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將至

凜冬將至

半月後,雁國南疆,枕霞山北麓

黃昏時分,日薄西山,式微的陽光除了照明,已不能再為地上的人們提供多少熱量。山間風疾且冷,似乎只是一瞬間,草尖葉片上就齊齊結了一層白霜。

“姐姐,大哥還沒回來嗎?”

聽見身後有稚嫩童聲發問,站在窗邊張望的景悅回過頭,對坐在炕上的小弟薛景和一笑:“睡醒了?”

薛景和擁着被子打了個哈欠,蒼白的小臉上浮着兩團紅暈,看着像是熱的,景悅給他倒了一杯溫水,送到他手上,答道:“還沒,不過應該快了。”

略顯瘦弱的男孩點點頭,慢吞吞喝了半杯水,剛要說話,就聽外面傳來開關院門的聲音,他立刻歡呼道:“大哥回來了!”

景悅笑了笑,轉頭透過窗子往外看,卻沒看見大哥薛景行的人,只聽見沙沙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對!

“你坐着別動!”她一把按住薛景和,霍然起身,幾步到了門邊,隨手抄起門后立着的長鐮刀。

這時房子大門打開,有人走進來,景悅聽的清清楚楚,確實是兩個人的腳步聲,握刀的手不由更緊。

薛景和看姐姐臉色嚴肅,乖乖坐着不敢吭聲,只側耳傾聽外間開門關門和隨後一陣稀里嘩啦堆木柴的聲音——這應該就是大哥啊!他疑惑的看向姐姐,卻見她眉頭皺的更緊,反手掛好鐮刀,就一把拉開房門。

外間火爐邊一個身量瘦高的青年嚇了一跳,整個人橫移半米,才站定了,擠出一抹乾笑,說:“我以為你們在睡,就沒出聲……”

景悅斜他一眼:“藏什麼呢?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身上那件皮袍子哪去了?”

青年五官跟薛景和有五六分相似,都眉清目秀、氣質溫和。此刻他頭上冒汗,腳無意識的在地上摩擦,眼睛也四處亂飄,顯得非常心虛,“沒……沒什麼,我……”

景悅不耐煩,抬腳走過去推開他,就見他身後的大門邊,站着一個披頭散髮看不見臉的人形生物,薛景行不見了的那件皮袍,赫然就穿在那也不知是猿還是猴的傢伙身上!

“你最好給我個合理解釋。”景悅雙手環抱胸前,一邊打量縮在門邊不出聲不露臉的不明動物,一邊問自家大哥,“你出去打獵,卻把這麼個……東西帶回來,是什麼意思?吃他過冬嗎?”

薛景行抹着汗先沖門邊解釋:“小兄弟你別怕,她說笑的。”又賠笑對妹妹說,“這個小兄弟挺可憐的……”

“可憐?”景悅打斷他,“這世道誰不可憐?我們三個無依無靠窩在這山溝里守着一口死泉,吃了上頓沒下頓,誰又可憐過我們?”

正說到這兒,薛景和穿上鞋子走出來,她便伸手一指:“小和還病着呢,你哪來的那些多餘善心?”

薛景和就勢握住姐姐的手,軟軟搭腔:“姐,你先別生氣,聽大哥說嘛,他應該有緣故的。”

薛景行見妹妹臉色有所緩和,就走近幾步,先把手搓熱,摸摸弟弟光亮腦門,接着彎腰問他:“小和今天覺得怎樣?身上有力氣嗎?”

“我好多了。”薛景和臉上剛睡醒時的紅暈已經褪去,蒼白膚色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黑,看起來並不像好多了的樣子,但他沒給大哥再問的機會,好奇的望着門邊被大哥帶回來的人,問,“哥,這是誰啊?你認識他嗎?”

薛景行悄悄看一眼妹妹,搖頭道:“不認得。我追一隻大黑兔到唐河谷……”

“你去唐河谷?你瘋了嗎?”景悅為了弟弟勉強壓抑的火氣又被點燃,“娘是怎麼死的,你忘了嗎?還是你以為你能打得過那隻兩百年道行的蜘蛛怪?”

“我沒進谷,剛到谷口就遇見了這小兄弟。”薛景行一邊解釋,一邊獻寶式的指指灶台上放着的兔子,“這小兄弟身手不錯,幫我圍堵,一下就捉住了兔子——你不是說,黑兔有靈性,小和多喝些兔肉湯,病才好得快么?”

景悅瞥一眼那足有十來斤的短耳大黑兔,臉上絲毫不見喜悅,“先不說兔子的事。眼看就要入冬,除非想死在山裏,否則誰會這時候進枕霞山?而且唐河谷在枕霞山腹地,路途難尋不說,谷內還盤踞了許多妖精怪物,傻狍子都知道躲着走,他為何孤身一人在那裏?送死去的嗎?”

她說著話,大步走到始終不吭聲、形如野人的不明來客面前,努力想在那一頭亂髮中找到對方的眼睛,未果。

薛景行跟上來拉拉妹妹袖子,答道:“我問過他了,他不能說話。”

“?”景悅難以置信,驀地回頭看向他,“哥你還能再不靠譜一點嗎?隨便撿人回來就算了,還撿個啞巴???”

薛景行吶吶道:“我想着你學過些醫術,也許可以給他看看……”

“我就跟姜老頭學了一年多……算了算了,你從頭說吧,他幫你捉住兔子,之後呢?”景悅十分心累,懶得再爭辯自己連半吊子都算不上,這種不能說話的疑難雜症她絕對搞不定了。

“之後我向他道謝,問他姓名,他只搖頭,懵懵懂懂的,什麼也不說。我又問了他幾句別的,他都能聽懂,就是不會說。當時他身上只穿一件單薄袍子,我看他冷的嘴唇都發白,就把皮袍給他穿上了。”

那人聽着薛景行說話,大約感受到這位帶他回來的大哥充滿善意,慢慢抬起頭,終於露出景悅方才沒能找到的眼睛。

那是一雙十分澄澈的眸子,清亮而純真,眼珠乍一看很黑,轉動間卻又泛出一點兒靛藍光澤,像一顆華光流轉的寶珠。

看着確實不像個壞人,但哪個壞人又會把“壞人”倆字寫在眼睛裏呢?

景悅轉頭跟薛景行說:“行吧,帶都帶回來了,先燒點水給他洗洗、收拾一下,然後我給他看看喉嚨。最好是能找到家人,實在找不到,就拉集市上賣了吧!”

薛景行:“……”

景悅沒再理他,回身拉着薛景和進裏間關了門。薛景行就燒了一大鍋水,兌好了讓那少年自己洗頭擦身,他進去裏間找衣服給少年穿。

“他身上原本穿的衣服什麼樣?”景悅一邊幫他找一邊問。

“就是一件白布長袍。”

“一會兒他換下來,你洗乾淨了給我看看。”景悅交代完,又埋怨哥哥,“你說你,這樣來歷不明的人,你帶他出山也就罷了,怎麼還帶回家來?我不信我說的那些疑點,你想不到!”

薛景行小聲解釋:“我沒來得及跟你說,早上我在吉水鎮集市上聽人說夏翟國那邊兒不太平,好些天上飛的妖怪在浩亓城外作亂,城主府派人出來平亂,叫一隻孔雀精打的落花流水,就再不管城外子民的死活了。我猜着呀,這小兄弟是走投無路,才鑽進枕霞山的。”

唐河谷從地理位置上說,正在枕霞山南北走向的中間位置,從南麓那邊兒進山往唐河谷去,也確實比北麓這邊好走,但……,“這個猜測,你問他了嗎?”

薛景行搖頭:“我只問他是從哪邊來的,叫他指給我看,他好像迷路了,先指南,又指西,最後也沒定準是哪邊。”

“那你說他身手不錯,是怎麼個不錯法?”

“不像修鍊過的,但跟我十六七歲時差不多吧。”

景悅點點頭:“你去吧。今天可以留他一晚上,明早你帶他去鎮上,讓他自謀生路。”

他們兄妹姐弟三個,只有薛景行成人了,頂了死去的娘守枕霞山聖地霞露泉的差事,每月能從吉水鎮鎮守那裏領糧米。景悅今年十六歲,若是有人關照介紹,也許能勉強在鎮上找個事情做、貼補家用,但他們家若有這樣的關係,也不至於從雁國第二大城淪落到這山溝里。

所以他們的穩定收入只有那份官糧。

景悅說完,見哥哥欲言又止,就嘆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但天機斷絕八百年,連那些名門修士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們又哪有餘力再多養一個人?何況這嚴冬一年比一年來得早,眼瞧着一年裏就要有半年是冬天了,哥,這個冬天,咱們自己撐過去都難。”

薛景行聽的垂頭喪氣,沒再說話,捧着衣服出去,過了一會兒,再推門進來時,身後多了個美少年。

那少年眉毛青黑,在俊秀眉骨上彎出一道最恰到好處的弧度,長眉之下是纖長睫毛,此刻睫毛低垂,將他那寶珠般的雙眸遮的若隱若現。再看耳口鼻,也是無一處不完美,肌膚更是瑩白生光,配合披在肩頭半干不濕的長發來看……,“哥,你不會撿了個妖精回來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修真界對我不友好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修真界對我不友好
上一章下一章

凜冬將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