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啞,啞.”
乾澀的叫聲中,一行大雁劃過天空,急急的揮着翅,向南邊去了.
鄭奇取下腰間的葫蘆,拔開塞子,嗅了嗅,一仰脖,卻只喝了一小口酒.
他彈了彈葫蘆底,又拿到耳邊搖了搖,方戀戀不捨的把它塞好,掛回腰間.
今天的路還很長,酒卻只有不到一半了,若不省着點喝,只怕便挨不到池州城裏了.
鄭奇最討厭的事情,是看到一個喜歡自鳴得意的小白臉在面前晃來晃去,而他第二討厭的事情,就是面對着一條無聊的長路,腰間卻只有一個空空的酒葫蘆.
既然他最討厭的事情已經生了,他只好努力來保證別讓他第二討厭的事情也同時生.
那個”鄭奇最討厭的事情”,自然並不知道鄭奇的心事,此刻,他正得意洋洋的在馬上晃着扇子.
”胡鏢頭,咱們自臨安出,到今天已是整整一月啦,枉是相爺將一路強人說得這麼厲害,卻連個賊影也沒見着,真是可惜了,我本還想拿幾個小賊來玩玩呢.”
那胡鏢頭已年過五十,在安平鏢局中整整幹了四十年,從趟子手一步一步爬到了鏢頭的位置,雖是武功並不怎樣出色,卻為人極是老成圓滑,他本名叫做胡魯,人送一個外號,喚作”油葫蘆”,那是說他出了名的滑不留手,任誰也抓不到他痛腳.
他見說起,當即笑道:”不瞞唐公子說,這一路來,其實本也頗有些了得的強人大王在,老胡來來回回,走了這幾十年的鏢,還真沒幾次是似這次般,太太平平一路到底的,想來一是託了大人的洪福,二來仗着公子的威名,一些個小小毛賊,自然要望風遠遁了.”
那唐公子哈哈大笑,道:’胡鏢頭真太客氣了,在下初出江湖,那有什麼威名?不過是仗着些家祖之名罷了.”他口中雖是謙虛,但自得之色,溢於言表,又那有半分客氣之意?鄭奇撲的一聲,一口痰吐在路上,拔開塞子,又喝了一口酒.卻喝得有些急,險險咳了出來,心中早連罵了十七八聲”龜孫操的”.
只是,罵歸罵,他也明白,那唐公子,也確是着自負的資格.
川中唐家,名列天下六大世家之一,雖不能說是威震武林,卻也是橫行一方,這也罷了,而這白衣飄飄,滿臉傲色的人,卻偏偏還是唐門七老中最為護短的”雨打荷花”唐金燈的第四子,唐二十少,唐風!”風1iu總被,雨打風吹去”,鄭奇雖是肚中沒多少墨水,卻也知道這兩句話.
當日京口北固亭一戰,金人出動了封寒,劉玉波等十三高手,要狙殺辛棄疾等一干聚會於此的抗金名流,卻被”雨打荷花”唐金燈,”風掠千山”唐若希兄弟聯手所阻,八死三受擒,只為的封劉二人倉皇逃去,辛棄疾當時觀戰於側,竟是半點插不入手,目眩神奪,立填”永遇樂”以贈,也正是因此,三個月前,當唐風來到臨安的時候,他得到了辛棄疾極為熱情的招待,更被他引見給了當朝重臣,韓侂胄,與之相談甚歡,被納為門客.
韓侂胄自擁立寧宗以來,極是得寵,唐風本就有着很好的家族背景,又加上這樣一重關係,要想成為臨安城中的紅人,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其實,鄭奇最討厭的,本是那種無文少武,自命風1iu的二世祖,這唐風雖是自大,卻確有真才實學,可是....鄭奇卻仍是很討厭他.
使鄭奇這般討厭唐風的那個理由,正默不作聲的端坐在車隊當中,最為素凈安穩的一輛馬車上.
這車隊並不甚長,只一輛馬車,三架大車,前後散着**匹馬,那都是有頭有臉的鏢師方能坐上的,另有二十來個趟子手步行隨着.
以南方最大的鏢局,安平鏢局來說,只一趟十萬銀子的明鏢,出動這等人馬,委實有些小題大作,更不至於驚動到現下臨安城中最為當紅的武林俠少之一的唐風.
所有這一切,倒有一多半,是為了那個正靜坐在馬車中的”理由”.
胡魯看看馬車,又看看鄭奇,心中苦笑一聲,卻不帶在臉上,只抬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唉,這一路能太太平平過來,真是不容易啊...這小王八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單就武功而言,鄭奇可能才是這幾個鏢師中最好的,然而,這並不能讓他取代胡魯成為這一隊人馬的領,也不能讓胡魯對他更看的起一些.
比胡魯早了十五年,二十五歲就干到了安平鏢局的鏢師之位,卻不知上下打點,節禮問候,只是好酒多事,終日和一群馬夫,雜役,趟子手廝混在一起,這等行徑,在篤信”和氣生財,太平是福”的胡魯看來,委實是大逆不道之極的行徑,一如此刻,在胡魯心中,不明白自己身份,妄想和唐風爭風喝醋的鄭奇實是一匹大大的害群之馬,便與那些個短道截路的也是不遑多讓.
”嘩”的一聲,馬車的帘子被自內掀開,一個小女孩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向胡鏢頭笑道:”胡大叔,這裏到池州城還有多遠?”
這小女孩年紀不大,也只七八歲上下,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兩隻眼睛甚大,烏溜溜的,看上去極是精靈.
胡魯何等精明?故做痴獃,並不回答,只”唔”了一聲,唐風早笑道:”明道,是不是坐得氣悶了?要不要出來坐坐馬?”
又向車中看看,不見動靜,又笑道:”何姑娘,坐了一天車,可還舒服么?要不要停車歇歇”
那小女孩”明道”卻似是不大喜歡他,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幾圈,忽然笑道:”唐公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一語方出,已有幾個趟子手面色一陣抽搐,卻都是個強忍笑容的意思.
唐風面色微變,心道:”我不過一句尋常問候,難道又有什麼錯處讓她抓住了?”
這小女孩雖年齡不大,但種種精靈古怪,牽強刁鑽之處,卻着實匪夷所思,知者無不遠避,唐風這一路來,只為著想要親近車中那”何姑娘”,已是不知吃了她多少排頭,卻只為她乃是車中那何小姐最為知心的丫環,與之情同姐妹,是以不敢得罪,隱忍至今.
明道見唐風這樣,更是得意,索性鑽了出來,坐在車門外面,搖頭晃腦,拉長了嗓子,正色道:”公子文武雙全,飽讀詩書,那是有名的了.”
這句話並無什麼毛病,唐風雖知她必有古怪,卻也只有硬着頭皮道:”過獎了.”
明道見他答應,笑的更甜,道:”這詩三百篇,聖人許之無邪,先賢齊為六藝,公子自然是熟知於胸的了?”
唐風雖知這如花笑容中,必有一個大大的陷阱正等着自己,但車中美人近在咫尺,周圍單有名有姓的鏢師便有**個,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不熟”兩字.
他方一答應,明道已又笑道:”明道不大熟悉道路,那邊是北,那邊是南,公子可能明示?”
唐風心中暗暗罵道:”你這小混蛋,一天不知要鑽出來看幾百遍路,會不知方向?”卻終是不明她用意,含笑指了.
明道見唐風手指南邊,忽地冷笑道:”公子原來也知道那邊是南,那又為何硬叫我家小姐在此歇息?!”
這一句話委實來的不明不白,唐風雖知必有此事,卻仍是錯諤之極,胡魯見事不妙,忙插進來打圓場.他卻甚是圓滑,並不和明道搭話,只向車中笑道:”明道姑娘想是覺得這邊有些日哂,天色又早,但唐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姑娘自然明白.”說著看向南邊,卻只見一片林子好生茂密,那裏還有什麼?這一句話委實來的不明不白,唐風雖知必有此事,卻仍是錯諤之極,胡魯見事不妙,忙插進來打圓場.他卻甚是圓滑,並不和明道搭話,只向車中笑道:”明道姑娘想是覺得這邊有些日哂,天色又早,但唐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姑娘自然明白.”說著看向南邊,卻只見一片林子好生茂密,那裏還有什麼?卻聽得馬車中一個極為好聽的聲音笑道:”明道!”
明道白了胡魯一眼,方向車中道:”姑娘!”語氣卻有些撒嬌之意.
車中轉出一聲輕嘆,低笑道:”明道,不許再頑皮啦,快進來吧!”卻仍極是溫和,便似是長姐在喝斥不聽話的弟妹一般,那有半分怒意?唐風卻仍是不明不白,急道:”姑娘,這...”,卻見明道正要掀簾進車,又停了下來,也不回頭,只笑道:”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方鑽了進去.
唐風愣了半響,暗暗苦笑,心道:”雖然牽強,但也虧她倉卒之間,能想到這般工整.”
原來明道方才所吟的,乃是詩經中的一篇,上兩句正是”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明道因見南邊樹林甚密,是以引之,雖然斷章取義,大違本意,但強從字面相解,卻也着實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