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入宮闈(上)
綠衣看到莫枕霜的眼底,是真切的視人命如草芥,第一次在這個從前不以為意的小角色這裏感到了害怕。綠扇是她的親生姐妹,就這樣再也無法站立了——
場中頓時靜的落針可聞,一切的態度就看澹臺青秋了。
卻澹臺青秋鎮定無比,輕飄飄的着下人前來將綠扇拖走,再次面對莫枕霜時臉上已經帶了笑容。
“你死而復生是一件好事,無論是對於少師府還是四皇子來說,宮裏傳來消息,四皇子就在昨天準備入殯時忽然有了氣息,也許這是天意要轉圜,下午便有人派馬車接全府進宮,你好好準備一下,母親晚點再來看你。”
綠衣聽到這句話宛如吃了死蒼蠅一般,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澹臺青秋,卻還是按捺住,不情不願的行了個禮,隨着澹臺青秋一起下去了。
看着她們倆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莫枕霜卻只想冷笑:看來相對於綠扇,那個綠衣倒更加識時務,而那澹臺青秋的城府與手段,恐怕要超出自己的預期,不過殺雞儆猴,雞已經殺了,就看這些沐猴而冠的人,肯不肯給她們自己留一條活路了。
房間內澹臺青秋不驕不躁的開始梳妝打扮,綠扇站在她身後欲言又止,澹臺青秋放下木犀,緩緩的:“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地位的確不一樣了,需得等待時機才好。”
綠扇大怒的:“主母,她那樣對綠衣,綠衣這輩子恐怕都站不起來了!”
“所以,我需要你去把她解決掉。”
綠扇不敢置信的看着澹臺青秋,澹臺青秋聲音冰涼:“她已經再也無法為我效力,而她也知道了太多她不該知道的事情,那個丫頭若是死了也就罷了,現在她卻活了,且還捉摸不透,她留着會成為一個把柄,而本該在她看護香腕不力,卻一個人逃回來就該死,我容許她殘喘至今已經是給足了昔日情面,我知道你們是姐妹,所以我將這件事交給你去做,”透過銅鏡看着綠扇獃滯的眼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綠衣,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綠扇呆呆傻傻的無法說話,陷入這巨大的衝擊中而無法自拔,似乎有什麼話哽咽於心口,不得不說卻又止於唇齒,末了卻都歸於一聲輕嘆。
“是。”
銅鏡中的一片綠色慢慢消失,安靜的房間闃無一人,澹臺青秋原本平靜的臉陡然扭曲猙獰起來。
“嘩——”
將妝奩上的所有珠寶、玉器全都掃落在地,碎裂聲、叮噹聲、環佩聲……都無法平息澹臺青秋憎惡的心。
莫枕霜,莫枕霜!原本這一切都是香腕的,都是我澹臺青秋應該得到的回報,為什麼?為什麼當年派出去殺死你們母女二人的殺手全都音信全無?為什麼你在後來的無數次追殺中都一直好端端的活着,還活到了如今,堂堂正正的進入了少師府?!又為什麼我本來都送了你一程,確認你再無氣息,你還能死而復生?奪走了本該屬於香腕的一切?!!
澹臺青秋雙眼通紅,發瘋般都撕扯着自己的頭髮:當初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那時的她當然有自己所愛的人,她所愛的是一朝天子,未來想做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自己生下的男嬰是要成為太子,女嬰也必定是他國的皇后!
但是戍柳河,他卻在千方百計討得自己歡心、對他放鬆戒備的情況下將自己玷污了。也因此自己不得不違背了父親與自己的謀劃下嫁於他,為此父親幾乎與自己斷絕關係。
而戍柳河最開始發誓,今生今世只會娶她一個,雖然自己並不在意戍柳河的愛,但是這個承諾,卻能極大程度的維護自己母家的尊嚴,自己的嫡子叫澹臺承毓,嫡女叫澹臺香腕,少師府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一個妾室,這些不是戍柳河對自己的愧疚,這些本就是自己應得的!
既然無法成為皇后,那麼自己即便成為了區區少師府的主母,也要想辦法變成皇后!
誰知,誰知——
在自己十月懷胎時,府上居然會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個女人,而戍柳河對女人的來歷三緘其口,最後才順了自己的意將她們趕了出去。
“哈哈——呵呵——”
澹臺青秋有些巔亂的笑出聲:其實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自己當初產下的不是龍鳳胎,而是個女嬰,或者是個死胎,那個女人都不會離開,而偏偏自己誕下了一個男嬰,這才是戍柳河根據自己的前途所不得已做出的委曲求全而已。
卻現在,千方百計的圍剿追殺,還是阻止不了那個孽種進入少師府的大門,並且奪走自己多年謀划的一切。
我好恨,我好恨!!
她恨戍柳河,奪走了自己的清白,也奪走了自己的皇后寶座,還奪走了自己的年少所愛;她恨自己的父親不理解自己,不能設身處地的為自己着想,與自己攜手並進;她還恨綠扇在自己的女兒被山賊綁走之後,居然不保護香腕,反而夾着尾巴灰溜溜的討回來搖尾乞憐……
然而——
澹臺青秋一把將手裏的玉簪掰成兩半,發出清脆的玉碎聲。
她更恨莫枕霜,將她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自己的心頭之恨!!
忽然澹臺青秋平復了心情,整理了一下衣擺,拿出木樨梳開始有條不紊的梳妝打扮,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暗暗下定了決心:既然能殺了你一次,就能殺的了你第二次,無論你這次是有什麼通天本事死而復生,只要有你在一天,我澹臺青秋就誓不為人!!
書房內——
小廝端上一盞清茶放在長桌上,案桌前有一人正在低頭看書,感知到動靜,頭也不抬的:“三小姐給夫人請過安了么?”
小廝吞吞吐吐的:“請是請過了,但是——”
“但是?——”男人抬頭,只見一張沉穩內斂、五官清俊、相貌堂堂的臉,實在不俗。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髮中。英俊的側臉,面部輪廓完美的無可挑剔。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手執一卷,更有了幾分中年儒雅之氣。
小廝顫顫的:“三小姐去請安時已經到了日上三竿吃午飯,主母身旁的綠扇姑娘有些生氣,似乎發生了一點口角,然後,然後……”看戍柳河只是眉頭皺了皺,見其沒有喊停,繼續的,“然後三小姐不知怎的,就把綠扇姑娘的脊梁骨踩裂了,剛剛大夫回報,說——估計這輩子是——”聲音越來越小。
戍柳河直到聽到剛才那一句,才忽然頓住,緊閉雙唇想了許久,終於閉眼微微嘆氣的:“知道了,你去安排下午進宮的事情吧。”
安靜的書房裊裊氤氳着木沉香的氣味,這是一種偏於沉穩的木頭氣息,到底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差距是很大的,戍柳河似自嘲般的笑了笑:看來你的女兒,果真要跟你走上同樣的路了。
此時都城裏的天光,正是秋盡冬初,處處都可見疏林之楓葉爭紅,偏宜日麗。
當莫枕霜第一次看到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便宜老爹,不得不說還是非常吃驚的,因為依照青梧的描述,自己的這個便宜老爹顯然是一個趨炎附勢、八面玲瓏之徒,所謂人品即相貌,卻沒想到“斯文敗類”這個詞,用在這裏正合適,也難怪自己的母親即使被拋棄了也因為過度思念而死。
然而長相是一回事,復仇又是另一回事,戍柳河雖然不是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卻也是充分不必要條件,加之他在十二年後才將自己從荒山野地里找回來,目的也不是良心發現,而是讓自己替澹臺香腕出嫁,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配成為一個父親。
日晷的短針斜悠悠的爬到了未時,少師府的門前停了兩輛富麗堂皇的馬車。
為首的一輛馬車,罩了真絲垂幔,碧玉妝成,垂下明黃色的皇家絲絛,隨風而動,雕飾着琅嬛玉鐺,每當前進時都發出清脆的響聲,入內更四角齊全的掛上了香囊,香味清幽,瓜果食盤一應俱全,軟枕上覆的是雪蠶絲——
這種只有在極寒之地才出現的雪蠶,每一年只出產幾斤絲線,製作成品后就更少了。
一般都是直接鐫鏤成簪花,而且這簪花只有妃位以上的才可以得到內務府的供應,其他的想要都要不到。居然在這馬車裏如此奢侈的直接用了半匹布做了個軟枕?
其他的便也算了,尤其是拉車的馬,第一輛馬車用了四匹馬,後面的只有兩匹,而前面的四匹馬全身雪白,在日頭的照射下幾乎無色,古語有云“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四匹馬眼中神駿而有光,站如松柏,沒有任何凡馬的左顧右盼與小動作,顯然是馴養的極好的良駒,而後面兩匹馬雖也珍貴,相比之下倒也沒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