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躬身入局
自殿前守衛將蘇煥押走後,承明宮內陷入沉默;謀反之事暴露,齊延棄車保帥是正理,馮介和蘇煥絲毫不攀咬還主動相護,他們一生忠直、無私,其聲名頗得讚頌,然而,他們既為先帝遺志而造反,可為什麼要弄出一個假書信?是什麼讓他們甘願把自己的名譽、權位丟得乾乾淨淨,此後,世人只知道他們是攝政王府的幕僚,並非北淵的忠臣?
這彷彿就是一場鬧劇,一場狼群撕掉身上偽裝的鬧劇,什麼鐵面無私、忠直無畏都是假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才是永恆的真理;鬧劇中的內容讓人難以消化,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算盤,有些人似乎已經平安無事,可有些人還得繼續加把勁,這樣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
“臣有事要稟。”劉昌平執笏而出,他打破了這殿中難得的寂靜。
“講。”齊銘挑眉,那蘇煥用名譽向齊延獻忠,以保齊延安全、為求蘇氏日後還能有一條出路,這劉昌平的罪名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他沒有詆毀齊銘身位不正,他只是跟風罷了。
如今,風向驟變,跟風者顫顫巍巍,帶頭者難逃其咎。
劉昌平道:“臣要揭發攝政王的狼子野心,今日馮太傅與蘇學士意圖逼宮乃是攝政王早有預謀,而非馮、蘇二人矇騙而為。”
“理據何在?”齊銘慍怒。
“其一,攝政王身邊有藏匿輔城侯一脈元氏逆賊,此人化名為秦風,乃輔城侯嫡系、元氏的小少主;當年元氏鑄成大禍,先帝憐憫德淑皇后,並未對元氏趕盡殺絕,致使錦安城內留存着元氏舊部,也就是錦安十二衛中的鳳鳴軍,鳳鳴自元氏而出,已然叛變。其二,馮太傅、蘇學士為人剛正阿直,教導攝政王十二載,而今他們竟違背臣子本分忤逆陛下、假造先帝遺書,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們效死而護的是攝政王的周全,可見此次逼宮,主謀乃攝政王。其三,攝政王利用奉字軍將領吳懷恩妻女的安危,脅迫吳懷恩行謀反之事,江州侯可以證明,臣的女兒亦可佐證。”劉昌平將他知曉的、任何可以扳倒齊延的事都提了出來,只可惜他的話語中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唯一可以現場佐證的一件事,還得看趙煜給不給面子。
顯然,趙煜是不會給面子的,於情於理,他都不會趟這得罪人的渾水;趙煜靈機一動,做出一副使不得的模樣,道:“誒,劉通政使,你這人**道啊!這事可扯不到我頭上,我去攝政王府只為給殿下通報懷遠伯平安的事,後來又在王府酩酊大醉、直至夜幕將降。”他狡色看向齊延,問道,“是不是啊,殿下?”
“沒錯。”齊延一笑,應得爽快,轉而又言,“不過,江州侯聰明絕頂、聞一知十,即便醉在王府半日,不也是短短一夜就從本王手中救走了吳懷恩妻女嗎?”
齊延這是承認自己謀反了嗎?滿朝文武皆驚色,驚他齊延有生路不走非要往懸崖下跳;寧無缺沉着臉,十分凶戾,齊銘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凶戾不掩,比寧無缺還多了一絲暴怒。
齊銘怒意發作,拍案即起,紅着眼痛斥道:“放肆!劉昌平你滿嘴胡言亂語、話中儘是捕風捉影!馮太傅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效忠的是國運、是天象、是先帝!他與蘇學士謀反,與攝政王何干?”
“問得好,與我何干?”齊延接話,話語中充斥着冷漠與譏諷,隨後,他說著只有齊銘才能聽懂的話,“我齊延第一次上趕着入烹鍋的局從一年前就開始了,好說歹說竟拖到現在,陛下說,與我何干?”
追溯到一年前齊延剛回到錦安時,齊銘為什麼要聯手一個無比危險的齊延?沒錯,就是制衡,制衡朝中各方面的勢力,攪亂錦安內外所有人的佈局,亦迎合著某些勢力,再顛覆這些勢力;齊銘在夾縫中生存,在一方之地暗自培育自己的勢力,當然,齊延說的不只是表面上的,齊銘的局涵蓋面很大,大到齊延一時無法探測,鄭氏、沈氏、蘇氏、趙氏……還有,楚雲天。
恐怕今日之事,早在齊銘的預料之中,這只是齊銘謀划中的冰山一角。
齊銘蹙眉道:“你曾經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親自摧毀‘天賜延玉’……”
“曾經有一個盜賊偷了宰相家的玉佩,他在被斬去雙手的時候大喊,‘你們這些肉食蛀蟲,食百姓骨血、吞民脂民膏,我只是拿回了我應得的。’後來宰相府月月被盜,年年有人被斬去雙手……若不是因為貧困而偷盜之人的歇斯里地,如何搏得同樣愚昧之人的同情與效仿?”齊延講了一個故事,又透析着這個故事,然後,他把故事所呈現的道理加諸在自己身上;於是,他臉上便多了一絲踐踏人心的輕蔑與一絲直面骯髒的不屑,“同理,若我不忠於北淵,我怎麼得到那些忠直剛正之人的擁護呢?”
“澤陸秋狩你為了保護朕,不惜殺了同樣為擁護你而謀反的皇叔!論弒君、謀奪皇位,沒有比澤陸秋狩更好的時機,皇兄,朕請你好好思量你剛才說的話!”齊銘顯得有些焦慮,他不斷的為齊延辯白,話語愈顯狠厲,有着逼迫齊延就範的意思;這罪過就讓馮、蘇等人一力擔下即可,然而,齊延似乎不領受這份情。
齊延深意道:“既然布了局,就要做得乾脆利落,陛下現在開始朝三暮四,是因為欺騙我在試圖挽回些什麼嗎?”
齊銘被質問,實在答無可答,便將矛頭指向那個重新掀起波瀾的劉昌平,他要強行定下劉昌平捕風捉影、誣陷親王的罪:“劉昌平!你這通政使怕是不用幹了!”
氣氛開始凝重,劉昌平喉結蠕動,他異常緊張;就齊銘現在發怒的程度,在朝堂上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彷彿已經失去了理智。
“皇帝,攝政王既然已經承認自己是主謀,你何必再刁難你的臣子呢?”忽然,鄭葶藶從殿後走出,她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喜悅,她問着齊銘卻看着齊延。
“本王何時承認自己就是主謀?”齊延直面鄭葶藶那束屬於勝利者的、得意的目光;若真要追究一個主謀,安排、策劃這件事的主謀應該是那個死去的皇帝齊珩吧!
“也對,宰相府被盜的故事你還沒說完。”鄭葶藶做出一副深宮柔弱婦人的模樣,她接着講述着齊延不曾敘述完的故事,講述着那個另有深意的故事,“自偷盜者的雙手被斬后,偷盜事件層出不窮,宰相貪污的風聲愈發高漲,上頭一查,還真如盜賊所言,宰相貪污受賄、吞食民脂民膏;後來,宰相獲罪、且只有宰相獲罪,貪污的大臣可不只宰相一人,便有人在想,那些盜賊為什麼只偷盜宰相府,其他大臣就真的兩袖清風嗎?再後來,被斬去雙手的盜賊說,這是宰相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罷了,用偷盜者被砍去的、一雙雙血淋淋的手把自己推入牢獄,使那些貪官開始畏懼、從而收斂,換得朝廷吏治清明。”
待鄭葶藶定睛而論,便是批判:“這個故事講的只有四個字,躬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