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一)
宮裏最近又熱鬧了起來。
原來是郭又靈入宮頻繁,元熙要立后的消息一時傳得沸沸揚揚。
郭又靈乃郭風陽的五女兒,年方二九。郭又靈繼承其母閉月羞花之貌,長相自是出眾,又因她出生武將世家,性子頗為古靈精怪,洒脫恣意,因此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獨特美人兒。
這樣一位獨特的美人兒,又尚未婚嫁,如今頻繁出入皇宮,說是與錦雲公主一見如故,成為了知音,卻時常與皇帝對坐論策。
其中意圖,你且仔細品。
郭家再次被牽扯到了朝局當中,已經無法全身而退。郭風陽自己雖仍有歸隱山林之意,但不能不為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前途考慮,因此不得已才聽了夫人的建議,打算讓自己小女兒入宮。
最重要的是,元熙遣散了後宮,又沒有立李兮兮為後之意,眾朝臣十分擔憂大衡皇室的子嗣延續問題,因此朝臣也極力推薦郭風陽的女兒入宮為後,只因郭風陽是太后故交,又在北關戰役中居功甚偉,皇帝多少會給郭風陽幾分面子。
果不其然,郭風陽同元熙暗示有讓女兒入宮陪王伴駕之意,元熙並沒有明確拒絕,淡淡看郭風陽一眼,而後只說了一句小時候見過郭又靈一次,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姑娘。
於是乎,郭又靈便順利入宮了。
當然,關於入宮為妃或者為後這件事上,郭又靈自己的態度也比較隨和的,只因她不入宮也會被母親逼着同那些世家公子相看,她自己又覺得實在無趣、不想應付,倒不如入宮同元熙說笑喝茶。
倒不是說她就看上元熙了,只是如今她同元熙都抱着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們之間反而有了一些共同話題。
“所以說,你不願意成親的原因,竟是因為你覺得男人不如你養的馬兒重要?”元熙坐在郭又靈對面,正喝着茶,聽見郭又靈的話,不由得笑着抬頭。
他們二人此刻正對坐在錦雲宮的觀景台上。
他們面前桌案上,擺放着新泡的茶和各式茶點,他們四周是初春的翠綠景緻,鼻息里是初春的微寒、微香的氣息,耳邊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而他們不遠處的亭子裏,是荀亦與錦雲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此刻正看着他們笑。
“話倒不能這麼說。”郭又靈也笑,拿起了桌案上一塊點心放了嘴裏,嚼了幾口,又咽下,這才說道,“可能是我暫時沒有遇到一個,比我的馬兒們還要重要的男人吧。”
“朕第一次知道,世上竟還有你這樣愛馬成痴的女子。”元熙輕抿了一口茶,又笑了起來,“竟為了養馬兒,寧願不嫁人。”
“那陛下呢?”郭又靈也舉着茶杯,打算飲茶,剛要飲下,卻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陛下您忽然遣散了後宮,又是為了什麼呢?”這個問題,她自然不是第一次提,但每次提到這個問題,元熙都是含糊其辭,所以她更加好奇了。
她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導致元熙性情大變,竟變得連女人都不碰了。
元熙看她一眼,只是笑了笑,這次乾脆不說話了。
郭又靈能與元熙和諧相處這麼久,自然是個有眼力勁的,此刻見元熙仍不願說,自然不能再追問。
於是也笑笑,連忙加了句,“就當我方才什麼都沒問。”說完轉頭看向遠處的荀亦與錦雲,見到他們二人此刻正依偎在一起。
“不知錦雲公主與荀尚書什麼時候能完婚。”
郭又靈看着荀亦與錦雲,很自然的轉移了話題,“我看荀尚書如今是恨不得能搬進宮來和公主住了吧。”
因救當日駕有功,荀亦已經從吏部侍郎,升到了如今的吏部尚書。
元熙也隨郭又靈的視線望過去,也看見了荀亦與錦雲,“母后新喪,錦雲她至少還有一年之後才能嫁,荀亦他再怎麼著急也是沒有用的。”說著話,看着不遠處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心中有一些異樣情愫產生。
也不知,他今後還能不能與一個女子那樣親密的相依偎了……
腦海中閃過了林雲影那日在城門口的身影。
心口忽然疼痛了一下。
“嫁?”郭又靈轉過頭來,眼中多了一份好奇,“自古以來都是駙馬尚公主,如今錦雲竟是嫁到荀家,而不是荀亦尚公主?”
“那是自然。”元熙也轉過頭,看着她答道,“凝丹姑姑與父皇本就是情同兄妹,荀家是皇親,錦雲嫁過去荀府和荀亦尚公主,結果都是一樣的,身份地位上不會有什麼不同。只是錦雲自己說,她是嫁到荀家,如今我們便也跟着她說習慣了。”
“原來如此。想來錦雲公主對荀尚書是用情至深的。”郭又靈若有所思。
元熙道,“他們二人都彼此都是用情至深,後來又經歷了生死,他們早已將對方視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都說荀家出情種,想來此話不假。”郭又靈想起了凝丹郡主與荀典。心中對男女感情忽然生出了一絲憧憬。
元熙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拿起茶杯,忍不住笑道,“怎麼?此刻不想着你家馬場裏,那些比男人重要的馬兒了?”
“陛下您又說笑了。”郭又靈有些不自然低頭,而後乾脆起身,便朝荀亦與錦雲二人走過去。
恰在這時,宮人來報,說是李兮兮病情加重,問陛下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元熙抬眼看那報信的宮人一眼,放下手中茶杯,還是起身,轉身朝已經笑做一團的荀亦、錦雲、郭又靈看一眼,便吩咐起駕錦雀宮。
。。。。。
到了錦雀宮,還未走進李兮兮的寢殿,便聞得一股濃烈的藥味兒。
李兮兮那日去見了林雲芊之後,回來是興高采烈的。
可是才高興不到兩日,陸章便進宮了。
陸章進宮見了李兮兮一面,不知二人說了些什麼,李兮兮卻在陸章走後便病倒了。
時至今日,李兮兮已經卧病在床已十日有餘,但卻死活不讓人告訴陸章她生病之事。
“你們那日到底說了什麼?”元熙來到時,杏兒給李兮兮喂葯,看着李兮兮喝着湯藥都有些困難的模樣,他有些不忍。
其實,他大抵也能猜到陸章同李兮兮說了些什麼。不過是勸李兮兮放下過去、好好生活下去之類的話罷了。
但,若是李兮兮若真的能放下,又何必需要陸章親自跑進宮同她說那些話呢?
李兮兮是放不下的。她思念成疾,曾為陸章掉過的那麼多的眼淚,曾期盼陸章平安歸來的那無數的日日夜夜,不是陸章輕飄飄一句讓她放下便能放下的。
“我們說什麼?”李兮兮艱難咽下一口湯藥,與此同時一滴眼淚從她眼中滑落,好似是那剛喝下的藥水瞬間幻化做淚水落下一般。
推開杏兒遞過來的裝滿湯藥的勺子,緩緩閉上了雙眼,勺中藥水全部灑落到她身上她也完全不在乎了。
“我們說了什麼,根本不重要了。”李兮兮靠在枕上,哽咽出聲,“什麼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心中只有他的那身懷六甲的妻子。而我李兮兮,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舊人罷了……”
她終於還是說不下去了,伸出手,胡亂擦了擦早已紅腫得不成樣子的雙眼,痛哭幾聲,便徹底暈了過去。
見此,元熙輕嘆口氣,朝杏兒說道,“給她服些安神的湯藥吧,醒來也是哭,還不如睡着。”李兮兮到底還是太愛哭了。他記得,他從前是見不得李兮兮哭的,那時只要李兮兮哭,他的心便揪成亂麻,就想為她做些什麼。可是現下……看着李兮兮哭得快斷了氣,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元熙忽覺得自己是個極其薄情寡義之人。
他記得與李兮兮的一切過往,也記得他曾為李兮兮瘋狂過、胡鬧過、荒唐過。
可是為何現在,那些過往,卻好似離他有好幾輩子那麼遙遠了?
是不是,愛真的會消失。
曾經深愛的人,也是可以徹底從心底抹去呢?
元熙不知道答案,只是忽然覺得很難過。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了誰而難過……
看着李兮兮昏睡過去的、蒼白的面龐,又想到宮外的陸章,元熙不由得暗暗嘆息感情的複雜。
宮外,陸章為了陪伴林雲芊養胎,甚至想將身上陸家軍統領的職務都想辭去。
李兮兮若再放不下,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感情這種東西,似乎會轉移。
可以寄托在這個人身上,似乎也會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感情或許從來都沒有變過,變得似乎不外乎是——從從前的自己到現在的自己。
但一切的確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