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屋內。
謝永昌不急不緩地品茗其他考官孝敬來的新品翠尖。熱氣氤氳，暖暖地拂過鼻尖，令他滄桑的面龐不自覺舒展開來。
看似心情不錯。
但……
侍者頻頻看向屋外，神情擔憂。
謝永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急什麼？未見面就被她當刀使了一回，還不容我晾她一晾？”
侍者小心翼翼答：“小人覺得庄相公並非有意，確是走投無路了才……”
謝永昌冷哼一聲，“好一個走投無路，以前從未聽說過庄柔的名聲，突然橫空出世，原是因為受一個小小里正欺壓。以科考為階，誘老夫成刀，呵，當真了不起！”
侍者心中一顫，竟是如此？
同一時間，麒靈連打數個噴嚏，不由縮了縮肩膀，腹誹這府里着實涼快過分了。
終於等到侍者姍姍來遲，看她的眼神卻十分古怪，她心裏咯噔一下，直覺不好，“請問……”
“庄相公，你當真利用我們老爺，借刀殺人？”乾脆地開門見山。
“當然不是，我……”
“您不用跟小人說，去和老爺解釋吧。”
一路無言。
因為這道插曲，麒靈一直處於忐忑中。
待被侍者引進屋之後，她抬頭看見端坐上首的老人，老人也看向她，眼神凌厲如刀。只一眼，肅冷的氣勢便壓面而來，她心一抖、腿一軟，順勢就跪下了。
一道冷哼在她耳邊炸開，她垂着腦袋瑟瑟發抖。
“可想好解釋？”謝永昌沉聲問。
“小人真的從未想過利用國老您，小人只是想、想……若能通過解試，縣官老爺們或許能賣小人一分薄面，救我一家出火坑。”在謝國老這樣的老參精面前撒謊毫無意義，當然她本來也沒準備撒謊，謝國老對她的賞識和幫助她都發自真心感激。
“你從未想利用老夫，那是老夫上趕着給你利用了？”
她大驚，急聲道：“國老您大智大慮、襟懷灑落，是出於一片拳拳愛才之心才主動出手相幫，您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結草銜環無以為報。”
“愛才？你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通過區區解試罷了，竟敢自詡為才？”
她傻眼。
屋內靜默片刻，這時一道清越的少年聲突然插入——“夠了老頭，一直為難一個女人有意思嗎？”
膽大包天！
她這才注意到謝永昌背後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朗眉星目，冰雪俊秀，棕褐色的瞳孔與謝永昌極為肖似，但比之清透柔和許多。他雖在幫麒靈說話，卻未正眼看她，更像是單純地發牢騷，隱隱透着不耐和傲慢。
“臭小子！”謝永昌大罵，“目無尊長，給我下去一起跪着！”
少年大步走到麒靈身邊，撩起衣擺乾脆跪下，昂着下巴像只驕傲的公雞。
她偷覷少年，態度這麼囂張，是謝國老的侄孫小輩吧，估摸還得是嫡系。
謝永昌冷冷看了眼兩人，大步從他們中間走過去，“嘭”一聲甩上門。
麒靈被謝國老的粗暴態度和關門的巨大聲響嚇到，卻聽少年回頭喊：“老頭把門打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麼話？”
腳步聲急促傳來，門猛地被謝國老打開，他狠狠瞪了一眼少年，留下一個怒氣沖沖的背影走了。
這兩人怎麼跟鬥雞似的……麒靈拚命忍住不讓自己嘴角翹起來。
少年沒有站起來的意思，於是她也沒動。說實話，如果沒有少年在，她獨自一人在這跪着肯定驚慌又無助，但多了這麼個人就好似吃了定心丸。也有少年故意陪她在這裏跪着的念頭一閃而過，轉瞬就被她否定了，怎麼可能呢？
跪了一會兒，她的膝蓋開始疼痛，肩膀耷拉下來，但少年依舊跪得端正，背部挺直，既顯出他的修養，也說明他是個老跪客了。
“你好。”她試探搭話。
少年目不斜視，“謝泓。”
她反應過來，“庄柔。”
“我知道，我看過你的答卷。”
“……”這改卷氛圍太不嚴謹了。
“答得還行。”
“謝謝。”
“我說的是時務策略，你的詩賦一塌糊塗，簡直毫無文學功底可言。”
“你說得對，所以我考的是明經科。”
“浪費。”
這大概是另類的肯定。
“你師從何人？”
“一個流浪漢，不知道名字，自稱華郭居士。”
“我想去拜訪他，你是否方便引薦？”
“他聽說我要過來找謝國老就走了。”
“為什麼？”
“不知道，可能對謝國老自慚形穢吧。”
“祖父不在，你不用拍他馬屁。”
“我認真的。”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氛圍還算和諧，直到謝泓提及謝永昌有意收她為門徒，她忽的沉默了。
“不願意？”謝泓問。
她搖頭，“能得謝國老賞識是我莫大榮幸。”但她原沒打算把科舉之路走到底，只想通過解試讓縣官賣自己幾分顏面后助家庭脫困。“謝國老待我有大恩，當不負他期望。”語氣稍嫌勉強。
“如果這是你以退為進的說法我建議不要，祖父自尊心比天高，你只要表現出一點不願意就會被他趕出去。”
她默了默。
“我知道了，多謝提醒。”
被謝國老趕走失去拜大佬為師的機會事小，被這底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鄉紳嗅到風向群起刁難他們家才事大。仔細想想，從借謝國老的東風起，她就已經騎虎難下了。
果然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我本人也希望你留下。”謝泓又道。
她詫異地看向他。
“既然你老師走了，我在時務方面的一些疑問希望能同你探討。”
這一瞬她福至心靈，謝國老收她為徒，根本目的或許是讓自己成為他孫子的養料，俗稱墊腳石？
這就讓人……非常不爽了。
她握緊拳頭。這麼小看她，究竟誰會成為誰的墊腳石呢？
※
麒靈正式拜入謝永昌門下。
消息一出，在整個閬洪郡乃至周邊郡縣都引起轟動。
謝國老一生收徒屈指可數，何況這次收的是一個小女娃。
麒靈一時間被推上風口浪尖，街頭巷尾吃飽了沒事幹的都對此津津樂道，對她議論最多的集中在兩點——頗有才華，以及其貌不揚面如死灰骨瘦嶙峋形如枯槁。更有甚者把她傳成白骨精化身，因垂涎謝泓，強迫謝國老收她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