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卜爾筮

爾卜爾筮

就為著一碗黃豆煨豬手,綠姬和小白像是結下了梁子,余后兩三日都互不理睬。

打下了大野豬,近幾日不用去打獵了。閑來無事,小白和侍衛就在院內比箭法。

普通的靶子已經沒法滿足玩心,上到籬笆牆下到樹葉桃子梨,整個院內,沒有他們沒糟蹋過的東西。

鮑叔牙坐在樹下看書,偶爾會規勸幾句,讓他們玩歸玩,不要浪費糧食。

綠姬滿懷心事,除了吃飯都待在房內,想着有什麼辦法去搞點龜板和蓍草。

用了小白的止血草后,綠姬面頰上的傷痕逐漸復原。鮑叔牙每日來問傷情,還百般替公子小白道歉,搞得綠姬有些不好意思。

長長的褐色痂脫硫后,沒有留下一絲傷痕。鮑叔牙和綠姬都明顯鬆了一口氣。

這一日日上三竿,綠姬在屋檐下坐着曬太陽,滿懷心事:臉上的傷痊癒了,腿也即將康復,尋找蓋世英雄的正事必須即刻提上日程。

話雖如此,可綠姬看着不遠處馬棚里的疾如風,仍止不住地擔憂着糾。不知道管仲可會怪他,更不知魯公是否會存心刁難。

小白和侍衛們在院子裏玩得正高興,幾箭飛射而出,糟木頭籬笆瞬間被扎出幾個大洞,鮑叔牙直搖頭。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打斷了眾人的歡笑嬉鬧,小白正正神色,命人去開門。

來人竟是大興。大興立於門前,見到公子小白,恭敬地一禮。

綠姬看到大興,心裏一驚,顧不得腿傷,趕忙跑上前去,急急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可是糾他……”

大興一笑道:“姑娘放心,公子一切安好,這次讓我來,給姑娘送些東西,順便接回疾如風。”

綠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原處,這才看到,大興身後是一駕馬車。小白揮揮手,示意侍衛大開院門,讓馬車進來。

馬車才停穩,大興一掀帘子,懶丫頭從車上蹦了下來,跪在了公子小白腳邊。

大興躬身說道:“我們公子聽聞公子小白收留綠姬姑娘,感愧不已。只是綠姬姑娘是姑娘,在您這裏,怕是多有不便,故而我們公子特派懶丫頭來服侍綠姬姑娘。”

綠姬心裏一暖,糾當真為她思慮的多,嘴角不自覺地牽起几絲笑意。

小白卻冷着臉:“我哥哥怕是不了解我這裏的情況罷,替他養野女人已經添了張嘴,怎麼能再養個廢人。”

聽了小白的話,綠姬氣鼓鼓的,又不想跟他搭腔。大興面色尷尬,趕忙拉開了車簾,從車上拖下幾**袋糧食,抱下幾盒子肉乾,紛紛擺在公子小白面前。大興顧不上擦臉上的汗,恭敬說道:“這些都是我們公子讓我送來的,我們公子聽說公子您的遭遇,一直很記掛着。”

鮑叔牙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小白身側,微微頷首道:“公子糾有心了,在此謝過”,隨後對一旁的侍衛道,“把公子糾送來的東西好生收着”。

侍衛們趕忙應聲,把幾個大大的麻袋和盒子悉數搬到廚房,整整齊齊地碼了起來。

眾侍衛面露喜色,小白卻依然蹙着俊眉。大興見狀,趕忙又從車廂里拿出一個反絨皮包裹着的大物件,小心翼翼地呈給了小白。

小白揭開反絨布,露出一張絕頂氣派的大弓,金絲楠木的弓身,靈犀角鑲嵌,弓身雕有極其精美的落霞圖案,最不得了的是那弓弦,韌度大得驚人,遠遠勝過小白所見過的任何一張弓。

小白兩眼放金光,愛不釋手:“這般稀罕的物件,我哥哥從哪裏得來?”

大興躬身回道:“我們公子得了一塊好的木料,說是做弓最合適,就做了這個送給您。”

小白目光難從弓上移開:“我哥哥有心了,只是這弓弦是什麼做的?我竟分辨不出。”

大興想了想,回道:“我記不大清楚了,只大約記得公子說,是北海大魚鯤的魚膠,熬裹着麒麟獸的筋做的。”

小白失笑道:“哪裏來的什麼麒麟獸,也罷了,這弓我極喜歡。”

大興一笑:“是了,公子還有句話托我告訴您,這弓他雕了落霞的圖案,是比照着后羿的落日弓做的。”

小白朗聲一笑,抱拳道:“哥哥把我比后羿,我倒是不敢,記得替我言謝。”

大興忙點頭稱是。

此刻小白俊朗的面孔上掛着一抹極其饜足的笑,比春日裏的和煦的陽光更宜人。凡是看到這笑容的人,都不禁牽動嘴角,與他同樂。

小白看着跪在地上的懶丫頭,揮手道:“算了,一個廢物是養,兩個廢物也是養,你起來吧。”

綠姬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狠狠地瞪了小白一眼。懶丫頭趕忙起身,抱着包袱,順着旁人的指引,去綠姬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大興從車廂內拿出拐杖,遞給了綠姬。綠姬看到糾做的那副拐杖,又想起與他同在魯國的日子,嘴角一彎,不知是笑是淚。

“公子說了,姑娘腿快好了,只是這拐還要用一用,等完全康復了,再丟開也不遲”,大興認真學着公子糾的語氣,重複着糾的話,一點差池也不敢有。

綠姬點點頭,對於糾如此細心體貼的關懷,她有些羞怯,更多的卻是驚喜。

小白把目光從弓上移到綠姬臉上,再掃到腿上,臉上掛着驚異的表情:“原來這瘸子不是生來的瘸子啊?”

大興一愣,旋即朗聲笑了,綠姬無奈地看着小白,眾人也都跟着笑起來。也是,從來沒有人告訴小白,綠姬不是生來的瘸子,只是摔傷了,難怪他無比嫌惡綠姬,覺得她是個大累贅。

鮑叔牙看到綠姬在眾人的笑聲中有些羞赧,忙道:“大興,你還有什麼東西,一併都拿出來吧。”

大興撓撓頭,有些囁嚅:“旁的也沒什麼了,只有一個竹筒,是公子托我交給綠姬姑娘的。”

大興從袖管中掏出一個精巧的小竹筒,遞給了綠姬。綠姬趕忙接過來,小小的竹筒精巧又漂亮,綠姬顫抖着輕輕打開,裏面是兩片竹簡,上面是糾親筆刻下的兩行字。

“此外公子還讓告訴姑娘,姑娘流浪時的小夥伴,小五子等人,公子已經派人打點過了,送了銀錢和糧食,轉達了姑娘的謝意,請姑娘放心”。

聽到大興的話,看到糾的字,綠姬眼眶一熱,差點掉出淚來。想到眾人的目光此刻都緊緊地盯着她,綠姬趕忙移開視線,平復了情緒。

公子小白看到綠姬小臉上那抹掩不住的甜蜜,沒來由動了三分氣,虎着臉走到馬棚,牽出了“疾如風”。

“疾如風”不復病歪歪的模樣,無比神氣地信步走出,大興眼前一亮,趕忙上去牽住韁繩。

“公子把疾如風照顧的這樣好,我替我們公子謝過了”,大興匍匐於地上,起身再拜。

小白笑笑,笑容卻有些不走心:“罷了,你回去告訴我哥哥,我可是個愛馬之人,下次再放在我這裏養,我就要據為己有了。”

小白的目光掠過綠姬絕美的臉龐,卻沒有作絲毫停駐,可這一切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鮑叔牙眼中。

綠姬回房時,手中仍緊緊握着那竹筒,秋波一般瑩澈的雙目,漾着幾分濃情蜜意。

懶丫頭已經收拾好了屋子,原本粗陋不堪的茅草房,經過懶丫頭的點綴,到有了幾分深閨的味道。

見到綠姬回來,傻丫頭從包袱里掏出一個錦緞小包,恭敬地遞了上去。

綠姬接過,問道:“這是什麼?”

懶丫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臨出門前公子讓帶給姑娘,不準私自拆開的。”

綠姬心下瞭然,既然都不經大興之手,可見是很私密的物件。綠姬很是好奇裏面究竟是什麼,想看就要先把懶丫頭打發走。

綠姬握緊小包,問道:“公子小白可給你安排了住處?”

懶丫頭回道:“安排了,就住在姑娘的隔壁。”

綠姬微微頷首:“辛苦了,你也去收拾一下吧,晚飯時候再來伺候就是了。”

懶丫頭福了福身道:“我為姑娘準備沐浴吧。”

綠姬這才想起,自己已有數日未好好洗洗澡,小白他們都去林中的小溪里洗澡,綠姬只能打些熱水在房裏略擦洗擦洗,實在是不方便。如今大興帶來了澡盆,她一定要好好洗一洗。

點頭算作答允,懶丫頭下去準備了。

綠姬趕忙把門掩住,拆了錦包,裏面竟是龜板和蓍草。綠姬方才硬生生忍下的眼淚,此刻奪眶而出。

她從未告訴糾自己要什麼,可他仍能體貼她的心思,為她一一辦來。知道自己通天脈未開,就去尋龜板和蓍草,幫助她進行占卜。

綠姬眼淚一滴滴掉在龜板上,一直以來壓抑着的對他的思念,泛濫決堤。綠姬淚眼朦朧中打開竹筒,抽出糾親筆寫下的竹片,輕撫着上面的俊逸字體:“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與糾分離這近十日,綠姬何嘗不是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淚水再次傾瀉而出,已然不可遏制。窮厄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綠姬沐浴佩香后,換上了懶丫頭帶來的新裙裳。那裙裳是桃花花瓣的柔嫩色澤,衣料是錦緞拼接着紗絲,工藝繁複異常,加上袖口及右衽處極為精美的桃花刺繡,到底不辜負那一句“普天之下緞帶皆仰齊地。”

尤為精緻的是糾的這一片心思,彷彿又讓綠姬回到了那一片唯有他二人彈琴巧笑的桃花林。

懶丫頭邊替綠姬整理着裙裳羅帶,邊說道:“公子說,姑娘穿這個顏色好看,我還不信,以為姑娘穿綠色最好看。沒想到公子所言不差,穿這個當真比穿綠色更好看。”

綠姬莞爾一笑,那發自內心的笑意極為動人。她也曾不安和惶恐,不懂為什麼糾會待她這樣好,可她仍願意讓自己溺在這份寵愛中,浸泡在這份全心全意中。

晚飯時分,當綠姬和懶丫頭出現在飯桌前時,眾侍衛紛紛失了神,連一向淡然君子的鮑叔牙,都忍不住貪看了兩眼。唯獨公子小白,兀自吃着野豬肉,神色淡然,一眼不看綠姬。

綠姬和懶丫頭跪坐於桌前,懶丫頭看着幾個破陶碗內的粗糧糊糊和燉得發爛的野豬肉,直皺眉頭。

“姑娘,你稍等我下”,懶丫頭退席,走到不遠處廚房內,拿出一顆今日大興送來的白菜,利索地收拾了起來。

片刻后,一道燙白菜就上了桌,眾人觀望了兩眼,一人一筷子,片刻間就吃了個底朝天。

許久不吃蔬菜,幾口白菜下肚,小白覺得甚是清爽,不由嘆道:“懶丫頭,今日說養你是養廢物,當真是我無理,由此看來,並不是養了兩個廢物,只是養了一個而已。”

綠姬放下筷子抬頭怒視小白,可他並不看自己。綠姬悻悻的,有氣沒處撒,很不開心。

不知道怎麼了,從白天起,小白總是說話帶刺卻也不看綠姬,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入夜後,眾人都安歇了,唯有綠姬房中的油燈還亮着。綠姬將龜板和蓍草歸位,自己用左手指尖微微一搓,龜板和蓍草就燃了起來。

這一把她算的是此次來莒國的凶吉,不消片刻,結果就出來了:大吉。

綠姬鬆了口氣,看來眼下待在公子小白這裏是上上策沒錯。奇怪的是小白今日陰陽怪氣的,他原本是個直接爽利的人,自己怎麼得罪他了?綠姬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索性不去想了。

有了龜板和蓍草后,綠姬每天都要算一卦凶吉,連續幾日卦象平和,卻在這天一大早測出了大凶。

看到如此不吉利的卦象,綠姬有些慌了,手心冒汗不知如何是好。雖為大卜後人,能占卜出凶吉,卻不知該如何處理,更不懂如何安之若素。

綠姬打定主意,反正今天橫豎不出門,吃完飯就在屋子裏坐着,旋即又覺得不對,如果屋子塌了可怎麼辦呢?

門口傳來馬的嘶鳴聲,綠姬的房門被打開,公子小白大步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把綠姬往外拉。綠姬連推帶搡,可力氣不如小白大,只能被他一路拉到院中。

眾人已備好了馬,準備好了弓箭和水袋,要去打獵。綠姬想起那天打獵的險境,感覺毛骨悚然,再聯想起今早算出的大凶,嚇得眼都直了。

綠姬拉住小白的手臂,說道:“今日別去打獵了,會有危險。”

小白看着那隻死命抓住自己的小手,沒來由心頭一熱,嘴上卻儘是不屑:“我說你這瘸子嚇傻了吧,這次我保證注意,不會弄花你的臉,別再婆婆媽媽了。”

綠姬直搖頭,欲說還休:“今天早上有烏鴉在院子裏叫,不是什麼吉兆。”

小白斜眼看了看綠姬,虎着臉道:“你這女人又傻又蠢,還神神叨叨,別浪費功夫,快上馬。”

小白一臉的執拗和堅持,彷彿此事並沒有商量的餘地。可卦象上大凶的預兆如同當頭棒喝,讓綠姬難以釋懷。

大卜一族的占卜能力,不容絲毫置疑。這一卦,卜的究竟是綠姬,是小白,是糾,還是他們共同的命運?

眼下似乎不得而知。

不能逃避,就只能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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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透湘簾花滿庭:英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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