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夢太難了
青草池塘邊躺着一人,僵直的身子顯然已經死了。
地上還站着兩人,其中一個是剛沉入夢鄉、醒來卻發現自己身在異處的蘇小亦。
當她發覺自己手裏握着的是一把沾了血的尖刀時,嚇得猛一激靈,連刀帶血一起扔了出去,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
岸邊的青草被血染紅一大片,觸目驚心。
一見兇器被丟,站在她對面的人立刻衝上來,雙眼通紅,像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急不可耐地撲向誤入領地的食物。
蘇小亦驚恐地想道:他不會要殺我滅口吧!
這時候,求生的本能讓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掠到屍體前,一把拔出插在屍體胸口的另一把兇器,刀口猛的對着那個人。
就在她準備開口求饒的時候,那人突然一甩頭,腰筆直得像竹竿,“你就算殺了我,也別妄想能得到他。”
蘇小亦緊握刀的手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她說:“我我……我沒想殺你。”
“哼!你不必裝模作樣,你是什麼東西我還不清楚嗎?我不怕你!”
蘇小亦手都快拿不住刀了,天知道他倆到底誰怕誰……
她戰戰兢兢往後退,想拉開安全距離趁機逃跑。
就在這時,樹林裏衝出一隊官兵,不由分說便圍上來將兩人擒住。
蘇小亦的刀被人奪走,雙手被人制在背後,她一臉懵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當成了嫌疑人了,於是連忙大聲解釋:“啊!不是我!我剛來,就路過,人不是我殺的!”
領頭的那人根本不聽,大手一揮,“押回官府,聽候發落!”
蘇小亦被押上囚車時,那人已經先進去了,端端正正盤腿坐着,注視着她。
蘇小亦陡然捕捉到那男人仇恨的眼神,頓時出一身冷汗,扶着木頭愣了一會,腳在門口徘徊。
為表禮貌,她朝他尷尬笑了一下。
然而,她的示好在那人眼中分明是挑釁,於是,她收到了一個要翻上天的白眼,和一個桀驁不馴的側臉。
“愣着幹什麼?趕快進去!”說著,差吏手掌一推,重重地把蘇小亦懟了進去。
蘇小亦沒留神,整個人撲了出去,腳下不穩,踉蹌一步便摔進囚車,和那人迎面來了個擁抱。
“你幹什麼?!”那人驚慌地向後躲避,但囚車空間有限,他無處可避,只拚命地將蘇小亦往外推。
“哎,你等一下,先別推,等我自己起來。”蘇小亦邊說邊爬着退到一旁,背靠着木柱坐下。
還沒等她坐穩,囚車因隊伍行進而再次搖晃,剛好磕到一塊大石頭,車身猛地一震,蘇小亦十分湊巧地再一次撲了出去,剛好跌進那人懷裏,手恰好落在了那人胸前,還非常不小心地抓了一把。
蘇小亦的手在不合適的位置停留了一會,奇道:“軟的?”
話還沒說完,囚車在路口來了個大轉彎,車身側傾,蘇小亦再次滾進了那人懷裏,頭剛好枕在他盤着的雙腿上。
……
蘇小亦慌忙解釋:“我……我不是故意……”
但這個場景看起來非常故意……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着,蘇小亦發現這人的眉毛像中國畫裏精雕細琢的山巒,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再往下鼻樑很高,嘴唇薄而紅潤,接着是脖子的曲線,平滑細緻,並無男人喉結拱起的突出。
——果然,這人是女人。
之前太過匆忙未能看清,見她頭頂發冠身着長袍還以為是男人,但其實只要多瞧幾眼,便能發現她是女孩中偏俊美的類型,只是不知為何會作此打扮?
蘇小亦拚命掙扎着起來,欲哭無淚地解釋:“我真不是故意的!就這破車,它不穩。”
“哼!”那人轉過身,背對着她,一拳頭打在木柱上,整個車震了一下,蘇小亦的心也跟着顫了一下——這拳要是打在她身上,少不得要斷幾根骨頭。
蘇小亦緊貼木柱坐着,盡量不碰到那人,聽着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這會兒才有空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處境。
她明明記得自己改完劇本之後困得不行,一沾枕頭就失去了意識,怎麼一睜眼竟然在河邊,還莫名其妙到了兇案現場?
蘇小亦往四周看了看,沿途的風景陌生而原始,高矮樹木參差交錯,土地泥濘不堪,行人身着粗衣麻布,無論男女都蓄着長發。
蘇小亦不禁想:‘這個夢還不錯,穿越夢,我喜歡。不知道是哪個朝代,一來就被抓,夠刺激啊!看來,我的一番抱負要在夢裏實現了,太爽了哈哈!’
想到這裏,蘇小亦捂着嘴笑了起來。
那人依然背對蘇小亦坐着,聽到‘咯咯’笑聲,於是回頭瞥了一眼,而後丟出一句“冷血魔頭”,便再次轉過頭去。
“……”蘇小亦沒心沒肺,笑容不減,“姐妹,相逢即是有緣,不知道你在我夢裏叫什麼名字?”
那人沒理她。
蘇小亦又接著說:“小姐姐,你跟我很熟嗎?”
那人沒好氣,“不熟,不認識。”
“不認識?咱倆都不認識,你這麼凶我,不合適吧?”
那人背對着她翻了個白眼,聲音沉沉傳來:“越亦,你不必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即便你是郡主,殺人償命,你完了!”
“你說什麼呢?”蘇小亦頓了片刻,旋即意識到不對勁,“越亦?郡主?你說什麼,我叫越亦?而且還是郡主?誒,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嗎?”
那人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怎麼?你以為你裝作失憶就能掩蓋你殺人的事實嗎?越亦,你跑不掉的。”
蘇小亦心道:‘說得跟我打算跑一樣。’
但這不是重點。
蘇小亦疑惑地接收着那人頗為嫌棄的眼神,兩相僵持,誰都沒有說話。
突然,蘇小亦像明白過來一樣,快速爬到那人身邊。
那人正準備往後躲,卻被蘇小亦上下打量的目光看得非常不自在,她有點生氣了,“越亦,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蘇小亦坐回身,氣定神閑地問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叫成黎?”
那人身體明顯僵住了,臉上的肌肉如被冰凍,好半天才咬牙說道:“你——是如何得知的?難道你也是……”
蘇小亦偷笑,神秘兮兮地說:“實話告訴你,這是我的夢。”
“你的夢?”成黎聽到這話,反而鬆了口氣,冷笑道:“呵,原來還在狡辯,我告訴你,沒人會信你是夢遊殺人!”
“NoNoNo!”蘇小亦得意地擺了擺食指,“我可沒有夢遊,雖然說了你不愛聽,但你真的是我夢裏的人!”
你真的是我夢裏的人……
成黎在聽到這樣一句曖昧不清的話時,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她的手在袖中握緊,“你……你是不是瘋了?”
“沒關係,你不相信很正常,但是你看着啊!”
說著,蘇小亦端正盤腿坐回原處,像練功一樣深呼了口氣,手掌緩緩起勢,隨後一個響亮乾脆的巴掌落下,將自己打得偏過了頭。
這一巴掌驚慌了一大群鳥雀,烏泱泱從樹林裏飛出,正在枝杈間結網的蜘蛛忽然膽怯起來,默默地將剛吐出的絲咽了回去。
負責押送他們的官差全都扭頭過來,從四面八方投來看熱鬧的目光。
成黎的眼睛在那一剎那睜得極大,似是沒料到那個孤高一世的越亦郡主會在自己面前這樣狼狽,她整個人都呆了,不禁想:‘她這樣是為了什麼?想讓我原諒她?不對,現在什麼都沒發生,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才對,難道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面目?’
蘇小亦還在笑,“你看吧,我說不痛……”
“啊啊啊!好痛好痛!”蘇小亦的反射弧有點長,等她反應過來,火辣辣的刺痛感已經燒得上頭,她一手捂臉,另一隻手放在嘴前呼呼吹,“好痛好痛!不是夢,竟然不是夢!怎麼回事!”
成黎緊抿着嘴,深邃的眼眸直直盯着再次相遇的蘇小亦,卻只覺得陌生,教人更難看透,她不由感慨:‘越亦果然是狠角色,表裏不一,性格反應變換自如,上輩子死在她手裏倒也不冤,但是這一次,她絕不會再有機會!’
沉浸在疼痛中的蘇小亦渾然不知身旁這人的心中所想,仍捂着臉蛋哀嚎,不爭氣的眼淚流了出來,完全沒有注意到來自四周圍觀衙役的驚異。
蘇小亦低着頭,眼淚啪嗒落在囚車的底板上。
她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雖然不敢相信,但她大概覺得自己是穿越了,而且穿的是自己親手敲出來的狗血劇本,身份還是給那個帶資進組女演員準備的配角——越亦。
她梳理了一下思路,判斷自己現在的處境,發現故事發展和她的劇本有些出入。
比如現在,和她關在囚車裏的人應該是男主才對,而女主成黎這會還沒出場呢……
至於這樁案子,蘇小亦的原始設想是:越亦常年深居閨中,這日趁着來城外祈福的功夫偷溜出去,正好遇上歹徒行兇殺人。越亦拿出隨身攜帶的母親遺物匕首自衛,被隨後趕來的男主救下。
官兵來時真兇已然逃走,兩人被誤當作兇手帶回了縣衙,之後越亦被銅鞍王府的人領走。男主是大理寺的推丞,又是戶部侍郎之子,遂也被無罪釋放。
之後,身為推丞的男主在辦理此案的過程中結識了女主成黎,兩人並肩攜手,譜寫了一段曲折唯美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想到這裏,蘇小亦‘嘖’了一聲,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自豪。
可當她抬頭,看到劇本中的女主正在用打量神經質的目光打量自己時,蘇小亦只好尷尬地抹了抹鼻子,咳了幾下,佯作無事發生,“那個……我吧,叫越亦,銅鞍王府的,對了,咱們這算是第一次見面吧?”
成黎僵硬地點了點頭,“幸會。”
之後蘇小亦沒有再主動說話。
車馬向前行進,車輪軲轆作響。空氣凝滯了許久,成黎才看似隨口問道:“你為何會認得我?”
“你是我的……”蘇小亦本來想說‘你是我的角色’,但又覺得這樣說不合適,於是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腦中在組織語言。
可是對方並沒有聽出這個停頓,只接收到“你是我的”這句極易讓人誤會的話。成黎故作無事地側過身,看着車外綠油油的田野,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時,蘇小亦說:“黎姐,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對象?”
成黎沒理她,蘇小亦接著說:“戶部侍郎的兒子,現在在大理寺上班,人長的帥,用情專一,脾氣不錯,性格挺好,你倆應該挺合適的,要不要我給……”
“呵。”成黎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輕蔑道,“越亦郡主這是打算將未婚夫婿拱手送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