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庭院深深
在場的妃嬪絕大部分連雪蠶絲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最多也只是看過皇后或貴妃偶爾會戴上一隻絹花,而絹花的布綢跟一般的綢緞不一樣,在陽光下恍若無色,又恍若有色,實在是漂亮極了,而從未有人能奢侈的用雪蠶絲做衣服,因為一匹雪蠶絲最多也只能做兩件披帛,成一整套裙裾都無法,所以大家看到的也只有雪蠶絲所作簪花,今日乍一眼見到了半匹,一時間眾人看向莫枕霜的眼神都變了。
莫枕霜頂着四面八方的眼神,坦然的收下了雪蠶絲:“多謝貴妃娘娘所賜。”
葉成漪抬了抬手:“先別忙着道謝,本宮只想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莫枕霜泰然自若的:“初始民女的確不曾看出來,然而後來想到公主曾說有半酣蓮,而娘娘您卻說對了一半,說明這裏面的配料都沒有錯,錯的是考慮的方法。想必娘娘查閱了所有的醫術古籍,選取了可以在香料製作過程中,互相依賴又互相獨立的草木研磨製成,因為大部分的香料所制,是需要一個完整的順序,而娘娘的香料乍聞起來只有一種味道,卻細細嗅處,是由無數幽微的小香,各自不同的融合成一種總香,所以民女斗膽猜測,娘娘在製作香料的過程中,並沒有按照香料的製作順序來,甚至可以說,故意的顛倒了所有的順序,但是又因為選擇的配料特殊,所以反而成為了不易發覺、相互隱藏的關鍵點。”
眾人聞言眼中露出一絲恍然之色,皇后微微仰頭,也有了悟之意,忽然展顏一笑:“來人,將本宮一直珍藏的四匹雪蠶絲拿出來——”
“娘娘?”宮女詫異的問了一聲,皇后卻撫掌一笑的道:“原本這四匹雪蠶絲是要留在琳琅十八歲生日時送給她的,今日便給你吧。”
琳琅頓時不滿的跺了跺腳:“額娘——”
皇后撫了撫她的背:“放心,你生日那天,額娘一定給你更好的東西。”
婢女再捧來四匹雪蠶絲,經過剛才葉成漪的那半匹雪蠶絲的震驚,此時所引起的反應發倒是沒那麼大了,而此時杏妃也點頭一笑:“既然姐姐與貴妃姐姐都賞了,本宮不賞亦不像話,本宮所擁有的雪蠶絲也不多,只得半匹,今日一併予你。”
房間內響起的抽氣聲與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皇后不露痕迹的笑了笑,卻平善的看着莫枕霜:“好孩子,本來在你大婚當日,我這個做額娘的就應該給你更好的,誰知你們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好在現在都已經過來了,今日也不遲。”
莫枕霜心底冷笑,面上卻極為恭順的:“多謝娘娘。”
這葉成漪與杏妃若說是明敵,那麼這皇后就算是個不露山水的暗敵了,而葉成漪、杏妃、皇后,這三個目前是宮中最大的莊家,無關其他,因為這三人,都有子嗣。
“傻孩子,還叫什麼娘娘,該叫額娘了!”
莫枕霜露出一絲羞澀:“多謝額娘。”
“好好好,我們在這裏這麼長時間,怕老四都等急了,琳琅,趕緊領着枕霜去見見老四吧,那邊已經趕不及的催了三回了,怕都等不及了。”
眾人鬨笑,琳琅嘻嘻一笑,牽着莫枕霜的手出了秫香館。
澹臺青秋正在偏殿飲茶,偏殿內自然比不得正殿,卻也一應俱全,水珠子串起來的簾幕遮擋住人的視線,腳踩着青色的玉磚,恍若在水面上行走一般,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縐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
一陣女子的謔笑聲從正殿穿廊而過,澹臺青秋飲茶的手為之一頓,水晶簾動,便見一個着一襲碧綠的翠煙衫,披翠水薄煙紗的宮裝美婦款款走了進來,睨了一眼澹臺青秋,微微擺手,兩邊宮女便魚貫而出了。
“參見貴妃娘娘。”
“快起來!”
葉成漪將澹臺青秋扶起,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顯然今日澹臺青秋進宮經過了一番刻意裝扮,其目的現在才見了分曉。
“多年不見,姐姐依舊光彩照人。”
澹臺青秋不卑不亢道:“多年未見貴妃,貴妃才當真是青春永駐。”
二十年前的葉成漪與澹臺青秋都是京都有名的美人,而那時的澹臺青秋卻比葉成漪的地位高上一大截,原因無他,是母家的身份。
那時候自己的父親已經是權傾朝野的太師,而葉成漪的父親不過只是一個在自己父親手下做事的小官,但是她們卻走了完全不一樣的路。
澹臺青秋因為種種原因下嫁給了戍柳河,而葉成漪卻因為進宮選秀,一躍成為了秀女,一步步爬到了嬪、妃,乃至現在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父親從原本一個戰戰兢兢、仰人鼻息的小官,一躍成為了國丈不談,還成為了太師之首,地位更在澹臺相洲之上!
命運就是如此的可笑,當年一個需要千方百計討得自己歡心的下官女子,今天成為了自己需要屈膝行禮的人。
葉成漪看着澹臺青秋眼角的痕迹,微微一嘆:雖然不知道當初澹臺青秋為什麼忽然改變了初衷,反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嫁給了一個地位如此低下的小官,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兩人的地位、階層完全沒有可比性,已經再也不是當初的好姐妹,而即便是當初,這個所謂的好姐妹,也只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姐姐入宮來得急,本宮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已經着人先送了一些打發到府上了,若姐姐還有什麼短缺的,儘管開口,妹妹有的絕不叫姐姐沒有。”
“多謝貴妃娘娘。”澹臺青秋再次福身,心底卻冷笑:這是在告訴她今時不同往日,以前你沒有的現在我有,而現在我有的你卻沒有,還得我賜給你才能得到?
兩人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往往一句話中已經包含了無數的交鋒,虛偽的客套一番后,澹臺青秋當然不認為此次葉成漪是特意來找她重拾昔日的姐妹情誼的,也不是特地來關照落難姐妹幫持一把的,朝中現在局勢未明,而她的父親還未站隊,但葉成漪也是有皇子的人,其羽翼未豐,自然需要人幫持,這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
“最近姐姐府中一切安好么?”
澹臺青秋應和一笑:“自從枕霜沒事之後,府里上下和樂,我待枕霜如女兒,自從香腕失蹤后便更是如此了,如今她能與四皇子再結良緣,自然是更好的。”
葉成漪眼底精光一閃,端着茶盞的單蔻十指微微一滯,朱唇輕啟:“不知當初與四皇子的聯姻一事,是姐姐的主意,還是戍少師的主意呢?”
來了。
虛與委蛇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上了。
澹臺青秋不卑不亢道:“想嫁入皇家本就是每一個女子的心愿,當年的民婦如此,貴妃如此,現在京城的每一官家小姐都如此,我們只是為了枕霜的未來着想,希望她有個依靠,貴妃娘娘嚴重了。”
好一個滴水不漏的回答:看似圓回了葉成漪的問題,不讓她繼續探究下去,又什麼關鍵性的點都沒答到,結果就等於沒有回答,而偏偏又讓人挑不出毛病來。能有什麼毛病?嫁入皇家在人家這裏是大勢所趨,你總不能說女子的人之常情是不行的吧?
可惡!
葉成漪暗暗一哼,吃了一記悶棍,本想探尋澹臺青秋一幫人的意思,卻也無法繼續往下問了,只得僵硬一笑:“琳琅丫頭領着四皇子妃去見太子了,皇后宣了戍少師覲見,咱們也別讓他們等着了,一起去瞧瞧如何?”
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於無形中開始,又於無形中結束,外人往往看不出痕迹,但是勝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分明。
今天的這一場見面爭鋒,是澹臺青秋略穩上局,然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消磨的時間與人心城府,未來如何,還很難說。
進了秫香館的花門,兩人伴着宮女徑直過穿堂,來到一個園子,乍一入眼,園子的匾額上用孔雀藍搗碎的松石,飄飄洒洒的寫了“瀲稠園”三個字,起承轉合之處剛勁有力,非同凡響,而且看這顏色的乾濕度,明顯是這兩天剛剛寫上的,不由帶了幾分好奇,月琳琅見到這三個字眼底笑意一閃,心思活絡起來。
前方行人稀少,景色也愈加清幽,踏着細密的鵝卵石四顧無人,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這皇宮內的一草一木、一樓一閣都當真是仙境耶?
琳琅見莫枕霜看的入迷,“嘻”聲一笑,幾人停在了一條岔路口:“既然四嫂此次是被太子哥哥身邊的玉音姑姑引領入宮,理應先去見見太子哥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