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Page07·變調收尾
“有兩個人擅自按了彈出按鈕?”
林娜·阿德爾發問時剛剛收回覆蓋全身的外骨骼裝甲。之前戰鬥殘餘的血液擦在少女臉側身上,讓被紫眼睛掃過的人紛紛瑟縮。
“算了,希望他們運氣好點兒,能被ISR以外的人發現。”
哨兵似乎也知道現在自己問不出來什麼東西,於是嘆了口氣就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裝作聽不見背後人們差不多同時發出的吐氣聲。
——MD既然害怕哨兵就別忘了我超強啊!這個聲響我裝聽不見也很為難好不好!
林娜聽着頭頂上自家貓頭鷹的咕咕怪笑,暗自決定等到了自己屋裏一定要把這傢伙狠狠收拾一頓。
腦子瞬間被對自己精神嚮導的怒火充滿的少女也就因此忽略掉了背後某一人的異常。
陳霄抱著兒子,藏在陳容聲衣服兜帽后的手指一直在顫抖。
那是激動的顫抖,也是違背自己……違背嚮導最根本原則之後的錯亂和驚恐。
當然,陳霄沒有直接把兩個這幾天熟悉起來的人送進ISR手中的想法——而且這麼做效率還不如離開這飛船回到安全地帶之後宣揚妻子的研究。他只是在意識到這兩個人精神突然遠離逃生艙區的時候強硬修改了他們的記憶。
加入了關於徐璐的研究並且這個研究的實驗格外成功,受到不少學者重視的記憶。他私心調高了他們記憶中徐璐對VOS鈷石的利用率——從11.3%~16%到突破極限的21.37%~35.26%。
當然,不管哪個都比平均0.26%要好得多,但13%以下徐璐似乎說也有其他人的實驗偶爾達到過?反正,13%是一條分界線,過去了就是驚動學界。
但……
【未經他人同意,嚮導絕·對·不·可·以修改他人觀念與意識!】
就和哨兵不能憑藉超出常人的素質隨意傷害他人,普通人不能隨意使用精神場干擾器和噪音發生器攻擊身邊可能存在的哨兵嚮導一樣,是人們(起碼是華夏人)共同默守的規則。
而陳霄無疑在剛才違背了自己過去始終遵守的規則。
但最令嚮導顫抖的,還是自己第一次修改他人記憶時的順暢輕鬆。
這意味着什麼陳霄不敢深想,男人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兒子和那個親近兒子的小姑娘身上,努力把這件事儘快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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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號在一次敵方近乎被全殲的遭遇戰之後成功在ISR圍堵下扯出一個缺口,脫離14號偏向星區,進入翹曲航行,順帶和外界成功搭上線。
當然,出於各種考慮,林娜沒告訴那群倖存者這一點。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為什麼他們那麼重視我帶出了幾個華夏人。”
林娜第一時間糊弄了過去,但是不可能一直這麼糊弄。一次兩次可以被當做拖時間打算盤,多了可不成。
“九,你找到有關信息了嗎?”
打開全息光屏,分類為ISR的數據一屏一屏滾過。
哨兵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然後認命地窩進艦長椅,激活體內晶片開始分析。
——在你的人工智能剛剛開着飛船玩完生死時速之後,別指望它會很高興地拿着一個關鍵詞給你在衛星十多天不知道多少數據里找關鍵。
——所以說為什麼我沒有一個賈維斯呢?
人工智能的性格形成非常微妙,目前為止人們只能在設定初始數值后聽天由命——所以喜歡在沒大事的時候給自己的管理員一點兒顏色瞧瞧不奇怪。
——只是我還是想要一個賈維斯!
哨兵在心裏嘀嘀咕咕,晶片輸入腦子裏的數據一串串被直接解譯成母語。ISR這幾天從巴特沙星區到ISR本部的信息內容在林娜腦子裏刷屏,不過這可過載后無限制的過量信息輸入好多了。
日常報告……交談對罵……日常報告……日常報告……財務清單……威脅信號……MD好多日常報告都快趕上……交涉……批評……上報。
艷紫色的眼睛裏瞬間騰上一股怒意。
“九。”
哨兵敲敲操作台,“會議的資料你還沒清理吧,幫我把徐璐……不,全部華夏與會人員的報告內容調出來。然後黑進船內所有人的便攜終端,把資料全部交給我。”
“指揮官?”
電子女音疑惑地重複了一遍對林娜的稱呼,然後才開始進行數據調出。在全部報告內容都投影在光屏上之後,明智地立刻保證了高品質的沉默。
林娜的閱讀速度極快。少女一個個拉近關閉無關內容,把擠滿整個操作室的光屏關到只剩零星幾個也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
可隨後林娜的速度就極其明顯地放慢了。
只能看見自己最高管理員的表情從平靜到嚴肅,再到明顯的人類憤怒表情,之後又恢復成無可奈何,還扯了一下嘴角加入自嘲的成分……
“……居然是VOS鈷石。”
林娜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難看,但是她目前沒需要也真的沒心情再去調整臉上的肌肉。
“什麼不行?核聚變的進一步小型化,高度壓縮便攜能源,晶蝦源礦新儲藏點開發,fr燃冰……什麼不行?”
——非得是VOS鈷石?
哨兵抱着自己的腦袋,一下一下在膝蓋上撞。
“九,你覺得我們現在搭上誰家的探索隊往哪個方向走比較靠譜?”
“指揮官,我的記憶數據沒錯的話,您的計劃應該是以外籍人員身份加入極光公司,通過各種交換為西茜婭得到華夏至少三級受保護人員身份?”
“但是我們這一回恐怕要狠狠得罪華夏了……………………………………”
林娜的聲音有氣無力,認真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記錄,最後覺得哨兵現在的心態和之前被奇歐族母趕出利馬斯特星域內域時最相似。
——那麼……指揮官又一次失去了可能的落腳地了。
“為什麼?指揮官?”
“……你……說……呢……”
林娜·阿德爾簡直要哭了。
“我們要扣押目前唯一一個知道徐璐對VOS鈷石開發實驗進程、研發思路、實驗密文和全部數據的人,你……說……呢……”
保持沉默。
“就算拜洗掉他們的記憶也有危險,萬一有個誰能對抗呢?華夏那個人口……”出個能和西茜婭·李比肩的嚮導也不奇怪吧?
而且之後他肯定還會繼續想辦法跑掉,也是個嚮導,對外傳遞信息超容易的,一旦暴露,青霜號上兩人一個人工智能就得一起倒霉。
——真是超級令人不快又沒有辦法解決的無解問題。
電子女音在許久的沉默之後打斷了哨兵已經開始向冤鬼靠近的連串笑聲。
“那麼指揮官,你會違背對奇歐族母和艾瑪森卡族母的承諾嗎?”
回答它的是哨兵幾乎是帶着笑意的嘆息。
“親愛的九……我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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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位置問題,我可沒看後面跟上的是誰。你要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還專註要救誰真是太難了……”
“是的,沒有華夏人。華裔倒是有,你們接受嗎?”
“說起來聯邦和自由商聯說要收容華夏人還算正常,帝國什麼時候也有華夏人而不是華裔長期定居了?”
“MD,為什麼羅莎也要插一腳……”……
(道歉)
(道歉)
(誠懇地道歉)
“……是的非常抱歉,因為我當時插入戰場的方位原因,沒有看到多少華夏人,而且青霜號當時急於起飛脫離巴特沙,就沒有特意去救華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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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再次進入觀景室。
西茜婭還是安靜地看着星空,只不過在現在的急速下,那些星球飛速與飛船飛速靠近又滑過,各種奇妙的顏色在星體上旋轉——
——倒更像是灑了一地的星空棒棒糖,而不是人們心中的星空。
哨兵為自己的想法快速眨了兩下眼睛,然後才像往常一樣坐到了離西茜婭最遠的地方。你可真是讓我救了一個大麻煩。”
“你知道那傢伙身上帶着什麼吧。”
哨兵的語氣相當肯定。
西茜婭·李並不是傻子。嚮導始終沉默,不與外界溝通也不拒絕任何命令,但是這並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想,只是一天到晚看着窗外發獃。
她既然選擇指引林娜·阿德爾在ISR那群瘋子中救出了陳霄,就一定有其原因。
林娜曾經和現在覺得自己猜到了這個原因,但是真的……
“你乾脆把他留在巴特沙不行嗎?”
林娜臉頰肌肉抽動,清甜的娃娃臉艱難地擰出一個苦笑。
——儘管沒有指引她也會儘力救人,但是就不會狂奔……可誰知道有沒有可能還會把他救上船?
但是想想這個大麻煩和VOS鈷石的秘密又能繼續隨着巴特沙的灰塵沉默那麼十幾年幾十年,還是一個讓林娜覺得胃裏沒那麼沉甸甸的想法。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讓你和你家人在華夏定居了。自由商聯……那地方還是讓人信不過。不過我可以試試加入聯邦的探索隊,說不定能找到一顆宜居星呢?”
但是比起華夏,這些選擇對於嚮導的安全性還是差。
不過華夏也是無可奈何,嚮導和哨兵之間巨大的差距人數讓這個國家成為唯一選擇了提高嚮導地位,禁止非經嚮導本人意願實體結合,甚至使用各種手段宣傳嚮導只屬於自己、阻礙哨向(哪怕是自願或深愛)的實體結合的國家。
這可一點兒都不省事。
假如哨兵的數量沒有被出生率和過去望子成龍的父母用藥物提升到那麼高,十成十它也會選擇和塔合作或者像自由商聯一樣處理哨向關係。
但華夏誇張的哨兵人數保證了它沒辦法那麼干。
也讓華夏成為了不少嚮導逃亡的終點站。
——但是西茜婭的……
林娜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已經死掉的選項。
——想想好的!聯邦是不會在乎一個新發現宜居星的主人是不是未結合嚮導的,自由商聯也是唯二將塔驅逐出國境的大國。在那裏,一個不是徹底沒結合而是實體結合哨兵已經死了的嚮導也是安全的!
在人們的通常觀念中,這種情況下嚮導儘管倖存可也不會再有什麼力量了。她們只能活在對自己死去哨兵里的懷念里,用虛弱的精神影響給自己製造脆弱的幻想到死。
所以當然,只要西茜婭不暴露就也是安全的。
——可是……萬一呢?
“……”
哨兵輕輕敲打小桌的邊緣,然後手指被一片純白羽翼壓住。
西茜婭的天鵝落在擺放茶點的小桌上,曲起脖頸在哨兵頸側輕輕磨蹭。少女漂亮的紫眼睛猛然睜大,接着緩慢地、小心地歪過頭,靠上水鳥那炭火一樣的體溫。
灰色的貓頭鷹停在門邊,小聲咕咕叫起來。
“……謝謝。”
——謝謝你支持我。
林娜閉上眼睛,慢慢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
“所以,拜託了,西茜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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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曆872年7月13日,青霜號成功衝出14號偏向星域第十天。
聯合救援行動在最近的利馬斯特星域借出一顆可以用來停靠的星球,準備迎接第一艘從巴特沙恐襲事件中逃出來的飛船。
哨兵提前兩天告知了青霜號上所有倖存者,語氣中滿含“謝天謝地你們這群生存障礙能從我的領地滾出去了”的喜悅。
飛船的人工智能倒是有點兒依依不捨的情緒,但是人們,至少大部分人都沒太在乎。
“我的終端號記住了嗎?以後一定要給我發郵件啊小四!”
陳容聲小先生把聲音放到最大,以致於人們都能看見飛船角落裏的收聲器全部被收回艙壁。陳霄把兒子摁回座位,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人們都在等待離開青霜號,情緒高漲,亟不可待要拋棄這段噩夢的一樣的記憶等回到自己的家鄉再回想。
飛船今早就退出了翹曲航行,向著預定停靠的星球以普通速度前進。按這個速度計算,大概下午飛船就能落在這顆星球的土地上。
總是避開人群的哨兵也難得又出現在了被人們當成是聚集地點的餐廳。有着淺淺銀灰發色和美麗紫眼睛的少女撐着下巴坐在最角落,偶爾懶洋洋地回應幾個問到了自己身上問題。
內舷窗打開,人們都能看見飛船逐漸靠近星球,從能分辨出星球上水域和陸地的輪廓到能認出連綿山脈,然後是穿過大氣層的火光,減速——
落地。
林娜提前塞了蘇必利爾聯邦大力廣告推薦的哨兵專用睡眠耳塞都沒擋住人們的歡呼。少女的臉被震得猛然扭曲了一下,之後才艱難恢復平靜。
然後飛船的人工智能發佈警告,重力系統關閉,艙門打開,依次離船……
陳霄排在中後段。男人站直了身體,打算拉住兒子的時候——
天花板上垂下的槍口和比在陳容聲太陽穴上的針尖讓男人驚疑不定地轉過眼,看向身邊。
天鵝如同風聲掠過的鳴叫響起。
同時來自另一個嚮導的壓迫直接灌入陳霄的精神。男人支撐不住地倒退幾步,被等在背後的哨兵一掌擊暈。
熊貓猛地向哨兵撲去,貓頭鷹尖笑着衝下,兩下扇暈這隻不善戰鬥的熊貓。男孩兒驚駭地看着眼前一切驚叫——
然後人們依舊談笑着依次離開青霜號,沒誰注意過身邊發生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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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霄醒來的時候,青霜號已經重回太空。
哨兵少女撐着下巴坐在旁邊,聽到男人呼吸一變就開口說話。
她用的語言意外是中文,字正腔圓,沒有一點兒說外語的生硬感。
“陳霄,華夏人民共和國居民,今年三十八歲,妻子徐璐,獨子陳容聲。全家死於巴特沙恐襲。”
茶色的眼睛撐開,狠狠瞪向林娜。
“嗯……不用指望那些人會說了,他們都不會記得青霜號上有一個叫陳霄的華夏人和他兒子。”哨兵的手指捏着一柄匕首的刃尖,陶瓷匕首圓潤的光芒隨動作流轉。
“等到所有能逃出來的飛船都到了之後,你全家就都是死亡人口了。”
“嗯……或者你考慮一下,徹底忘了你妻子的研究?”
紫眼睛看着陳霄又轉向另一邊梳理羽毛的精神體天鵝,兩人僵持一會兒后少女先放棄了。
林娜起身慢悠悠地離開,陶瓷匕首被她丟在了餐廳桌上。而隨着她的動作,少女兩臂的手鐲順曲線變形,延伸出一副帶着血腥味兒的爪刃。
“你不用計劃怎麼騙我,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但是有人知道。”
“既然你不打算放棄,那我只能把你留在青霜號上了。”
“……真遺憾,陳先生。”
“九會給你和你兒子一個新身份,你可以自己看看滿不滿意。”
“從明天開始,陳先生您就是青霜號上的流浪傭兵了。”
“順帶一提,你要不要從現在開始就給自己起個外號?”
引子#8226;巴托克撥弦的疾風驟雨·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