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影流之主
從益州首府成都通往京城的官道旁,坐落着一家“李記小店”,說它是“小店”可真是名副其實:全部家當只是一間草屋加桌椅板凳。開店的夫婦都姓李,為人勤快又實在,尤其是菜肴分量足,一道“夫妻肺片”加上幾碗米飯,區區三十幾文錢就能讓三個人吃飽。因而這家店在蜀中一帶頗有名氣,客人也就絡繹不絕,無論是搬磚的、養豬的、賣大力丸的、推銷健身卡的、辦證的、賣商鋪的,都喜歡這裏。瞧,還不到晌午,就來了幾位客人。
“老闆,用四川話給俺們講幾個段子解解悶吧!”三個販運蜀錦的客商一起喊。
“哎呀,”小店老闆麻利地把油乎乎的手在圍裙上一抹。“客官,最近路過的南粵客人多,嘰嘰咕咕聽不懂他們說什麼。要不,我給您說說帝都的消息。”
古代的通信不比現在這麼發達,京城的消息入川幾個月還算是快的,所以旅客對於帝都總是充滿了各種想像。比如著名的“皇帝耕地猜想”:皇帝耕地的時候,用的是金鋤頭還是玉鋤頭啊?(畫外音:皇帝用的是鈦合金的鋤頭)
“說來聽聽。”商人齊聲道。
“據說北邊的鮮卑入侵,邊關戰事吃緊。皇上召集文武百官商議,可是朝中無將可用,皇上傳令比武選將,獲勝的人掌印出征。”
“有這事兒,朝廷真的沒有將軍了么?”
老闆的神色有些黯然:“往前推二十年,我朝有“四大將”——飛龍將軍趙雲逍,破軍上將夏侯博,撼岳將軍宇文截,裂空將軍張雲河,可是現在,飛龍將軍、撼岳將軍戰死,裂空將軍病死,破軍上將年事已高,確實沒有可以打仗的名將了。”這麼大一個帝國,怎麼會缺少將軍,但是將軍們承平日久,進取心消退。況且帝國軍中有些人唱歌跳舞,得到的俸祿甚至超過沙場九死一生的將軍,也影響了部隊的鬥志。
“那,比武誰贏了?”
“正當一派小將混戰時,一名將軍從天而降,闖入人群,如若無人之境,輕取了兵符,又衝散禁衛軍,把兵符交給太中大夫司馬康。”
“老頭子又說胡話,”老闆娘插嘴,“從天而降,是不是臉先着地?”
“老婆子別插話,”老闆教訓老伴,“我沒有親眼看見,但是假話說一千遍,那也就變成真的了,這將軍銀槍白馬,大夥都說他是趙子龍轉世。”
呵呵,趙子龍在長板坡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後人誰不知曉!“趙子龍轉世”,看來這將軍的勇武確實非同一般。
“那這個趙子龍是哪個版本的,是央視三國里的,還是三國無雙里的?”商人們又問。
老闆想了一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那這個人為什麼把兵符給司馬康?”商人們接着問。
不光商人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既然這將軍本事了得,何必又將兵符交給他人?
“司馬康因為向皇上進獻平定北部邊患的方略被提拔,這次他自告奮勇率軍迎戰,但丞相秦監極力反對,這次他又得了兵符才順利出征。”
聽到這裏,一直坐在路邊獨飲的北方客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這位小哥是……”一位商人問北方客人。
北方客人來自京城,外表英挺(有范兒),一雙大眼目光炯炯,眉宇間三分書卷氣,卻更有七分英武之氣,灰色袍子,腰帶上別了個奇怪形狀的玉佩,腰間別了把劍。
“晚生太史信。”北方客人一揖。
“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有點來頭,當年敢頂撞皇上的那個太史是你親戚?”
“那是先祖。”太史信笑笑。
“你們家可不簡單啊,名聲好。”
“過獎了。”太史信並不是謙虛,因為“太史世家”的聲譽是先代的積澱,自己並沒有為自己的家族增光。
“太史世家”指的是本朝開國以來世襲太史令職位的一家人。他們在全國極高的聲譽是許多代子孫剛正行為的結果。首先,他們以信為本,說到做到,不用空話騙人,十分靠譜。有一個觀點越來越被廣泛認可:靠譜比優秀更重要。道理很簡單,一個人再怎麼優秀,如果他約飯放鴿子,借錢不還,總是言而無信,大家也就不和他玩了。太史家族的人天資一般,但都會努力成為一個靠譜的人,不亂許諾,而一旦許諾就盡最大努力做到。到了太史信這裏,對於以信為本更是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看,這貨的名字都是一個“信”字!(只是在中國,名叫“X美麗”的姑娘似乎很少是美麗的小姐姐,叫“X英俊”的男孩子也可能是個體重三百斤的胖子,這太史信夠不夠“信”,還要時間來檢驗)
而且,作為史官,他們修信史,即使對皇帝,也不遮掩,直言功過。“太史世家”第一代史官太史龍雲評價本朝第一位皇帝時寫“皇上英明神武,然而壯年得志,四處攻伐,百姓苦於役。”皇帝大怒。太史龍雲面不改色:“明亮的太陽不忌諱黑暗,圓月亮不迴避月缺。聖明的君主不禁止臣子談論自己的過失。陛下想要皇位永固,應該讓自己的後代吸取您的教訓。‘天道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商紂王的臣子即使奉承紂王,國家也終究會滅亡。”皇帝心服口服,從此下旨,後代君王不能限制太史的言論,當君主有大過失的時候,太史有責任進諫;太史除非造反,不然不得判死罪。因而“太史世家”受到非同一般的優待,但作為制衡,也有不成文的慣例:太史令官職級別一直比較低,“太史世家”的人一般不能擔任其他職務。許多官員私下說這是為了防止“太史世家”的人專權,而“太史世家”的人解釋說皇帝這樣讓他們遠離權利中心,利於避禍(背景音樂: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當無數昔日的功臣家族因為各種原因敗落的時候,“太史世家”始終得到皇帝的尊崇。尤其是太史信的父親太史德在先王臨終的時候和丞相秦監一起被選為託孤重臣,太史信名義上甚至是當今皇帝的哥哥,“太史世家”更是受到了空前的寵信。不過太史德始終兢兢業業,謙和待人,在皇帝十六歲的時候辭去“監國”,再不過問朝政,因而太史信實際上和平民子弟差別不大,家裏在帝都也只有一套小房子自住。如果不出意外,太史信將來也要為帝都的房子發愁(核心城區的戶口還是有的)。
太史信曾經認為,既然自己出身於太史世家,將來必定接過父親的筆,直到被一條毒蛇咬中了膝蓋——那是在太史信爬黃山的時候。後來一個路過的道士救了太史信,還收他為徒,教他武藝、兵法。漸漸地,太史信當史官的志向被師父改為“破軍滅國,平定邊患”。每隔幾年,師父都會問太史信同一個問題:“為何要讀史書?”隨着人生閱歷的成長和感悟的不斷積累,太史信的答案由“聽故事”、“通曉舊事”、“以史為鑒”變成了“以史明理”乃至“以史今用”。
“太史小哥加個滷蛋,俺們先走一步。”商人們告辭。
“一路平安。”太史信一揖。
酒足飯飽后,太史信付了錢,牽過白馬,向大理進發。
從成都通向大理的小道原不及官道,翻山越嶺、渡河趟水的情況時有出現,好在民風確實淳樸,一路上熱心的老鄉們多次給太史信指出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太史信一臉懵逼地進行了近兩個月的跋涉,總算到了大理城。
大理城散居多個Min族,除了少數漢族,更有苗族、白族等,所以太史信的打扮反而是異類,對這一點他本人倒不介意(介意也沒用啊,沒錢買當地服裝),照樣四處閑逛,了解當地居民的生活習慣,在他到達大理的第三天,太史信前去拜訪當地苗族族長。
本朝前幾十年,苗族部落聯盟經常與帝國管轄機構發生衝突,苗人男子大量戰死,加上母系社會的痕迹,所以苗族族長都為女性,又因為苗人氏族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族長兼任宗教首領。
“參見族長。”太史信向端坐在椅子上的族長行禮。族長三十多歲,長身赤足,一身苗裝,頭髮盤起,俏麗的面龐上依稀留存着當年的稚氣。
族長莞爾一笑:“免禮。”
“謝族長。”
族長哲學三問:“你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太史信想了想,說“我是太史信,從帝都來,到江南去。”
“從帝都來?”族長猛然看到太史信身上的玉佩,“你真是太史信!”
“啊,您居然認識我?”太史信大吃一驚,“族長咱們見過嗎……”
族長向前走了一步,愛憐地看着太史信:“真像,你長得真像你爹。”
太史信很識趣地改變稱呼:“伯母。”
“別叫伯母,”族長俏皮地一笑,“叫姐姐。”
“真好意思啊……”太史信小聲說。
“說笑了,”族長笑道,“我是你爹的好朋友呢。”
“怪不得我離京之前,我爹說我會遇上他的一個知己。”太史信恍然大悟。
“他把我當知己,”族長幽幽地說,“我就知足了。”
“呵呵,”太史信笑笑,他當然知道組長話中有話,只是他更知道,不該問的,不要問。
“這次來我這裏,可要多住些日子。”族長道,“一個月內不許走!”
“那一定。”太史信想着大理這邊風景秀麗,多住幾天也挺好的。
“你爹說讓你來有什麼事情了嗎?”族長一對美麗的眸子盯着太史信。
“探望族長。”太史信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各種大小美女也見過不少,但還是不習慣被美女盯着看。
“還有呢?“族長意味深長地看看太史信。
“我就不知道了。“
“把紫雁叫來。“族長吩咐旁人。
“什麼意思?”太史信暗自想。
一身銀飾,襯托出雪白的肌膚,清秀的臉上,澄如秋水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這個紫雁一看就是族長的女兒。“快見過哥哥。”族長拉過女兒。
“見過哥哥。”紫雁微微施禮。
“給妹妹施禮。”太史信一愣,不過還是條件反射地一揖。
紫雁有些羞澀地低下頭。
“當年,紫雁出生的時候,你爹和我約定,成年之後讓你們結成異姓兄妹。”族長“自豪”地對太史信說。
“我是獨子,早就想有個妹妹了,呵呵。”太史信傻笑笑,心想這劇情怎麼這麼老套。
“阿娘和我說過,我有一個哥哥,”打量了太史信,紫雁有些失望,“可怎麼看着這麼笨…武功也不高,裝備也不好…”
“我不會武功,我的祖先可是赫赫有名的將軍。”太史信狡黠地說。
“是誰?”母女一起問。
太史信挺起胸脯,裝出一副“我祖上也曾發達過”的表情:“三國名將太史慈。”
紫雁點點頭:“哦,沒聽說過,嘻嘻。”轉身回房間了。
族長轉身離開:“我去備下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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