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茅山前村通常都只有牛車、驢車往來,也就沈錯來了之後才有馬車。
馬車上下來一個黑衣勁裝的男子,頭上戴着大大的斗笠,讓人看不清臉。他長得極其高大,身上肌肉明顯,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男人畢恭畢敬地拿出幾封信,沈錯一手接過,另一手遞出,也是一封信。
兩人期間沒有一點兒交流,男人很快就離開了。沈錯一邊拆信一邊朝着後院走去,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凝重。
監兵神君懶洋洋地躺在門外曬太陽,時不時舔一舔自己的爪子。
二丫心中好奇卻沒敢多問,安靜地做着自己的事。
三錢全折成了雜糧,數量不少,一次肯定是搬不回去的。二丫打算每天用小布袋裝一點回家,這樣也能避免被父親和繼母糟蹋了。
在雜貨鋪做了一個月的工,因為午餐吃得好,二丫的臉色好看了不少,原本瘦弱的身體也有了一些肉。
只不過進入十月之後,天是越來越冷,而她身上仍舊穿得十分單薄。家裏窮得快揭不開鍋,姐弟倆自然沒錢做新衣服。二丫母親、大姐原本剩下的那些衣服,好一些的不是被父親抵押就是被繼母霸佔,她只能翻出一些破舊衣服趕了幾晚,勉強給弟弟虎子做了一件厚衣服。
沈錯給她的那件短褂她不敢給弟弟,只晚上給他穿着保暖,白日仍然自己穿了。
可即便如此,也抵擋不住越來越冷的天氣。
今天李二嬸來得頗早,見二丫一個人在店裏整理東西,四下看了看,湊到她身邊低聲問道:“二丫,掌柜今天給你結算工錢了嗎?”
“嗯。”
二丫把自己結算工錢的方式向李二嬸一說,李二嬸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
“我是知道的,沈掌柜心善。”
二丫過往因愁苦而顯得有些麻木的小臉上最近表情越來越生動,聽到這裏很贊同地用力點頭。
“還有……二嬸,這些給你。”
二丫從布包里取出一弔銅錢塞給李二嬸,李二嬸見狀連忙推卻道:“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快收回去收回去。”
二丫看起瘦弱,力氣卻不小,動作十分堅定。
“二嬸,您就收下吧。我都聽虎子說了,他在你家一個月吃的和石頭一個樣,費了你們不少糧食。”
“哎呀,虎子才多點大?能費什麼糧食啊?”
虎子不大,可她吃的都是李二嬸從沈掌柜家帶回去的好東西,二丫心裏清楚,李二嬸不介意,楊姐姐心裏卻是有疙瘩的。
“不能這樣說的,二嬸,反正這些錢拿回家也會被我爹爹拿去,您就收下吧。”
李二嬸一聽,也對。
這錢要是被王鐵柱那個混賬拿去也不過是做了賭資,放在她這裏還能存下來,到時候還能再給二丫。
“那……好吧,二嬸先幫你存着,如果有需要就來問二嬸拿。”
二丫甜甜一笑卻是沒有答應。
她雖然窮慣了,但在家姐的教導下也懂得不少道理,知道要知恩圖報,這錢無論如何都不會要回來的。
李二嬸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心下嘆息。
“好孩子。”
臨近年底,天色暗得越來越早,反正沒有什麼生意,沈錯通常都在天完全暗下來之前放二丫歸家。
二丫懷揣着三百文銅錢,背着一袋玉米面,先去李家接了弟弟,兩人一起回家。
只是還未到家,兩人就聽到了從院子裏傳出的爭吵聲。虎子嚇得立即躲到了二丫身後,二丫的心則已經沉到了谷底。
她爹經常十天半個月不着家,回來必定會和繼母爭吵,整個家不得安寧。姐姐在時都會把她和弟弟關到柴房裏,免得受到波及。
二丫轉身就想帶弟弟先去避禍,沒想到王鐵柱已經透過籬笆看到了兩人,一把推開劉氏,敏捷地從籬笆的缺口躍過,揪住了二丫的衣領。
“爹、爹爹……”
二丫的身體地顫抖了起來——大姐離開后的這半年她成為了父親和繼母的撒氣筒,這一個月因為天天去村口上工,沒怎麼遇到過兩人,身體卻仍然記得疼痛的感覺。
王鐵柱看起來佝僂落魄,對女兒卻強悍得很,揪着她的衣領冷笑道:“二丫,怎麼看到爹爹就想走呢?看樣子沈掌柜已經給你發了工錢了,還不快點交出來?”
二丫不敢反抗,顫抖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因為抖得厲害,布包一下跌落到了地上。
王鐵柱聽到了銅錢的聲音,頓時管不上二丫,將她扔到一旁,連忙去撿布包。
繼母劉氏這時也跟了出來,看到那一包銅錢,剽悍地撲上來和王鐵柱搶奪。
“你這個瘋娘們想做什麼?”
王鐵柱雖然是個男人,但沉迷酒色賭博,又時常一頓飽一頓飢,身子早就壞了。對付二丫他自然手到擒來,和劉氏卻只能拼個不相上下。
兩人揪着個布包僵持着,劉氏不甘示弱地道:“什麼我想做什麼?你這個混蛋天天不着家,二丫和虎子都是我帶着,她現在能掙錢了,這錢當然得交給我來保管!”
“放屁,你這個臭婆娘什麼時候管過孩子?二丫是我的親女兒,她的錢當然應該孝敬我這個當爹爹的。”
兩個人拉拉扯扯你爭我奪,虎子早就嚇得哇哇大哭,兩人卻是充耳不聞。
二丫一時管不上裝着粗糧的布袋,護着弟弟想走,卻聽得嘩啦一聲,三串銅錢在搶奪下散落在了地上。
兩人也顧不上地臟,同時撲倒在地把銅錢往懷裏扒拉,最後還是王鐵柱佔了力量手腳上的優勢,搶走了兩串,劉氏只搶到了一串。
王鐵柱只在手上顛了顛就察覺到了不對,看到二丫和虎子似乎想回柴房,幾步上前拉着二丫的后領把她摜倒在地。
“怎麼只有三百文?說好的月錢一兩呢?說,你是不是私藏了其餘的錢?”
二丫被摔得頭暈眼花,背脊生疼,又怕父親傷害弟弟,忍着痛連忙爬起身擋在虎子面前,搖頭道:“沒、沒有,爹,沈掌柜說我太小幫不上什麼忙,月錢得減半,最近店裏生意不好,二百文得折成糧食分批給我。”
二丫平素表現得乖順木訥,全然沒有大女兒的精明強幹,這個解釋聽起來又合情合理,王鐵柱不疑有他,卻仍舊怒不可遏。
“沒用的東西,當初我們是簽了契式的,你怎麼就沒有問那個女掌柜要?”
二丫低着頭,身體瑟瑟發抖。
“掌、掌柜說,契式里說清楚了,如果你有、有疑問,可以親自去找她對峙。”
王鐵柱想起那個女羅剎,哪裏真敢去找?只能將怒火發泄在女兒身上,抬手扇了二丫一巴掌,又將她踹到了一邊。
“姐姐,姐姐!”
二丫差點疼暈過去,抱着肚子蜷縮成了一團。虎子撲到姐姐身邊,哭成了一個小淚人。
王鐵柱雖然兇悍,但對自家的獨苗還有點感情,沒有動手,隻眼神麻木地掃了他一眼。
劉氏搶了一百文銅錢,早就跑得不見了蹤影。王鐵柱啐了一口,罵了一句晦氣,揣着懷裏的錢走了。
“嗚嗚嗚,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二丫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肚子墜疼,直冒冷汗,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也越飄越遠。
“虎、虎子……去、去找沈掌柜。”
“姐姐?姐姐?”
虎子聽姐姐說了最後一句話后就沒了聲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哭了一會兒想起姐姐的話,握着拳頭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雖然因為家庭的原因性子有些懦弱,但腦子不笨,知道姐姐那句話是讓自己去向沈掌柜求救,邁着小短腿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村口跑去。
沈錯吃完晚餐不久,正在燒熱水準備洗澡,突然聽到院子外有個稚嫩的聲音在喊“沈掌柜”。
那聲音雖輕,但沈錯耳力極佳,沒有錯過。
她平日根本不出門,一個是這窮鄉僻壤沒什麼街市可逛,二是她不想遇見那些村婦莽夫,所以除了二丫和李二嬸之外,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卻不知道這時候會有誰來找自己。
那聲音聽起來很年幼,也很焦急,還帶着哭腔。沈錯有些不耐,只能去開了後院的門。
“是誰啊?”
她一開門就看到一個小豆丁站在門外,一張小臉哭得花貓似的,還有幾分眼熟。
虎子連忙撲倒在沈錯腳下,嗚咽抽泣道:“嗚嗚嗚,沈掌柜,你快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快死了。”
沈錯剛想問“你姐姐是誰,我憑什麼要救你姐姐”時,突然想起了眼前這個小豆丁的身份。
這……好像是二丫的弟弟?
她一把揪起了虎子的后衣領,神情冷峻地道:“你姐姐怎麼了?”
“我姐姐、我姐姐被我爹爹打死了。”
沈錯心下一沉,扔下虎子就想出門,陡然想起自己不知道二丫家在哪兒,只得又趕緊催促虎子帶路。
虎子手短腿短,剛才又跑了一路,早就已經沒了力氣。沈錯“嘖”了一聲,這時也顧不得臟不髒了,只得抓了他腰上的衣服提在手裏。
“快給我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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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二丫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