟言景則好好聊聊,但不等他開口,蘇墨修就上前一步,擋在言景則面前,讓他看不到言景則。
蘇墨修的個子也很高,跟張二缺差不多,只比言景則矮了少許。
他心疼地看着言景則,對言景則道:“天冷,你把衣服拉上。”
“好。”言景則慢吞吞地整理衣服,反而讓蘇墨修看到了更多。
蘇墨修本就有點紅的臉更紅了,不過他膚色偏黑,不怎麼看得出來。
“你是大齊人,我們一定帶你回去,不過我們還有事,要過幾天才能走。”蘇墨修道。
“我都聽你的。”言景則微微一笑。
蘇墨修深深地看了言景則一眼,又去看自己的手下:“準備一下,馬上做飯!”
“現在就吃飯?時間有點早……”張二缺道,雖然他很餓,但他們就剩那麼點糧食了……之前不都是天黑了才吃的嗎?
蘇墨修道:“早點吃完,然後我去周圍看看,看能不能抓到獵物!”
“二少,我跟你一起去!”張二缺立刻道,滿臉興奮。
蘇墨修點頭同意。
眾人立刻就忙活起來。
這山寨不大,但有個挺牢固的石屋。
確定要做飯之後,不管是人還是馬,全都進了屋,然後有人去給馬兒拌草料,有人生火做飯。
因為殼沒脫乾淨有些發黃的大米被倒入鍋里,在鍋底鋪了薄薄的一層,再加入兩大桶雪以及樹皮草根……
言景則看看這鍋“飯”,再去看一邊給馬兒吃的草料。
那喂馬的草料里有很多豆子,馬兒們吃的,比人吃的還要好。
他們……好像很窮?
言景則有些同情他們。
等他看到喂馬的人剛把草料放進馬槽,小花就衝過去埋頭大吃……他更同情他們了。
小花佔着馬槽,有別的馬兒想來吃馬槽里的食料,它就要去咬人家,霸道得很!
之前不管小花怎麼鬧都不說話的幾個年輕士兵終於忍不住了:“你這馬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凶!”
“明明這麼瘦,勁兒倒是大得很!”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馬!”
可以說漢話之後,這些人的話就多了。
說著,他們去護着自己的馬,免得自己的馬被小花欺負了。
鎮北軍缺馬,馬對鎮北軍將士來說非常珍貴。
“真是對不住,它餓太久了……”言景則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它看起來是很慘。”一個鎮北軍將士無奈道。
言景則又道:“我也餓了很久了……”
這些鎮北軍看看搶食的小花,再看看特別高大的言景則……
他們已經很窮很窮了,而眼前這人……怕是會讓本就貧窮的他們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