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就算隊友都不行,一個人也要堅持和劇情戰鬥。
景深將完美無缺的社交笑容保持了整整三分鐘。
笑得楚歌人都有點發毛了,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轉向徐咨羽問道:“他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徐咨羽默不作聲地將目光移向網頁界面,他知道景深在做什麼。
以他的視力可以看得很清楚,網頁上的內容有了變化。
僅僅只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多了一句——‘辛苦你了’而已,景深明媚的笑容、溫和的態度都被處理成了敷衍不走心的安撫。
笑容來得莫名,消失得也很快,景深的臉色馬上又重新恢復到了常態,掃了一眼網頁上的內容變化,臉色卻是變得比先前更難看了。
努力有用也無用。
他看似改變了劇情,劇情的走向卻還是照着該走的方向走着,彷彿存在一個自動修正劇情內容的功能。
無論他怎麼改變劇情,甚至改變人物的台詞,但文章只要稍微對人物的眼神、內心世界加上一些莫須有的描寫,整個劇情又都變了味。
行。
好書。
既然這樣,景深決定好了。
景深雙手交叉撐住下巴,用商業的微笑面對徐咨羽和楚歌,“你們結婚吧。”
徐咨羽:“……”
楚歌:“……”
不就是大結局嗎?王子和王子在一起,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ok,happyending,全劇終,然後他就可以從這本該死的書里出去了!
景深笑眯眯道:“對日子有要求嗎?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辦了吧。”
“你冷靜一下。”徐咨羽皺着眉道,他明白景深此刻內心一定很難接受,但他不可能照着景深說的去做——未來還有更偉大的事業在等着他。
“喂,”楚歌微微眯了眯眼,敏銳地感覺到徐咨羽和景深之間似乎關係要更密切一些,“你們倆是不是瞞着我偷偷做了什麼?”
景深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仰頭望向站立的楚歌,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你不想回到現實?”
這種眼神……楚歌當然想,但是……他看了一眼比景深看起來還要高一點的徐咨羽,非常不適地打了個哆嗦,“老子不做受。”打死也不受!
“關於這個問題,你們可以商量。”景深推開椅子站起身,彬彬有禮道,“你們慢慢聊,我出去一會兒。”
徐咨羽拉住了景深屈起的胳膊,“別這樣。”
“放手。”景深冷冷道。
“喂,你們這是要打架嗎?”楚歌也不爽了,他已經很配合了,怎麼兩個隊友都在拖後腿,“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話?”
景深深吸了口氣,平靜地對緊盯着他的徐咨羽道:“我現在情緒很差,你確定要讓我繼續留下?”
他的目光溫柔時可以很溫柔,冷漠時也足夠冷漠。
彷彿先前的交心已經蕩然無存,他看徐咨羽的目光和看一個陌生人完全沒什麼兩樣,甚至於更冰冷。
徐咨羽微鬆了手,目光沉沉,“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
景深沒有心思敷衍精神病人,抽出手臂,眼神從沉默的兩人身上滑過,毫不留戀地抄起一旁的車鑰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
背後兩道視線牢牢地黏着他,景深也不想管了,他不想管電腦上那個沒有關閉的網頁,也不想管那兩個所謂的‘同盟’,他現在只想短暫地逃離這裏。
岳慧珊在電梯出口碰到了景深,“景總,這次發佈會效果很好,後續要讓楚歌回《仙人決》劇組嗎?”
景深的腳步頓住,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決策了。
反正無論他怎麼選,劇情都會按照原定的方向去走。
“你做決定。”
留下四個字之後,景深就離開了公司。
他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裏遊盪了半個小時后,煩躁的情緒終於漸漸平穩下來。
城市看上去沒有變化。
景深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行駛,將車開入了一處墓園。
墓園也還是原來那個墓園。
墓碑上夫婦的相片也還是那張相片,溫和地微笑着。
墓前擺着雪白的百合花,花上還沾有露珠,顯然是剛剛才有人放下的。
景深眉頭一皺,彎腰拿起那束百合。
“深哥。”
景深拿着花回頭。
是一張他完全不認識的臉。
青年個子高挑,戴了一副文氣的銀絲邊眼鏡,面容秀麗,神情有些局促呆板,“真的是你,我來看看奶奶,路過就給伯父伯母也買了一束花。”
景深攥着花束不說話。
“深哥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青年撓了撓頭,滿臉的不好意思,“我是楚佩,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過一段時間。”
景深靜靜地看着他,在青年越來越紅的臉色中淡淡道:“他們不喜歡百合。”
楚佩神情慌亂,結結巴巴道:“對不……”
沒有等他把道歉說完,景深已經提着那束百合花頭也不回地走了。
劇情這種東西,景深現在連敷衍的興趣都沒有,它不是有本事自己自動修復嗎?隨手把百合花束扔進墓園門口的垃圾桶內。
黑色幻影離開墓園之後,一輛灰色奔馳也慢慢開到了墓園門口,車窗搖下,楚佩向一旁的墓園看守招了招手。
“楚公子,您吩咐。”
楚佩慵懶道:“百合花不用放了,以後每天放一束白玫瑰。”
“好的,那請問買哪種玫瑰?”
楚佩掃了一眼垃圾桶里鮮艷欲滴的百合花,勾唇輕笑,“便宜貨就行了。”
回到公司,不出意外,徐咨羽和楚歌已經離開了。
徐咨羽是自己走的,岳慧珊考慮到他的身份,讓張小強開車悄悄送他離開,楚歌是被牛帥帥接走的,剛開完發佈會,走得很光明正大。
“景總,您說讓我做決定,我就擅作主張了,已經通知劇組那邊,楚歌很快就會回組開工。”
“嗯,以後有關這方面的事不用向我彙報。”
岳慧珊沒問‘這方面’是哪方面,她能做到這個位子,對於頂頭上司的心思,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去揣摩,“明白了。”
岳慧珊微一彎腰,正要離開時,景深又叫住了她。
“有關楚歌的事,後續你不用跟進了。”
岳慧珊一愣,隨即又點了頭,“好的景總。”
劇情里對岳慧珊的塑造,短短兩章就已經顯現出隱藏的反派味。
景深自己無所謂,反正他很清楚這只是一本劇情狗血的小說而已,不會因為離譜的故事情節而改變本心,岳慧珊是書中的人物,他就是見不得這些人物被書里的劇情擺佈。
景深眸光一凝,他瞬間好像產生了新的想法。
他一個人改變劇情不夠,他操控另外兩個人改變劇情也不夠,那如果……整本書里所有的出場人物都變了呢?
血液開始慢慢變得熱起來。
試試看吧,到底誰會贏!
*
一連三天,作者都沒有更新。
不知道是因為書中的世界時間流失時間和現實的時間不一樣,還是作者純粹地斷更了。
景深也沒閑着,每天除了簽了很多高糊的文件和開了很多個主題奇怪的會議之外,也惡補了許多有關小說的知識。
雖然看得很痛苦,但一想到能在未來創造不同的可能性時,景深又充滿了鬥志。
晚上,景深在慣性加班時,對面阿摩拉大廈的燈忽然亮了起來。
這讓景深有點詫異。
這座大廈就像是作者單純用來設定壓天盛一頭的建築物,白天沒人進出,晚上一片死寂。
這還是景深第一次看到阿摩拉有了一點活人的氣息。
亮起來的那一間是頂樓。
景深又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落地窗前。
景深在很小的時候就跟着他母親去很多地方做義工。
福利院、特殊學校、精神病院,他的母親說出身越是高貴越是要向下看,這樣才會讓自己活得不過於傲慢。
父母過世后,景深也一直致力於慈善事業,即使工作再忙,也會每個月堅持去做一次義工,遇到過形形色色需要幫助的人。
難道憤怒就可以摧毀他對於弱者最基本的同情與尊重嗎?
景深嘴角輕抿,至少對於徐咨羽,他不該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刺傷他。
對面頂樓的燈忽然閃了一下。
景深團在胸前的手鬆了松。
燈光長短閃相互交替。
間隔停頓似乎是重複的。
景深腦海中靈光一閃——摩斯密碼。
閃爍的燈光組成了兩個英文字母——PY。
景深:“……”最近小說看得有點多了。
朋友。
應該是朋友。
景深輕咳了一聲,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裏已經先軟下來了。
對面還是個病人。
景深憂鬱了片刻,還是決定下樓,在下樓前,他按了自己那一層的燈——DW(等我)。
對面的燈作了回應——好。
*
電梯運行到一樓,門一打開,景深就和要進電梯的人差點撞在一起。
“啊——”
一聲不高不低的叫聲傳來,青年慌亂地抱住懷裏的袋子,抬頭見是景深,窘迫又驚喜道:“深哥,你這是要下班了嗎?”
一聽到這種肉麻的稱呼,景深就已經皺起了眉頭,看了楚佩一眼,正要趕人走,忽然想到已經連續碰上這個人兩次了,那說明什麼?
說明楚佩一定是重要的配角。
不對,嚴格意義上來說,楚佩已經出場過三次了。
如果景深沒猜錯的話,楚佩應該就是管家口中那個被領養的不甚靈秀的楚家養子。
現在的景深已非吳下阿蒙,對於網絡小說的流行因素幾乎已爛熟於心。
這叫‘真假千金’梗。
景深冷靜地想。
作者既然已經定下楚歌的主角戲份,那楚佩就只剩下被打臉的惡毒炮灰命了。
作者越是這樣設定,景深就越是要和作者對着干。
“你怎麼來了?”景深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溫和一點,“有什麼事嗎?”
楚佩緊緊地抱着小貓咪圖案的布袋子,小聲道:“回國以後爸爸一直讓我找機會來拜訪你,我今天去你家了,管家爺爺說你還在加班,我想這麼晚了,或許你還沒有吃飯,就自己做了一點東西……”
景深:“……”有點肉麻。
“不吃晚飯對身體很不好,”青年羞怯地笑了一下,“會得胃病,很難受的。”
景深雙手慢慢蜷緊,心理建設是一回事,被肉麻得受不了是另一回事。
另一側的電梯門開了。
張小強哼着歌提着餐盒出來,剛踏出電梯看到景深,立刻正經站好,“景總晚上好!”
景深掃了他一眼,頭一回覺得張小強看起來有點順眼。
張小強忙把餐盒藏在身後,緊張道:“景總我絕對沒有貪污您的夜宵,點雙份只是怕您吃不飽,我發誓!”
“啊……”青年弱弱的聲音傳來,張小強這才發現景深的側后還有個陌生的清秀男人在。
“原來深哥你已經吃過了啊。”楚佩低頭失落道。
張小強:“……”深哥……卧槽……他沒聽錯吧?
“嗯,”景深也頂不住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深哥——”楚佩拉住了景深的衣袖,面色慌張。“你、你是要回去了嗎?”
張小強:“……”媽耶,他一直以為景總的演員情人就夠那個啥的了,這怎麼還有更吊的?景總面前到底還有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替身秘書情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張小強忿忿地想。
“我有工作上的事,”景深想抽出衣袖,卻被楚佩拽得更緊,“深哥,我怕黑,我不敢一個人回去。”
景深:“……”惡毒炮灰的打臉戲份能不能提前一點?
“張小強,”景深用力抽出衣袖,“你送他回去。”
張小強歪了歪頭,“啊?”
楚佩餘光掃到歪頭的張小強,眉心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又眼疾手快地抓住景深的西服下擺,整個人都往景深身後去躲,“深哥,我怕陌生人。”
張小強:操了,他還怕撒嬌怪呢。
在大廳拉拉扯扯顯然很不好看,景深看了一眼對面阿摩拉仍然在亮燈的頂樓,“我送你。”
楚佩放下了手,又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深哥,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我這麼自作主張地跑來……其實路上很黑我也一直很害怕,但是……”
“嗯。”景深打斷了他的話,單手推在他身後,直接推着人進了電梯,又給張小強使了個眼色。
張小強意會到了,忙跟着進了電梯。
楚佩在電梯裏倒是安靜下來了。
地下停車場內,挺着好幾輛車,有景深慣用的幻影,也有公司專門用來接送貴賓的,景深很強勢地帶着楚佩上了接送的專車。
楚佩人剛坐下,景深就關上了車門。
楚佩抱着飯盒一愣,“深哥?”
景深對已經坐上駕駛位的張小強道:“送他回去,你也下班。”
“好的景總。”張小強當機立斷直接一腳油門踩了出去,連讓楚佩說第二句話的機會都沒給。
景深鬆了口氣,幸好張小強和他還殘存了那麼百分之一的工作默契。
重新上到一樓,對面阿摩拉大廈的燈卻已經滅了。
景深腳步頓住,深吸了一口氣,算了,明天再說吧。
他該為他當時的遷怒作正式的道歉。
誰也不想進入這本書里,進入到這本書里也不是另外兩個人的錯。
大家都是‘受害者。’
時間太晚,大廳里已經空無一人,連保安都不知道跑去哪打盹了,景深慢慢走出大廳,站在天盛大廈前,抬頭仰望對面的樓頂。
“不會再跳了。”
牆角陰影處傳來聲音。
景深循聲望去,修長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靠在牆角,被街邊銀白的路燈拉長了影子,鴨舌帽扣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唇線優美的嘴唇。
徐咨羽抬起下巴,帽檐投下的陰影給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
景深站在原地怔怔地沒動。
他不得不承認,即使對方是個精神病患者,在這本書里,徐咨羽也是他現實中曾經‘認識’的唯一一個人。
“抱歉,”景深沉聲道,“那天是我太激動了。”
徐咨羽靜靜地看着他,他又一次直視了那雙鳳眼。
溫和是他,冷漠是他,明澈是他,激動是他,歉意也是他,每一個眼神都是那麼真實地充滿了熱度。
先世界裏充滿了戰鬥,無止境的戰鬥,讓人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喘息一會兒,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冰冷而麻木,徐咨羽從來沒見過這麼豐富的一雙眼睛。
這就是他們為之守護的,鮮活的美好。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有條件,”徐咨羽伸出了手,掌心握拳,“從今天起,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戰友。”
景深扭過臉,唇角微微勾了勾,隔空伸了伸手,“成交。”
這個人精神不太正常。
不過和精神病人定下約定的他可能也不太正常。
*
阿摩拉大廈的樓頂空曠而安靜,夜風正好,吹散了白日的燥熱。
作為成為戰友的第一步,徐咨羽邀請了景深上了阿摩拉的頂樓。
景深也說出了他的疑問,“這棟大廈里沒有其他人嗎?”
徐咨羽雙手靠在圍欄,“沒有。”
景深心想作者也太敷衍了,好歹天盛大架子還在。
徐咨羽道:“那天你走之後,楚歌也看到了小說網頁。”
景深有了新的想法,也不再想藏着掖着劇情,他迎向夜風,“戰友,打算一起戰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