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朝堂政變6
蘇煥手中的笏板隨之掉落,只見他深深嘆了口氣,這一嘆如釋重負,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馮介,無力癱跪,似笑非笑道:“馮老頭,你這把年紀了,怎麼還是那麼老奸巨猾啊!想我蘇某當年也是翩翩少年郎,本該意氣風發,偏偏認着你這麼個糟老頭當老師,古板又固執,哈哈……”
齊延彎腰撿起那封掉落在地上的信,他仔仔細細地看,沒有放過一筆一劃,豎折本是連筆……是連筆!馮介十分清楚自己的破綻,所以認罪也認得迅速坦蕩,而生於帝王家的齊延在這點小錯上無人指問,不單是因為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因為馮介的書法本就出名,世人只當是馮介下筆如雲煙、如山河的一個基本特徵。
“殿下,你寫錯了,豎折,應當一豎一橫分開寫。”馮介命數已終,然,猶言在耳。
齊延不明白,這結局早就已經定下,蘇煥也是知道的,可他為何還要將書信換成假的,這樣的一封信被使用一次還不夠嗎?
齊延眥目,兩步上前,他拽着蘇煥的衣領嘶聲而問:“真的書信在哪?是什麼讓你與馮介站在同一立場,父皇的意志……你們何必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親族來效忠?這樣你對得起你的子孫後代嗎?”
“兒孫自有兒孫福,臣管不了兒孫前程,君子立於世,臣自有臣自己的路,子孫又怎敢怪罪前人之過?有言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北淵七十載,已至五代,先帝曾力挽狂瀾、一手將大廈將傾的齊氏扶起,令齊氏重新凌駕於氏族百家之上,他打破了世間的規則,如何不伴隨着犧牲,又如何不讓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沒有這些,又如何撐起你們的天?”蘇煥是齊珩的心腹也是齊珩的朋友,他甘願為齊珩犧牲、為北淵的未來犧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他們也為這個信念而活着,齊珩為破齊氏困局而活,馮介和蘇煥則為北淵而活,只是恰巧,文人書生的抱負與齊氏困局相輔相成,恰巧,齊珩迎合了馮介等人對未來的期許。
地方割據不斷壯大,氏族門閥逐漸腐朽,高門望族對朝政的壟斷持續近百年,新鮮的血液進不來,朝堂內部的毒瘤正在發爛、正在腐臭,我輩當出,挽山河將崩,扶廣廈將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後人也該當起保護大樹的責任,何況天家涼薄本不像塵世中的那般骨肉情深,可殿下又怎知先帝不是在用天家的方式在愛殿下?”有時候信念高於一切,長輩們在保證信念不滅的情況下,已經費盡心思在護幼崽周全,他們只是用了當下他們以為最合適的方法去努力了,也許這個方法不能讓幼崽一生無憂,也有可能讓幼崽活在某些特定的陰影里,但請一定不要懷疑,他們很愛自己的孩子。
“……”齊延默聲,百官感念;齊銘冷眸而視,暗自發笑,自戴高帽、沽名釣譽!
“殿下那樣聰明,隱約之間是能感受到的,委屈隨之而生也是常理,但先帝看重的兒子,絕不會貪戀皇位、止步於皇位,殿下做得很好。今日之後,隱藏在錦安的元氏禍亂會徹底根除,朝中將步入清明,但也不乏有野心之人出來重蹈覆轍,特別是那些曾經被元氏壓制的氏族;錦安之外,元氏與錦安的聯繫徹底斷裂,亦存在着未可知的情況和風險。”蘇煥思慮極遠,元氏的勢力已徹底在錦安消散,但錦安內部的憂患還未解除,錦安將形成新的局面,齊銘和齊延就會面臨新的挑戰;而外患猶在,這並不能減少什麼,蘇煥向齊延一拜,音色漸漸顫抖,繼續道,“為君者,難為帥,南月虎視眈眈,西臨也不是省油的燈,日後戰火重燃,若殿下次次親征,錦安將無人坐鎮;不是臣不隨先帝意志擁立殿下為新君,而是棋局已定,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嚴陣而待,殿下已不必再尋先帝親筆。新的一年將呈現新的氣象,未來的艱難險阻還等着殿下去克服,臣就只能陪殿下到這裏了。”
棋局已定,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嚴陣而待,上至肉食者、下至螻蟻、蜉蝣,鉚釘可定一器乾坤、布袋可挽沙暴歸寧、石子可阻暗流涌動,任何人都必不可少,哪怕是個勤奮耕耘的農人;齊延誠然一禮,由衷道:“你雖未對我言傳身教,而今我也得尊稱你一句老師,蘇氏在朝三十載,已堪比百年世家。”
蘇煥轉而又拜齊銘,道:“陛下,臣掌管翰林院二十載,說科舉有臣的門徒不錯,但他們皆以才德為上,他們為官清廉、兢兢業業,無愧丈夫官身,是臣與太傅利用先帝親筆矇騙在先、設局蠱惑在後,還請陛下繞過他們愚昧之罪。”
齊銘寒聲:“翰林學士蘇煥、大理寺少卿蘇耀革去職位,暫押詔獄待審,查抄蘇府、馮府,捉拿蘇元氏。”
蘇煥被押,臨走前兩眼淚意,愴然道:“臣此生無一愧對,獨獨愧了臣的女兒,只願將來殿下能好好待澄兒。”
“兄長,我的一雙兒女,男無仕途、女未出嫁,何人護佑他們?”蘇耀憤聲質問,雙眼直冒火花,他在大殿上給了蘇煥一拳頭;直到現在蘇耀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蘇煥親自把自己的妻子元珍送上斷頭台,蘇氏因元氏發家終毀元氏根基,先帝將元珍嫁與蘇煥為的可不就是今日?
難怪蘇煥知曉元珍作為從不阻止,毫無當家威嚴受着元珍的暴脾氣,還答應元珍收留元氏舊部,如此放縱元珍、讓她肆意而為……
誰人無愧?對得起天下蒼生,又對得起自己的家族血親嗎?謀反之罪,座上那位不殺雞儆猴株連九族就算最好的了,可死罪躲了過去,活罪誰人相替,那些無辜的人,憑什麼遭受這些罪?日後蘇氏仕途無門,後人當真不怨嗎?
因一人名譽,葬百人命途,是該贊還是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