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色似曾諳
翌日杜拂日照常天微明便起身上朝議事,走時卻叮囑了采藍與采綠莫要吵醒元秀,元秀這一覺,卻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醒后倒覺得精神不錯,采藍因想着她整日裏看帳本怕是太過勞神,便勸說她去花園裏走一走:“這座宅子原本是阿家之曾姑祖母樂年長公主的,樂年長公主最愛江南那邊的風情,園子修建的尤其好,阿家下降前,杜家又派人特特翻修過,阿家如今好歹是這裏的主人,卻連許多地方都不曾去過,實在遺憾。”
元秀今兒心情不錯,便點頭道:“後頭那片荷塘做的不錯,固然長安有池子的人家不少,種荷花的也多,但那樣曲折迂迴的風情究竟不多。”
采藍笑着道:“奴聽人說是仿了江南羅城保揚湖的風光。”
這話說出來元秀卻怔了一怔,道:“倒是彷彿在哪裏聽過?”
旁邊采綠嘴快,不等采藍示意便搶道:“阿家忘記了?去年咱們去迷神閣的時候秋十六娘說他們那園子……”說到這裏被采藍捏了一把吃痛才醒悟了過來,趕緊住了口。
但元秀已經被她提醒,不覺蹙了下眉,隨即嘆道:“也沒什麼,風景總是好的,既然說了過去,便去罷。”
因在自己府邸裏頭,一切都是現成的,也不必采藍和采綠親自過去,只吩咐了錦水錦木打頭,帶了一干奴僕去預備,不多時就過來稟告道是一切都好了。
元秀遂帶了采藍與采綠過去。
保揚湖這個時候遠不及後世出名,然而風光卻毫不遜色,當初樂年長公主的封地是在江南,因此見過保揚湖的景色,特特在長安仿了一座,元秀大婚前,杜家打了工部的名號特特按着保揚湖的風格翻修的,入了園中,但見移步易景,風光旖旎,如今正八月之初,白晝里雖然尚且炎熱,然而滿渠芙蓉盛開,荷葉娉婷,隨風低舞,中間蛙聲此起彼伏,嘈雜之中卻是說不出來的寧靜和睦。
元秀順着小徑走着看着,不多時也將迷神閣三個字所帶來的煩悶丟了開去,如此走了一段,采藍便問:“前頭的觀花亭中錦木她們預備了些吃食,阿家可要進去歇息片刻?”
“那便進去好了。”元秀自不會駁了采藍的面子——采藍與采綠着實到了該配人家的年紀了,接手的便是錦字輩的人,如今還不曾放出去許人,是因為自己忽然大婚,擔心公主府新建,人手不足,這才特特留了一留,這會遊園,采藍與采綠除了陪在了元秀身邊,也都是動一動嘴,就是要看看錦字輩的這班人可能接手過去?
進了亭中,卻見錦水與錦木垂手侍立在旁,見到元秀進來,皆行了禮,元秀瞥了眼亭中几上,卻是幾盤洗得乾淨兀自帶着水珠的時令果子,並一壺冰酪,這會的時辰未到用膳,何況元秀曾習弓馬,在園子裏走這幾步還不至於太過勞累,至多有些口渴,單飲冰酪無趣,配幾道果子也是嘗個鮮,如此預備,倒也算貼心。
元秀微不可覺的點了下頭,復看向了采藍與采綠,這就是要她們以貼身大宮女的身份來教導一下了,采藍會意,抬眼看了下四周,便挑刺道:“這果子與冰酪倒還算乾淨,只是這裏近水,如今這時節正是小蟲子最多的時候,怎的不在四面掛些紗帳,免得飛到吃食裏頭去?”
錦木欠了欠身,卻是一派從容,指了指亭子上方道:“藍娘請看。”
采藍順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卻見上頭一圈兒的布囊,裏面也不知道裝了什麼,不覺疑惑道:“這是什麼?”
“是驅蟲的藥草。”錦水插話解釋道,“奴等想着此處既然叫做觀花亭,景緻最好的也就是亭之三面環水,入內可以一覽滿池芙蓉無遺,因此若是掛了紗帳多少難免遮蔽視線,到底不能盡興,但也怕蟲子太多掃了阿家的興緻,因此想了這個法子,先備好了許多驅蟲的藥草裝了掛到上頭,如此不抬頭也難察覺,這些藥草可以使蟲子不敢靠進亭中,自然也攪擾不了阿家在此歇息,另外也無須紗帳遮蔽,可以隨意觀望風景。”
采藍與采綠對望一眼,對元秀抿嘴一笑,道:“阿家,奴等可再尋不出什麼不好來了,不過是片刻光景,這麼一圈兒的驅蟲藥草就掛了上去,便是換了奴等來安排,怕也是只會掛帳子這一手的。”
這就是承認錦木與錦水合格了,兩人都是大喜,元秀聽了,也覺欣慰,笑着道:“你們從前安置的也極好。”又勉勵錦水錦木道,“這回心思甚巧。”
一時間亭中氣氛融洽,錦木上前指盤中果子笑着道:“阿家請看這石榴,正是後頭那邊樹上摘的呢!”
元秀瞥了一眼,旁邊采藍忙取了銀刀破開,但見果皮之下顆粒飽滿圓潤,猶如瑪瑙,委實可愛,她伸手拈了一顆嘗了,贊道:“很甜!”
“園子裏不只有石榴,並桃實、栗子之類的樹也不少。”錦木介紹道,“阿家一會往前去,還有更多的。”
元秀對左右道:“她既然都這麼說了,本宮今兒少不得要多走一走了。”
采藍笑道:“阿家若是嫌走着累,奴去傳了軟轎來?”
“這八月中還要坐着轎子,豈不悶得慌?”正在說著笑,侍立在了元秀對面的錦水卻忽然眼望荷池對過,輕輕咦了一聲,眾人不免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卻見一人錦衣華服,正匆匆沿着荷池高低不平的池岸向這觀花亭而來。
元秀坐直了身子眯起眼道:“那不是……”
“是柳長史!”采綠已經說了出來道,“他怎的走這樣急?”
眾人皆知柳折別出身河東柳氏,乃是長房子弟,他的母親更是清河崔氏之女,風儀從容處,雖無其表兄崔風物的飄然脫俗,然卻也當得起風采翩然四個字,此人幼承庭訓,行事一向張馳有度,鮮見失態,如今瞧柳折別恨不得奔跑起來的模樣,實在令人費解。