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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野的嘴裏突然冒出這一句話就像是平日裏打架抽煙喝酒慣了的痞子,第二天抽風般地繫上紅領巾攥緊拳頭對天發誓說自己要好好學習一樣詭異。
哦……在亞特軍校上學時的秦野,約莫是不太清楚紅領巾是什麼。
凌修自己在腹中將這些話滾了一遍,全然忽視了控制表情。
——於是從秦野的視角看來,凌大司長嘴角往上勾起,竟是帶着絲許的……輕蔑???
“我怎麼覺得你在取笑我?”秦野忍不住問道。
凌修心裏咯噔一聲,原來自己剛才的念頭是在取消他?
“呃,沒有。”凌修伸出手來,將襯衫整理了一下,“我只是認為你說出了一個非常正確的道理罷了。”
秦野瞧見他那死鴨子嘴硬的模樣,想着他本來就是用實際行動來完美詮釋這句話,所以也不再跟他就着這個問題不放。
*
“啪!”
眼前的昏暗被一派光亮取代,瞬息之間晃得他們合上了雙眼。
凌修說道:“檔案管理室已經被我們徹底激活了。”
秦野:“對。”
面對眼前幾近可謂是浩瀚如海的信息資料,向來在危難抉擇面前能夠快速用理智作出決斷的凌修突然有些膽怯。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渾渾噩噩的人?
到底是因為過往經歷的傷痛致使他們難以從這苦難中脫離而出,還是他們自己在主觀意願上選擇那個由自我意志所構造出來的虛幻當中?
前者被真實傷害,後者以虛妄療傷。
凌修回想起那場血流成河的戰爭,眼前彷彿再次浮現那些鐵骨錚錚的戰士被武器穿過骨肉,痛得只得連連哀嚎甚至主動求死的畫面,鼻腔開始被那濃烈的硝煙、新鮮的屍骸、發臭的血河所充斥,甚而耳邊回蕩起當戰事結束,戰士親屬們在被迫面對噩耗時那不願接受的哭叫。
在真相即將到來之前,預感向來相當敏銳準確的凌修似乎孤身一人置身於一汪茫茫的血海之上,殘酷的戰爭與無辜的性命只不過是那深藏於海底醜陋的真相所拋出來的誘餌。
勸誘他止步於此,同時也引誘他不斷深入。
而此時此刻站在他身邊的秦野,在連連遭受了無妄禍端之後依舊堅決地選擇跟自己肩並着肩。可是,倘若這一切,都源於自己呢?
秦野本可以不承受這些。
凌修視力超群,就在秦野無意間低頭齜牙咧嘴地查看傷勢的時候,將齒輪上陳列的資料標籤過了一遍。
他說道:“這裏的資料非常多,等會兒我們就分開查找。”
秦野倒吸一口冷氣,額角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但語氣依舊輕鬆地回道:“好。”
就在凌修邁出步子往另一邊走去時,他聽見秦野隨意地嘟囔道:“我倒是要看看,把我們害得那麼慘的人到底是誰。”
在秦野看不見的地方,凌修攥緊了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屏住了呼吸。
*
檔案管理室顯然是經過精密的設計,進來難,出去也難,站在外面獲得裏面的消息難,從裏面向外傳出信息同樣難。
這也就是為什麼凌修和秦野廢了一番苦功夫到達這裏,卻遲遲未能有人過來採取措施阻止他們去探尋亞特那些不得公佈在世人面前的秘密的原因。
——當然,這只是他們的猜測而已。
受過良好訓練的凌司長斷然是不會一股腦上去就開始扒拉架子上的資料,而是站定在那高大的書架前,把所有貼在書脊上的標籤傳達出來的信息一一地輸入腦中,由此來推斷出資料擺放的規律,再開始查找。
但另一邊的秦野就不似凌修這般嚴謹。
秦野從架上取下一檔案袋,抽出其中的紙張,大聲念道:“某某明星將於2011年與某富商完婚……這也是機密信息??”
凌修回道:“這應該地球還存在時發佈出來的資料,有些年代了。”
“親愛的,這不是‘有些年代了’,是‘相當’有年代了。”
“有些信息被判定為機密,往往在外人看來再尋常不過。”凌修緩緩解釋道,“就比如我要去打探敵方的兵力,你是走在大街上的尋常老百姓。你猜猜,我可能會問你什麼問題?”
秦野回道:“問尋常老百姓?”
凌修:“…………”
這傢伙當初到底是怎麼學的……
“嗯——你們現在擁有多少作戰機甲?”秦野重新作答。
凌修稍稍合眼,在大腦中複習了一遍自己所看到的訊息並開始歸納,歸納完成之後對回復秦野:“不。再給你一次回答的機會。”
秦野這次好好想了想:“我應該問……你們今年有多少人應徵入伍?”
凌修笑道:“答對了。”
“看來我還沒有把軍校里的東西全都忘光嘛。”
“我看也沒剩多少了。”凌修說,“能夠刊登出來的訊息往往都是□□,真假參半。你這麼直勾勾地去問對方擁有多少軍用機甲,第一,尋常老百姓不會接觸到那麼專業的信息,第二是機甲也分很多種,老百姓看到了也不懂,更別說記住了。但是如果亞特正在積極備戰,那肯定會提前幾年便開始加大力度號召百姓入伍,亞特軍校肯定也會相應地擴大招收規模。”
“你看的那是地球上的報紙,光看頭條自然是看不出一星半點有用的東西。但你要是再去查找一下她未婚夫的背景,就能夠知道這報紙為什麼會被這麼鄭重地放進這袋子裏了。”
秦野:“什麼背景?”
“……自己找。”凌修回道。
“學長懂得的可真多。”
“謝謝誇獎。”
凌修根據自己的推導,繞到那齒輪後面的書架。
心臟跳動的速度逐漸加快,甚至在小心翼翼地拆開資料時,手微微有些發抖。
他拆開了父親凌雲的檔案:
姓名:凌雲性別:男
職位:亞特守衛司第108至116任司長
年齡:50
配偶:張嵐
子女:凌修(子)
詳細經歷:
1.新星曆3071年3月26日,出生。
新星曆3121年7月25日,光輪爆炸,死亡。
2.新星曆3093年,任亞特守衛司第108屆守衛司司長。
新星曆3097年,任亞特守衛司第109屆守衛司司長。
……
凌修那快要跳出嗓子眼兒的心臟緩慢地回落,草草地掠過一眼剩餘的資料,便將這資料重新放回並封裝好。
父親的履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畢竟他是跟隨着父親的腳步一點一點地成長起來的。
可就在他把這張薄薄的紙往袋中塞入的時候,他卻發現裏面還裝着一沓照片。
被放置在最上方的是凌修從亞特軍校畢業時與母親張嵐和凌雲的合照。
但是拿開這張照片,剩下的卻是一片漆黑。
——照片里的背景環境是漆黑的,在這黑暗裏面有一扇未能夠及時掩上的門。
門內,凌修看見了在自己眼中總是那麼高大端正的,他父親的背影。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腦中爭先恐後地竄出各式各樣的疑惑:
拍攝者是誰,為什麼會想要跟蹤父親?
父親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為什麼會在夜晚前去這個人的家裏,甚至連風衣外套都來不及脫便被拍了下來?
凌修閉上眼,想要細細地回顧父親還活着時特意外出的夜晚。
但當時的他只視作這舉動再尋常不過,根本沒有特意去記。
再翻到下一張照片,畫面中沒有任何的人像,而是一張流水賬單。
只見凌雲的流水賬單除卻每個月都有工資的穩定收入以外,最末端卻跟着一筆是以上所有收入的全額轉賬支出。
凌修皺眉。
*
“真奇怪,我看亞特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兒干是吧?”秦野說道,打斷了凌修腦中的一團亂麻。
“怎麼了?”凌修回。
“他們把我爸媽的資料給封裝了起來。”秦野說,“我爸媽有什麼好調查的……”
秦野自己的話都還沒說完,停頓了幾秒,接着道:“確實,他們也該調查。他們愛搗鼓一些小玩意兒,兒子又偷盜星石能源分佈圖,雖然後來不知道被誰給還了回去,但我也還是要接受調查。他們身上也有職位,還涉嫌包庇我……”
凌修:“……”
“你瞧瞧,就連賬單都給存放進來了。”
秦野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凌修的脊背宛若過電。
“飲食開支,五金店開支,服飾類開支……”秦野捏起厚厚一沓賬單,“我覺得可能還會有給小時候的我買尿布的開支。真詳細。”
“不過經過這麼一場鬧劇,他們估計也是落不着什麼好處了。”
“工作是保不住,但我想他們那麼熱愛搞發明,藍刀這玩意兒還是他們搞出來的,以後的生活肯定也還是有保障的。更何況,他們還有個兒子嘛……”
凌修不作回應。因為他也知道,秦野的性格就是如此,不到一億分的危急,他就總是以輕鬆戲謔的態度對待任何的事物,包括現在。
秦野“唰啦唰啦”地翻着,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
“收到誰誰誰的轉賬。”他自言自語道。
凌修:“誰?”
凌修手裏還捏着那張照片,盯着那奇怪的支出,直覺驅使他快步走到秦野那邊。
只見秦野手上的賬單寫得非常模糊:
收到來自***的轉賬,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