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橫禍
中原大地,華夏泱泱。
百年前大魏末帝退位,新帝登基,定國號為“離”,自建國以來數代帝王皆是明君聖主,端的是百年歌舞百年繁華,唯有一個遺憾,讓每位帝王深銘刻骨,扼腕嘆息——太宗如此英雄人物,竟未能在生前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東南秦氏西南蕭氏依然穩若泰山,北蠻西戎依舊虎視眈眈。之後奪嫡之亂,國內動蕩,更無力去征討這兩個偏安一隅的諸侯,致使二者最終相繼稱帝,秦氏定國號為“郢”,史稱“東郢”,蕭氏定國號為“楚”,史稱“西楚”,初定三分天下之格局。
太宗去后,北離歷經廢帝,宣德帝,嘉平帝三代帝王,直至五年前,永昌帝謝流風即位。天下依然三分,西戎依然窺伺。登基數年間,年少的帝王內肅朝綱,外誅諸王,北鎮蠻族,西克戎夷,其人雖年未及弱冠,然觀其行事,成熟圓滑,極擅權術,城府心機,滴水不漏,看似溫和端雅,實則涼薄狠辣,帝王氣概,舉世無雙。
當今西楚皇帝蕭山,這個登基在宣德年間的帝王幸運地做了大半生的太平天子。雖非開疆英主,亦堪稱聖明之君。在位四十餘年,治下政通人和,海清河晏。更有堪與北離胤玄軍並稱的威武之師風雲騎,新任統帥蕭千寒,三年前於白水谷成功伏擊了勢如破竹的離軍,一戰成名,遂有天下第一名將的美譽。傳聞中其人秉天人之姿,俱絕世之容,性情清冷淡漠,嚴謹縝密,名將風骨,渾然天成。
相比之下,東郢皇帝未免相形見絀。幸有當世唯一一位傳奇階絕世高手,才華絕代的傾塵公子葉輕塵,這位十餘年前的天下第一公子曾以一己之力令北離嘉平帝止步青州飲恨而歸,隨後官居丞相至今,實際上掌控了東郢政局。此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有造詣,精通音律,琴藝獨步天下。擅權謀之術,城府極深,常於不動聲色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孤傲如山巔冰雪,清潔如山間明月,丰神如玉,公子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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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五年的四月,謝長寧離靈昌南歸東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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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郢地處中原大地的東南部,綿延不絕的靖闌山脈橫亘在國境最北方,遂成東郢北拒離國的最大憑仗。山下設幽雲關隘,常年屯兵,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以東郢之軍事實力而能在北離西楚多年明爭暗鬥中獨善其身,幽雲關居功至偉。
北離宣德初年,百廢待興。宣德帝登基多方思量,決定議和。宣德五年,郢楚兩國皇帝親臨長安,簽訂和約,約定三十年不起戰事,為三國數十年休養生息奠定了基礎。這次會盟被後世稱作“三皇之會”。
“三皇之會”后,東郢迎來了數十年的和平,在這數十年間,東郢休養生息,日益繁華富足,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漸漸鬆弛的邊防和軍備——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史書記載表明,不少東郢貴族視“三皇之會”上所簽訂的條約為“萬世和平之條約”,沉醉在這一片歌舞昇平中。
在東郢建國的百年歷史裏,這座雄關只被攻破過一次。十五年前,北離嘉平帝傾全國之力御駕親征。一路勢如破竹,以十萬兵馬強攻幽雲關,最終以三萬具屍體為代價強行破關而入,兵鋒直指青州,東郢危在旦夕。
那時正是葉輕塵初拜相時,滿朝文武兩股戰戰,神色倉皇,惟他從容不迫,直言北離已是強弩之末,並親至青州排兵佈陣,嚴防死守,滴水不漏。北離幾次強攻未果,傷亡慘重,大將紀伯符被葉輕塵陣前斬殺,凄婉離歌夜夜飄蕩於青州城外,軍心浮動。不久便傳來西楚暗中出兵截斷北離糧草的消息,嘉平帝深知大勢已去,含恨撤兵,臨走前他和青州城樓上的葉輕塵遙遙對視,彼此眼中都只有銘心刻骨的仇恨。那仇恨里不僅是家國天下和雄圖霸業,更有一個驚才絕艷的女子如薔薇花謝般的飄零的生命。
傳嘉平帝曾立誓,終有一日,踏破青州,覆滅此邦,而葉輕塵聽后只冷冷一笑:“有我葉輕塵在此,你謝重山有生之年,休想再踏入東郢半步!”
一語成讖,此役懾北營損失四萬精兵,北離國庫幾乎消耗殆盡,元氣大傷,朝野中主和派佔據上風,主戰派再無立足之地。之後十餘年只得暫且按兵不動,徐圖後計,直到永昌帝登基方有所改觀。終嘉平帝有生之年,他再也不曾踏上東郢國土。雄圖霸業,終是飲恨青州。
長寧此次南下,走過的正是當年離軍南征的路,入得幽雲關后便是東郢國土。一路順利,只在入境的時候耽擱了一下。
這次入境盤查的很嚴格,一身甲胄的中年男人細細盤問了半天,又看過了通關文書和戶籍證明,才謹慎地表示可以過去了。
長寧接過文書,笑着隨口問道:“前兩年也來過這裏,查的也沒這麼嚴,這可是怎麼了,大叔方便給提個醒么?”
在這偏遠的邊關少有這麼清靈明麗的少女,態度又是乖巧配合,男人不禁想起自己的幼女——他在邊關駐守,已有數年未見女兒。不由憐惜之意大起,猶豫了一下,小聲說:“聽說是楚國那邊要打仗了,小姑娘你進去之後只管往東走,千萬別往西去就是了。”
“啊?”長寧輕呼一聲,引來旁邊幾人頻頻看過來,中年兵士連連向她打眼色,長寧急忙收起一臉訝異,赧然道:“對不起,我……”
男人寬厚地笑了笑,說:“小姑娘單身在外,可千萬要注意安全。這世道不太平,趕緊回家吧,家裏長輩不知道怎麼擔心呢。要是我家丫頭在外面,我可是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感受到男人話里長輩般的暖意,長寧乖乖地點點頭:“大叔說的是,我這可不就是回家呢。”
只是不知道她的父親,會不會因為女兒在外而睡不安穩?
長寧默默收斂了笑意,抬眼最後看了一眼高大的關口。
入關之後,便是東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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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一路南下,漸漸消息也多了起來。她本來只以為又是邊關摩擦——三國並立,哪一年不得打個三兩回仗,最多是邊境一兩個鎮的事,誰也不會放在心上。誰曾想這次楚國竟是撕破盟約,傾國之力來戰?
大半輩子的太平天子,以溫和隱忍着稱的帝王,終於在自己五十歲的時候亮出了暗藏的野心和鋒利的爪牙,三年前他們在毫不知覺的情況下讓北離殺到了韶山,三年後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向了東方鄰國。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楚國還沒有打來,畢竟如果真的是大戰的話會需要準備太多,不可能行軍太快。因此青州雖已是滿城風雨,卻也還稱得上平靜。所以長寧只是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她父親是東郢人,按理說她也應是東郢人,奈何她自幼在北離長大,在她心裏靈昌才是故鄉,東郢算的了什麼?
她就這樣優哉游哉地在青州歇了幾晚,還特意去嘗了嘗青州傳統的點心——梅乾菜酥餅,逛了幾日之後覺得遊玩地差不多了,才在一個黎明時分出了城,出城時還遇到了一個行商隊伍。
大約是因為近來不太平,清晨的官道冷冷清清,除了她之外便只剩這隊行商。這個商隊規模不小,有幾十人,十幾輛大車,浩浩蕩蕩走在路上,葉天若不趕路,便也懶得從旁繞過,就這樣不近不遠地跟在商隊後面。
片刻之後,商隊中有個頭領模樣的中年漢子打馬過來察看,見遠遠跟着自己隊伍的竟是個如此明艷的少女,不由一驚,待走近些發現這少女明明看到了自己,卻依然一派從容,更是心中納罕,試探着揚聲問道:“小姑娘也往南去?可是去往郢都江寧的?”
“是啊大伯。”長寧武藝在身,豈會害怕這尋常商旅,笑眯眯答道。
“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姑娘居然還敢一個人上路?家人不擔心么?要不然和我們一起吧。我們也去江寧。”見她孤身一人,商隊頭領不由起了惻隱之心。
長寧剛想答話,忽然一陣破空之聲猝不及防地傳來!危急時刻她憑着多年習武的本能一個翻身滾下馬,一霎那耳邊慘叫連連,眼前一片血紅。
長寧勉強定了定心神,抬頭一看,便見一支羽箭插在馬上,箭尾猶在微微顫動,這匹陪了她一路的馬一聲長嘶凄厲無比。
凄厲的馬嘶讓她空白一片的腦子裏恢復了幾分知覺,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向旁邊看去,剛剛還在和她談笑風生的大伯已經倒在了血泊里,一隻羽箭精準地插在他的小腹,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眼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一片混亂。
哭喊聲慘叫聲充斥了整條小道,而在所有人都被這突變驚地魂飛魄散的時候,第二輪羽箭已經來了。
長寧已經不知道自己怎麼躲開的了,她還沒能回過神來,只是憑着本能騰挪,愣愣地伸手一摸臉上,鮮血的顏色紅得刺眼。
“是楚國人,楚國人殺過來了,大家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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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五年四月十五日,楚軍朝夕之間奔襲千里,蕭千寒官拜大將軍,率三萬風雲騎一路連克襄樊,滎陽,逐州,三日後直逼郢都江寧。楚王御駕親征,率四萬羽林軍同日兵臨青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