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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棠聞之色變、宋棠棠火冒三丈、宋棠棠咬牙切齒、宋棠棠怒不可遏。
緘默半晌,穀雨覺得方才的惠風和暢都化為了無聲的腥風血雨,她和立夏四目相對,自覺地以一種微妙且難以發覺的腳步一點點往後挪去。
宋棠棠雙手環臂,看着茶水迸濺出的水漬慢慢在上升溫度的蒸發下化為淺層的陰影,一星一星的光點落在她微微垂着蝶翼般的長睫,像一把簌簌的小扇子。
“應寒。”她喚道。
宋棠棠懶懶地交疊着雙手向上鬆了松筋骨,隨後慢慢地笑了笑。立夏心裏咯噔一聲,小姐捉弄人時極喜歡這樣笑,半翹着唇角,眼底是明晃晃的不加掩飾的惡劣玩味。
“少將軍在哪?”
“......”應寒抬頭看了眼日頭,沉默一瞬,“少將軍該是在演武場操練新兵。”
“如此。”少女裙擺一撩,晃着的腳尖跳到地上,她拍拍手,陽光下塵埃飛舞,寬袖上的雲紋流光溢彩,皓腕纖纖,就這麼不輕不重的擊了兩下掌
“走。”
應寒難得的愣了一秒,不確定問道:“二小姐要去哪?”
宋棠棠不答他的話,反而是看向花梨小几上的三層精緻食盒,清瑩秀澈如琥珀的杏眼仁轉了轉,問道:“穀雨,小廚房裏還剩了多少腌制好的棗兒?”
穀雨略一思索:“應是挺多的。”
“去看看,還新鮮着么?鮮的話打包好了。”宋棠棠頓了頓,圓潤明亮的大眼睛眯了一眯:“不新鮮的話,也給我包起來。”
“小姐!”穀雨急道:“老爺下過令,小姐不能踏出院子一步......”
宋棠棠在自家的小院裏被宋相被關了三日,像只困在華美牢籠里的金絲雀,漂亮的羽翼都懨搭搭的垂着。
不過這事兒怨不得別人,宋家夫婦操心挂念她那搖搖欲墜弱不禁風的身子,只要得了空都是寸步不離的守着她,完全不把她上躥下跳徒手扛一籃子瓜果的豪邁勁兒放在眼裏。
“我不踏出。”理不直氣也壯的宋二小姐理了理鬢髮,氣定神閑道:“我走出去。立夏,你就守在我院子裏,若娘親尋我來了,你便說我到國子監去等大姐。”
立夏猶豫不決,宋棠棠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語氣深沉:“立夏,我今夜能否睡個好覺就靠你了!加油!”
“......”立夏欲哭無淚,眼睜睜看着小姐挾着穀雨和應寒一陣風地跑遠了,從喉間緩緩溢出破碎的兩個字:“......小姐。”
宋棠棠剛從偏門鑽出去,迎面就被人堵了個嚴絲合縫。
來人昂藏七尺,面色冷淡,頭戴一個黑色的帷帽,面紗嚴實的遮住了整張臉,聲線貫珠扣玉,像是在冰天雪地的池水裏泡過,每個字音都透着冰涼。
“二小姐。”
那人淡淡道,隱在黑色面紗下辨不清他的表情和情緒。“二小姐是要上哪去?”
宋棠棠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陸先生!我去等大姐姐下學。”
那人頷首,穀雨和應寒居她半步之後,也跟着喊了問了一句“陸先生”。
“這位看着面生。”陸先生意有所指的看着應寒,應寒聞言看向那如鴉翅一般黑的面紗,答道:“回先生,屬下是宋大人安排保護二小姐周全的侍衛。”
宋棠棠正要繞過他,沒想到對方手腕一動,在半空中閃電般凜冽出手,一招致命鎖喉扣嚮應寒,應寒瞳孔微縮,身形在電光火石間猝然避過。
......這人的身手遠在他之上!
應寒面色不改,心下大駭。耀京城內,少將軍已是武藝卓絕,獨步天下。而這人隱藏的真正實力,或許能與少將軍敵對平手!
黑色面紗之下的一雙眼冷而靜,像激不起任何波瀾的一潭死水。穀雨戰戰兢兢地咽了下唾沫,不明白為何陸先生忽然與應寒動起手來。
早春滿園春色,少女桃腮粉面,明艷動人,她的表情凝固成一尊無辜的琉璃美人像,纖細脖頸寸寸僵硬的往腳下看。
“......陸先生!”宋棠棠星眸睜大,聲線顫抖。
宋棠棠發上的步搖被他流星趕月般的動作而斷了半截珠花,叮鈴一聲碎在地上,粉晶玉石支離破碎,星屑一樣地在青石路上閃閃發亮。
小姑娘看着她最喜歡的一支步搖轉瞬就成了一堆亮晶晶的粉末,水粉色的唇向下一扁,大眼睛裏風雨欲來的蓄滿了眼淚。
“——嗚!”
她憤怒的瞪着手足無措的罪魁禍首,大眼睛燃燒着熊熊烈火:“你賠!賠給我!這是去年生辰宴大姐送我的!我最喜歡的一支髮釵!嗚嗚嗚嗚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陸先生的愧疚快得如白駒過隙,看她委屈巴巴的抽抽搭搭,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即躍起輕功,下一秒馥郁撲鼻,一株嬌嫩欲滴的粉桃別在了她鬢亂釵橫的發上。
“先算作賠禮,改日我親手雕一個原模原樣的還予你。”
宋棠棠摸了摸發間的桃花,瘦白的指尖拂過花蕊,指尖沾了蜜。桃花始開,花瓣上還綴着點點晨露,在驕陽下澄澈晶瑩。她用手背揩去眼淚,唇角綳成一條線:“幾朵花就想打發我?我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嗎!”
“你不是還要出門去?”那人衣袖翻飛,遁走技能出神入化,眼前黑影如殘風過境,耳邊只余他越來越遠的聲音:“別耽誤時間,趕緊去。”
“陸先生好過分。”宋棠棠蹲下身,心疼地將碎片撿起,穀雨立馬倒吸一口涼氣,忙捉過她的手:“小姐,碎碎平安,您別撿了,省得一會兒受傷。奴婢給您用帕子包起來,回頭在城內找個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試着修復。”
“穀雨。”
穀雨從袖口裏掏出軟帕,回頭望她:“怎麼了小姐?”
“我戴這花好看嗎?”她鼓着雪白雪白的腮幫,自己瞧不見模樣,頓時有些泄氣。
穀雨把步搖碎片細心地包好,隨即笑着幫她正了正花釵的位置,“小姐是穀雨見過最好看的人。”
“回頭我再和陸先生算賬。”小姑娘朝上呼了口氣,吹亂了幾縷劉海,隨後又歡歡喜喜地笑起來,“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走罷,我們找另一個混蛋算賬去。”
...
演武場在耀京城西郊,威武門高聳入雲、巍然屹立。上書先帝親筆“威武”二字,鐵畫銀鉤,力道遒勁。
宋棠棠下了馬車,親自提了食盒出來,跟在她身後的穀雨和應寒左右手都提着巨大的食籃,裏頭滿滿當當的擺放着新鮮出籠的大肉包子。
“嗨!”宋棠棠眼尖的瞄見不遠處一襲背脊筆直的青衣,詢聲回望的清俊面孔赫然是遙江之夜跟在江湛身後的少年!
她懷裏掂着個食籃晃悠悠的小跑上前,一時間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周......周那個什麼!對!就是你!”
少年逆光而立,聞言涼薄的視線側了過來,花蝴蝶似的少女笑眼璀亮,她一走近,白茶花的梳頭水清香芬芳,他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你怎麼走那麼快......哎,你們少將軍在哪呢?我找他有事。”
少年面色冷淡,視線極快地掠過應寒的臉,有些古怪的頓了一頓:“姑娘是何人?為何要找少將軍?”
宋棠棠無聲地“啊”了一下,小鹿眼仔仔細細地瞧着他,眸里水霧朦朧,眼尾似還有些通紅。“我們不是前幾日才見過?你咳疾好些了嗎?”
聞言他神色更加複雜,劍眉稍稍向下壓了些許,是個蹙眉不解的意思。
“我不曾見過......”少年接話時瞬間將其中關竅打通,“你見得是周衡吧。”
宋棠棠歪了歪頭,視線越過少年清瘦的肩線,看見了簡直是複製粘貼的另一張臉。
“周鎮!”來人堪堪剎停腳步,驚訝地和宋棠棠大眼瞪小眼:“嗯?宋小姐?”
“你......”宋棠棠詫異地看着身高長相乃至青綠色衣衫都一模一樣的兩人,一臉錯愕道:“你們......?”
周衡親親密密地與一臉冷漠的周鎮勾肩搭背,朗聲笑道:“我們是雙生子!我是哥哥,他是弟弟,比我出生晚了半支香......你打我作甚?......罷了罷了,你這個臭臉。宋二小姐怎麼來了?”
宋棠棠說:“我來找你們少將軍。”
周衡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還掛心二小姐的身子呢?想來可是大好了?“
宋棠棠點頭稱是,老不高興地拖長音調:“還得感謝你家少將軍溫柔、貼心、為我請看腦子的大夫。我親自感謝他來了。”
幾人不急不慢的走着,周衡笑着撓了撓頭,“少將軍真給二小姐請啦?我就說少將軍肯定不會無動於衷,哈,周鎮,打賭輸了,一弔銀錢速速送來。”
周鎮拍開他的手,嫌棄似地在兩人中間並出一條官道:“離我遠些。”
宋棠棠饒有興趣的看着兄弟兩人的互動,一個是不高興,一個是沒頭腦。
“二小姐提的這是什麼?”周衡好奇的看着她懷裏的精緻食盒,宋棠棠順勢將食盒塞進他懷裏:“我特意為了你們少將軍做的。”
小姑娘眼神涼涼地看了一眼食盒,復又加重兩個字:“親、手。”
周衡喜出望外,穩穩地捧緊了:“那請二小姐隨我來......早些時候小侯爺也來了,此刻正與少將軍在側廳內。”
“對了。”宋棠棠示意穀雨和應寒上前,“我路過西市時恰好張記包子鋪支了攤子,我便買了些來,還熱乎着,你一會兒拿去給大家分了。”
“哎!”周衡如獲至寶:“張記鋪子的大肉包子實屬一絕!二小姐真是天仙面孔,菩薩心腸。”
宋棠棠微笑點頭,“要是你們少將軍有我一半善良就好了。”
周鎮欲言又止,周衡強行壓着他的肩膀咬着耳語低聲說:“你這什麼表情?對她須得尊重些。她和那些貴女小姐不一樣,這是宋相大人的嫡二小姐,未來的少將軍夫人......”
“你說這個話。”周鎮皺眉,靈魂反問:“少將軍他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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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