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洗澡這件小事

發現太史信能夠無償當苦力之後，“夜魔”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不僅把原本自己需要承擔的家務佈置給了太史信代勞，還給太史信找了許多事情。日常掃地擦桌子扔垃圾就不說了，有次“夜魔”竟然讓太史信替她整理床鋪，自己逕自跑去吃早餐。等到“夜魔”吃飽喝足了回來睡回籠覺，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被子被疊成了方塊。她找其他人過來參觀，反而被沈玄清摸着頭笑話了半天。

“夜魔”還想要太史信幫她準備洗澡水。沈玄清等人藏身的宅子並沒有雁歸山莊那樣的溫泉，也不可能有加熱后的自來水（這好像是廢話）。想要好好洗澡，就得準備一個足以容納一至多人的大浴桶，往裏邊倒入冷水熱水從而混合成溫水。看看浴桶和燒水壺體積的對比，你不難想像到，想要準備好一大桶洗澡水是個費時費力的事兒。（當然，你要想學《三毛從軍記》裏那樣，直接用打了孔的容器接點水從自己腦袋往下澆也不是不行）

“夜魔”懶歸懶，還是很注意衛生的。她每次沐浴，都是先在浴桶里泡一會兒，然後用毛巾輕輕擦洗身體，再用“澡豆”進行清潔。所謂澡豆，是古代洗養皮膚的一種粉劑，相當於古代版沐浴露。“澡豆”以豆粉為主，配合各種藥物製成。它的主要功效，是使皮膚光滑潤澤和預防皮膚疾患。早在唐代以前，澡豆的使用已經非常廣泛，到了唐代，可以說進入了鼎盛階段。當時的名醫孫思邈說：“面脂手膏，衣香澡豆，士人貴勝，皆是所要”（《千金翼方》），指出澡豆是人們的生活必需用品之一。按唐代的風俗，逢到臘日（農曆十二月初八），君長要賞賜臣下面脂、澡豆等護膚用品，地方也可以將澡豆進貢給皇家貴族。據《舊唐書》記載，貴州進貢的土產就是畢豆和澡豆。孫思邈認為澡豆是生活必需品，配製方法應該讓家喻戶曉，不應該保密居奇，因此他在《千金要方》與《千金翼方》中作了詳細介紹，並列舉了多個澡豆配方。《千金翼方》“婦人面葯”一節談道：“面脂手膏，衣香澡豆，仕人貴勝，皆是所要。”從魏晉到唐代，澡豆像擦臉油、護手膏、熏衣香等美容品一樣，是貴族士大夫階層的男男女女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

孫思邈記載的澡豆配方，往往十分奢侈，比如其中最誇張的一例（《千金翼方》）據說需要丁香、沉香、青木香、珍珠、玉粉、蜀水花、木瓜花，還要奈花、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再加上麝香，混合著大豆粉末，研磨上千遍，密封存儲。據說用洗手洗臉化妝的話，用夠一百天，皮膚會像玉一樣光凈潤澤（讀者有沒有聯想到那個號稱曬足一百八十天的醬油廣告）。不知道這種“澡豆”能否真的讓臉面光潔如玉，但我知道這加了麝香的玩意兒可能為古人計劃生育做出了貢獻。配方如此奢侈的“澡豆”在古代也並不多見。不過，富貴人家使用的澡豆中摻加有名貴香料，卻是很普遍的情況。

因為“澡豆”都是乾粉末的形態，劉義慶在《世說新語》裏記載了一個著名的笑話：東晉的王敦剛剛娶了公主，有一天上廁所之後，看到公主帶來的奴婢拿着金盤子裝着水，琉璃碗裝着“澡豆”。奴婢的意思是讓王敦清潔一下。但王敦沒用過“澡豆”，見此情景，直接把粉末狀的“澡豆”倒進水裏喝了，以為這是乾糧。公主帶來的那些奴婢都笑話王敦沒見識。

太史信熟讀史書，也喜歡看《世說新語》，對於其中這篇王敦與“澡豆”的故事卻不以為然。東晉王朝建立后，很大程度上依賴王、謝等世家大族的勢力穩固政權，甚至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意思是天下是王家和司馬家共有的）。太史信認為，王敦是世家大族出身，不至於連“澡豆”都不認識。所謂王敦把“澡豆”當成乾糧的故事可能是瞎編的。恐怕正是因為王敦權勢極大，司馬家的皇帝都奈何不了他，只好編出這種故事來嘲笑王敦的出身見識終究比不上皇家正統，從而彰顯自己可憐的優越感，找回一點臉面。

“夜魔”每次用“澡豆”清潔身體之後，都會新換一桶水清潔身體。所以她洗澡需要準備更多的水。每當她要洗澡，就會抱着“影魔”撒嬌半天，央求着“影魔”幫她準備洗澡水。“影魔”和“夜魔”極為親近，每次都讓“夜魔”得逞了。這回“夜魔”主動提出要和“影魔”一同洗浴，“影魔”第一反應就是：誰來準備洗澡水？

“夜魔”言笑晏晏：“到時候你就知道啦。跟我來。”

“影魔”心中疑惑，還是和“夜魔”牽着手，走進沐浴間。

能容下三四個人的大浴桶里已經裝滿了熱水。白色的的水汽營造出一片氤氳，讓人心情放鬆。“影魔”褪去自己的襦裙，又解下“夜魔”的紗衣。兩人輕邁玉腿，互相扶着進入浴桶。紅色的花瓣隨着桶里的水波蕩漾，更襯出兩個姑娘皮膚的白嫩。

“夜魔”把腦袋湊到“影魔”的肩頭，使勁嗅了嗅：“姐姐你好香呀。”

“影魔”從“夜魔”的鎖骨的位置拿下一片花瓣，伸手在水裏一彈，水珠連同着花瓣灑在“夜魔”的小臉上。

“你好壞！”“夜魔”，往前一撲，伸手環住“影魔”的纖腰，“美人姐姐，貼貼。”

“影魔”露出魅惑的笑容，伸手勾起對方的下巴。

不知道是不是水溫的原因，“夜魔”的呼吸有些急促，臉上也紅撲撲的。她微微閉着眼睛，掛着水珠的睫毛微微顫動，不勝嬌羞。

“影魔”在一旁的盤子裏拿起一個葡萄，輕輕咬住葡萄，湊到“夜魔”的嘴邊。

“夜魔”小嘴微張，吃下了葡萄，輕輕地在“影魔”唇上一吻。隨後，她猛地抱着“影魔”轉身，把“影魔”壓在浴桶的邊緣，咯咯嬌笑：“姐姐被我推倒咯……”

“影魔”不說話，手指輕輕拂過“夜魔”的後背。

“夜魔”忍不住一聲嬌喘。

“影魔”把身子向前壓，摟住“夜魔”，輕聲在她耳邊說：“你再說一次，是誰被誰推倒了？”

“夜魔”的耳朵被“影魔”呼出的熱氣吹得一陣酥癢，她正要開口，忽然聽到浴室門外傳來太史信中氣十足的聲音：“夜魔姑娘，需要換水嘛？”

“啊，”只見“影魔”一聲尖叫，連忙全身縮進水裏，“那是誰啊？！”

“太史信，”“夜魔”回過神來，連忙解釋，“我讓他半個時辰過來換水，今天這洗澡水就是他準備的。”

“你是不是傻，”“影魔”忍不住去捏“夜魔”的臉，“咱們在洗澡，怎麼可以讓他進來換水。你這麼不見外，晚上和他一起睡好了！”

看到“影魔”反應這麼大，“夜魔”只好讓太史信離開。這個澡也只洗了一半就結束了。

繞是如此，“夜魔”也直接跟其他人說，有太史信這麼個壯勞力幫着幹活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尤其是太史信不需要報酬，也不需要說好話就利索地把活兒幹了，難怪太史家的人名聲這麼好，誰會拒絕這麼一“傻子”呢？！

給“夜魔”當苦力的過程中，太史信也加深了對她的了解。“夜魔”固然極為懶惰，但也確實有兩把刷子。正如“劍魔”這個稱號的由來是劍術高超，“夜魔”本人擅長夜間偷襲。據說她修習過東瀛忍術，擅長利用夜色隱匿行蹤。在執行刺殺任務時，“夜魔”能夠躲在牆角、樹上、圍牆上沖目標發射弩箭或者拋出手裏劍，也能夠在事後利用自己的攀爬技能順利逃走。

說到手裏劍，太史信忽然想起了兩件事。一是霍慎行上次也在交手中拋出了手裏劍。這傢伙投靠黑田雲子之後，不僅甘當走狗，居然還學習了鬼子的三腳貓功夫，真是蠢得可以。二是全戎曾經提起，并州城幾年前發生過若干命案，死者都是并州城本地的幫會頭目。死者有的是被弩箭擊殺，有的是被淬毒的手裏劍擊殺，案發均在夜晚。據目擊者說，殺手體型較瘦，動作敏捷，翻牆上房很快就跑得不見了。這些幫派頭目都是萬家豢養的惡棍，平時為非作歹，結仇太多，許多百姓都恨不得親手殺了它們。雖然萬贔派出手下用了各種手段，這些案子依然查無頭緒。而對全戎來說，這些黑惡勢力，本來就是消滅的對象。只不過全戎是在它們死了幾年之後才當上并州牧的，這才沒把它們刀劈火燒，自然犯不着投入精力去追捕消滅這些人渣的人。太史信根據這些日子對“夜魔”的了解，有理由認為，之前的那個幫派頭目，是“夜魔”所殺。

“影魔”雖然堅決反對讓太史信準備洗澡水，但是對於使喚太史信還是很贊同的。她從“夜魔”那裏把太史信叫走，帶到一個無人的小院裏。

“影魔”站在太史信旁邊，一聲嬌喝：“雙手抱頭！”

雖然這姑娘已經很努力讓自己顯得凶神惡煞，但在太史信眼裏，“影魔”還是像一隻虛張聲勢的大白兔那樣可笑。他憋住笑，乖乖把手舉過頭頂，並沒有抱頭。

“影魔”逕自伸手，向太史信身上摸過去。

太史信嚇了一跳，瞬時轉身，一手抓住“影魔”的手，另一隻手直接化作爪子，伸向對方的臉。

“影魔”沒想到太史信已經舉起手來，還能有這樣的招式。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感到一隻手被制住，看到太史信的爪子近在眼前，下意識緊閉雙眼。

太史信恰是時機地停手，退到一旁：“姑娘有事請說，莫要動手。在下久經沙場，不讓生人近身。”

“影魔”白了太史信一眼：“臭美，你以為誰都那麼傻會喜歡你呀，我是要在你身上找幾樣東西。”

太史信一愣：“什麼東西？”

“影魔”沖太史信伸手：“你的軟甲呢？”

太史信“嗯”了一聲：“交給我師叔了。”

“影魔”有些失望：“你的銀票呢？”

太史信一樣的回答：“也都給我師叔了。”

“影魔”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直接繼續問：“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

太史信搖搖頭。

“影魔”忽然俏皮地一笑：“那這是什麼？”她另一隻手攤開，手掌里是一個小香囊和一個玉佩。這正是拓跋青兒的玉佩和李霜的香囊。

太史信沒說話，感到脖子上汗水涔涔流下。上次李霜從他這裏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拓跋青兒留下的玉佩，他已是極為驚異。事後，太史信專門把玉佩和李霜送的香囊貼身放好。剛才太史信和“影魔”交手，明面上是自己佔盡上風，一招將對方制住。怎知“影魔”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上拿到了玉佩和香囊。好在“影魔”只是順手牽羊，若是剛才她用毒針戳太史信一下……太史信發現自己還是太低估了這幫女殺手的實力，這一個個“魔”真不是白叫的！

也許是猜到了太史信的心思，“影魔”輕聲說：“姐姐我呀，只劫財，不害命。只要你乖乖聽話交錢，就不用吃苦頭。”她把香囊和玉佩湊到鼻子旁輕輕聞了一下：“兩種不同的香味兒，太史將軍平時看着清心寡欲，紅顏知己這麼多呢。”

太史信回過神來，沖“影魔”行禮：“這個香囊和玉佩，並不值什麼錢，卻是在下好友所贈，還望姑娘還給我。我一定想法子籌錢給姑娘。”

“影魔”看着太史信認真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一絲不一樣的神采。她想了想，把玉佩和香囊都還給太史信：“好呀，那你可得好好賺錢給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