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節
她雖是如此說著,手上動作卻全然不是這樣,也看不出絲毫威脅之感。少年將腳從雪堆中拔|出|來,挑釁道:“你知道我是何人嗎?如若今日你敢將我推下去,明日便會有人來蕩平此山。”
洛元秋聽了他這番話,很是慎重地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道:“是嗎?”
少年傲然答道:“這是當然!”
洛元秋點點頭,手背抹去額頭上沾的雪,突然出手拽着少年皺巴巴的袖子,使勁把他拖到懸崖邊,不等他有所言語,抬腳便踹了下去。
寒霧從深澗湧來,風聲呼嘯,在耳邊化作凄厲的尖嘯,少年在下墜中爆發出恐懼的叫喊,穿過重重濃霧,眼看就要墜入谷底——
“……元秋,你們在雪裏幹什麼呢?”
冷意浸透四肢百骸,但那種下墜時的失重感卻陡然消失了。少年哇地一聲大叫爬起,在地上不住喘氣。他伸手遮光,卻發現身邊站着兩道人影,一高一矮,正是玄清子與洛元秋。
少年聽她答道:“我在教師弟,什麼才是真正的幻術。”
幻術?
他瞠目環顧,眼前不過一矮坡,積了厚厚的雪,哪裏有什麼蒼莽高峰,雲海陡崖!
正當他目眩神迷,渾渾噩噩之際,一隻手伸了過來:“起來吧,別躺在雪裏啦,很冷的。”
少年怔怔看了一會,神差鬼使地伸出沾滿雪粉的手握了上去,隨即被一股力道拉起。他茫然地站在雪地站了片刻,喃喃道:“我要下山,我不待在這兒……”
洛元秋側耳一聽,立馬對玄清子道:“師父,他說他要走!”
玄清子眉梢一揚,淡淡道:“晚了,方才那些人都已經走了。”
少年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問:“走了?他們怎麼敢走?!”
玄清子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走,難道還要呆在這山上不成?他們奉命將你送到寒山門,如今此事已達,為何不走?”
說完又搖搖頭,也不知是何意,飄然離去。洛元秋看見那少年站着不動,失魂落魄地看着別處,便在坡上掃出一塊空地,盤腿坐在上面等他回神。
沒過多久少年動了動,遲緩地走了幾步,從深雪中跋涉出來,攀上矮坡。他似乎才發現坡上還有個人在,神情鬱郁地道:“笑話看夠了嗎?”
洛元秋還未說什麼,他臉色驟變,咬牙切齒地將雪踢的四濺飛起,憤聲道:“滾!都滾吧,我不稀罕!”
“哎,那個誰,等等,你別在這裏踹——”
少年扭頭冷冷道:“我偏要在這,你要如何!”話音方落,他一腳踢在雪中埋藏的石頭上,來不及喊痛,人直直向坡下撲去,再一次陷進雪裏。
洛元秋眉心緊蹙,顯然是困惑不已。看着被砸出人形的雪地,不解道:“難道你喜歡在雪裏獃著?可是,當真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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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寒地凍,山中一片冷寂,唯有這間屋子透出些許光亮。夜空中綴着幾顆星子,閃爍着微光。冬夜天穹更顯高寒廣闊,隱隱現出一抹亮藍,縱貫山川田野,隨寒風迤邐而去。
洛元秋端來飯菜,將碗筷擺好。少年坐在她右手邊,不知為何額頭青了一大片,無精打采地看着缺了塊的桌角。
洛元秋分給他筷子,坐下吃飯。少年接過,遲疑了會,問:“師父呢?”
“他不和我們一起,”洛元秋刨了口飯含糊道,“吃吧,沒事的。”
少年偷偷從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那竹筷,趁洛元秋不注意,又倒茶洗了洗瓷碗。做完這一切后,他定睛一看,碗上仍是痕迹點點。伸手一摸才明白,這碗是粗瓷,那痕迹自然是去不掉的。
他嘴巴一撇,心知抱怨無用,便不情不願地夾了一筷菜。洛元秋何曾在意過他這等心思,自顧自吃完了飯,抄起碗筷洗了,留下那他木愣愣坐在桌邊,臨走時還道:“各吃各飯,各洗各碗。”
少年敢怒不敢言,走了一天路,到底是餓了,將桌上菜一掃而空,撐的不住打嗝。大約是知道自己如今不比從前,山中無人供他使喚,只得笨手笨腳地收了碗碟,摸到後院井邊打了水。對着那幾個碗發盡了愁,最後他乾脆打了幾桶水沖了沖,連水也不瀝,濕淋淋放回了用飯的桌上。
洛元秋回頭髮現屋中燈還亮着,進去一看桌上居然在滴水,大吃一驚。捏着那幾個油漬尚存的碗碟看了看,感覺有些莫不着頭腦。
師弟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還在生氣?洛元秋小心避開地上的水跡,使了符術召出一道水流,站在門外把碗又洗了一遍。手指掐訣,碗下亮起一道符咒,彷彿被什麼東西托着似的,施施然入櫃疊好。
這時少年驚訝的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麼?”
洛元秋動作一頓:“洗碗啊?”
“你剛才是用……”少年倚門而立,有些不確定地問:“是用符術,洗那幾個碗?”
洛元秋反問:“不然呢,難道還要自己打水洗嗎?冬天多冷啊。”
少年梗住了,將手藏到了身後,方才他打水時手被井繩勒出了一道紅痕,這是萬萬不能讓洛元秋知道的。
於是他也盡量裝作若無其事,說道:“不錯,正是這樣。”
但到底是哪樣他也不清楚,稀里糊塗地跟着這位看起來比他小上不知多少的師姐去燒水洗漱,走到柴房門前時,這位師姐轉身,一臉期待地問:“你會燒火嗎?”
少年鬱悶道:“不會。”
她聽了像有些失望:“哦,那隻好我來了。”
接下來少年親眼見證她以火符燒柴、水符調水,不禁問道:“你……你一直都是這樣的?”
洛元秋嗯了一聲,總覺得這個師弟看着人高馬大,卻在某些地方透出種笨拙來,一邊舀水一邊道:“嗯?不是這樣,還能是怎麼樣?”
少年雖然嬌生慣養,但隱約也知道尋常人不是這麼做事的。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硬是忍住了心中疑惑,強作鎮定道:“不,沒什麼。”
洛元秋頷首,端着水盆出了門,心中微有些惋惜。師弟幻術分明使的不錯,為何連燒水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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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少年匆忙洗漱完,屋前已經站了一個人,灰撲撲的衣袍,還是和昨天一樣。
他向四周看了圈,問:“師父呢?”
因心中尚存不服,師姐二字到底沒喊出來。
晨霧瀰漫,冰凌從檐角垂下,灰衣師姐坐在樹上,似在靜思,聞言答道:“在睡覺。”
少年震驚不已,脫口道:“他不是師父嗎,怎麼會還沒起來?”
洛元秋睜開眼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從頭往後翻了翻道:“好像……門規里也沒說,師父不能睡覺呀。”
“那誰來教導我們?”
又是一陣翻冊子的嘩嘩聲,半晌后她說:“嗯,師父不在,有事弟子服其勞。魁首暫代……教授課業。”
“……”
“啊,對了!”洛元秋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三師弟,你叫什麼呢?”
她師弟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將袖子卷了鬆鬆了卷,深吸了幾口氣,彷彿飽含一肚子委屈,怨念沉沉地道:“……瑞節,我叫瑞節。”
接着他不滿地嚷起來:“我還沒問呢,怎麼我第一個上山,竟然排在第三!”
洛元秋從樹梢上躍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當然是因為你前面已經有一位師姐了。”
瑞節一愣,追問:“那她人呢?”
“還沒上山呢。”洛元秋翻着冊子,漫不經心地說道,“可能要等很久,反正最近是不可能了。”
瑞節氣笑了:“她人影都沒見着,憑什麼能佔着第二?”
洛元秋懶懶道:“因為她的東西先比你早到,所以,她就是二師姐了。”
瑞節莫名其妙:“這是什麼道理?”
洛元秋答:“師姐的道理,你可以不聽,但不能反駁。”
瑞節聽了幾乎要氣的背過去,對着她毫無辦法,暗自賭氣,心道:“那你就自己做你的師姐去吧,我才不管呢!”
他甩手就走,洛元秋也不阻攔,自去經堂打坐靜心。等到太陽完全升起后,玄清子才姍姍來遲,見經堂中只有她一人,問道:“你那位新師弟呢?”
洛元秋將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眼道:“不曉得,可能和師父一樣,回去睡覺了吧?”
玄清子老臉微紅,咳了咳道:“說的是什麼話!”
“天氣太冷了,其實師父完全不必起來的。”洛元秋收功起身,繼續低頭看那本門規冊子:“我身為師姐,也會替師父教導師弟師妹們的。”
“呵呵。”玄清子撫須輕笑,似覺頗有些趣味,詢問道:“若師父不在,那你要如何教導你的師弟師妹們呢?”
是傳授經意,還是帶着人一起靜修打坐,畫符習咒呢?
洛元秋啪地一聲合上冊子,雙目放光,慷慨激昂道:“當然是帶他們去捉野豬!那傢伙今年一入冬便拱壞了我好不容易種的花苗,還把葯田踩的稀巴爛,不捉起來揍一頓,簡直就是天理難容!師父你說是不是?”
玄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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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瑞節以譽之,瑞節就是沈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